第66章 似水流年(2)

第66章 似水流年(2)

眼前梁標老了,雙腿因為以前行船,在寒冬臘月經常受凍,腿關節患有嚴重的風濕病,而今站不穩腳跟就接不住大油棰。為此,他幹不了榨油的重活,只能改為專門負責碾碎各種原料、炒干箍粉水分和維修油廠各種部件的雜活。別看他年老,可這油廠離了他這老人家,還真是榨不成油的。

別說炒油花生籽和箍粉之類的需要掌握好火候,因為你炒欠火或是炒過火了,出油量和油的顏色就要受影響,而單說他幹活就是一個多面手,像什麼木匠、岩匠和鐵匠之類的手藝活,他都會幹。

平時要是遇到水碾上的車軲轆,或是木榨上的部件損壞了,需要請個木工來修理;

要是遇到磨盤上下的石齒磨平了,或是碾槽被石碾輪子碾破了,需要請個岩匠來換上;

要是遇到油棰和尖枋前頭的鐵箍被撞損了,或是箍餅外面的鋼圈在榨油時更容易綳斷,需要請個鐵匠來處理,等等。諸如此類的大小事故隨時都有可能發生,這就離不開他這個老油匠來動手解決。

油坊從夏初開工,榨過花生油榨菜油,榨過菜油榨桐油,榨過桐油接著又榨烏桕籽油……

烏桕樹以前在文羊田村的河坎和沙地里生長得最多,屬於高大喬木和油料樹種。

烏桕子的外面包裹有一層蠟質狀的殼,榨出的油到冷卻后變成白蠟狀,它有潤滑、塗染和防護等作用。可以製作潤滑劑、雪花膏、香皂、油漆、油墨、蠟燭、油紙和油傘等多種產品,是嶺南重要的傳統工業原料。

二狗五、六歲時喜歡爬到油坊里的麻袋堆上去玩耍,對油坊里的情況很熟悉。

榨油乃是一種又熱又臟又累的苦活計,通常從夏初榨到秋末,需要榨上大半年才能完工。工作起來,榨油匠們有時只穿一條褲衩,有時因為褲衩被汗水和油脂浸透了,脫下褲衩后,他們隨手抓上一把桐殼鹼去水溝里搓洗乾淨,又將褲子曬在太陽下索性什麼也不穿,就赤身干起活來。女人們知道油匠有這種不文雅的習慣,自然不能輕易跑進坊里來。

當時,石飛漢不知道油匠有這種不文雅的習慣,出於好意,建議叫上石玉蓮、桂花前來炸魚,剛到油坊,就看見挺尷尬的一幕。而二狗和輝成明明知道又不說出來,難怪當時他倆在偷笑。

油坊周圍有幾分地,是梁標家的自留地,用來栽種瓜菜。梁標掃地,常把塵土和撒落的臟箍粉掃到鏟里,倒進地里去充當肥料,因此,他的瓜菜就長得特別茂盛。

夏天和秋天,南瓜、冬瓜、苦瓜、絲瓜與萹豆的藤蔓爬在溝坎上、石牆上以及屋檐上,給油坊的邊上像是圍了一面綠籬或綠牆,並且各種顏色的花朵開得遍地都是,瓜果也掛得到處都是,讓人分不清這裡是一塊菜園,還是一片花園。

嫩南瓜和冬瓜可以就地在河灘上切成瓜片,豇豆借用油坊里的蒸箍粉的鍋灶,只需在開水裡焯過一番,撈起來再把它扔在河邊的鵝卵石上晒乾。等到當天下午或是第二天下午,就由梁標的媳婦背著背簍走到河灘上來,收回家去存放好。或是做成各種罐裝菜,留到冬天以便要麼自家食用,要麼就趁拿到墟市賣了換錢花。老南瓜挑回去存放在屋陣上,等到青黃不接的歲月,用它來充饑。

二狗、輝成經常到河邊來,秋天南瓜長得如斗笠般大小,他們回家樂意順便給爺爺扛上一個大南瓜送回去。當扛上南瓜游過河時,二狗喜歡把南瓜騎在胯下,用它當成皮球游過河。

二狗的爺爺與輝成的爺爺是同房兄弟。輝成他爺爺未發達時,有一年,輝成他家人口多,日子很難熬下去,全靠二狗的爺爺送給輝成家裡兩挑老南瓜去吃,才讓輝成家裡人度過了飢荒歲月。

油坊里經常出現蛇,只因被窩裡溫暖睡覺舒服,有時蛇也要鑽進去。梁標晚上躺在炕灶上看守油廠,有次睡前他從被窩裡抖出一條長成烙鐵頭的毒蛇來。

蛇會傷人,梁標自從兒子梁天保被蛇咬死後,就把蛇當成仇人,看見蛇非要把它整死不可。

當時,梁標驅走他們去拾柴禾后,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穿上長褲,走出來把孩子們從河裡撿來的魚,拿到屋后的水溝上來剖開肚,去除糞便再洗乾淨。他剖好魚刷好鍋,幾個孩子已從河邊把柴禾撿來了。

梁標架好鍋倒上半鍋花生油,等到油煎熟了再把所有的魚放入鍋內,然後只管讓孩子們守著慢慢炸,他老人家接著去幹活。

鍋里吱吱作響,火爐旁瀰漫著魚油的濃香,二狗守在鍋邊不停咂摸著嘴唇,饞得差點就把涎水和鼻涕掉進鍋里。

過後二狗眼看鍋里的魚快炸好了,有意想把石飛漢他們3人支開,就說:「可能柴火不夠,你們要再去撿些柴火來。」

他們不知是計,重新去撿得柴禾回來,發現二狗已將鍋里的一條大魚偷吃了。

輝成看見二狗仔偷魚吃,感覺吃虧就罵著:「死二狗,吃獨食你想死!」

「我先嘗嘗,看夠不夠味。」二狗爭辯說。

輝成急忙伸手去,準備抓石飛漢撿到的那條最大的魚。

「那條給我留著給梁爺爺。」石飛漢阻攔他說。

「爺爺,快來吃炸魚了。」二狗對梁標喊過後,去屋外摘上幾片南瓜葉,在溝里洗乾淨用葉子把魚包裹好,放在一旁蹲下身來吃。

梁標放下手頭的活過來,覺得石飛漢面生。

石玉蓮還未等他開口,搶先說:「梁爺爺,我來介紹一下,他是我一個遠房親戚,叫石飛漢。」

梁標眯著渾濁的雙眼注視著石飛漢,見石飛漢面慈目善,舉止不凡,彬彬有禮,那張飽經滄桑的面龐露出了少有的微笑。

許久,老人翹動著大拇指,不住地囁嚅著:「好……好……人……好……福相啊!我外出闖蕩幾十年,都未見過這麼好相的。」

梁標圍著鍋,邊吃炸魚,邊講起了他改革開放初期外出闖蕩的往事:

1979年,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后,梁標剛滿18歲,跟村裡的中年人去行船。由於他年青力壯,又聰明好學,不到一年時間,便成了一名出色的船工。

在行下水船時,峽谷里多長灘和陡灘,灘上河段曲折迴環,水流的方向沒有定規,急流一會兒沖向東,一會兒又滾向西;激流如飛,一瀉千里……奔騰的浪花,彷彿集聚著巨大的力量,行船不易掌控。

梁標拿上竹篙立在船頭察看水勢,擇定方向,指揮另外幾個船工配合船尾的艄公,始終把貨船牢牢地控制在主航道的中心線上。直到貨船闖過急流險灘,從新江轉入西江,流水變得安靜了,船隻才如一匹奔馬似的停下來休息。

這時候,船在水面上漫不經心地順水漂蕩,船工們輕鬆下來,慢慢吸完一袋煙,又架上漿一起奮力搖起來。

此時此地,天氣是那麼晴朗,空氣是那麼清新。陽光灑在河面,河水映照著天空。西江里的水是那麼碧透,那麼清冽。平時魚兒在水面上跳躍,激起一個個小浪圈;野鴨子、墨鴨子和水雞子等,這些水鳥在僻靜的水灣處自由來往。

在水鳥群中,當數野鴨的膽子最小,貨船沒靠近它們的身旁,隔老遠就「噗噗」地飛走了。

別看野鴨的身子長得肥實,可是它們在空中飛得高,飛得快。鴨群喜歡沿著周圍的綠山坡飛行一圈,然後就重新落到西江或是江灘上來。

岩鷹和鷂子也在空中盤旋著,尋找獵物。近看河岸的兩邊,開滿色彩各異的野花;遠望崇山峻岭上,樹木鬱鬱蔥蔥。在懸崖峭壁上,有時能望見幾蓬鮮艷的杜鵑花,或者夾竹桃;有時於河坎的近處,又會看見一蓬蓬的石蒜花與幾株俏麗的野百合;有時蘭花草的馨香瀰漫於河谷,更加使人感到陶醉。

不過水上的生活往往令船工感到疲憊、寂寞和單調,他們長年行駛在水路上,終日穿行於河谷里,剛送走了身後的一座座的小山,前面又迎來了一座座的大山,因此看慣了江河大海上的景色和聞慣了水上的馨香,並不覺得稀奇。

景隨船移,船隊從一些深山峽谷中行駛出來,開進平壩地區。有的村寨坐落在低洼處,被茂林修竹遮掩著,不易看清房屋;有的村寨坐落在緩坡上,卻能看見一排排的青灰色的瓦檐。

村裡的道路多是用青石板鋪就而成,多數人家的屋前砌有石階,石階從大路上一直延伸到屋檐下。

在房屋周圍,鴨和鵝在水田裡覓食啄食,公雞在桃李樹上打鳴。房前屋后長滿果樹,春天桃紅李白色彩繽紛……

屋舍儼然是坐落在樹林和花叢間;秋日黃色的柚子和紅色的柿子掛滿枝頭,猶如小燈籠似的引人注目:皆籠罩於迷茫的夕暉或是煙雨中。

田壩上,夏秋播的是稻穀,冬春種的是油菜和麥苗,有的時季呈現一片碧綠,有的時季又出現一派金黃。田壩外的沙地上的烏桕樹高大密集,枝繁葉茂。水邊上的柳枝柔梢披風,青翠欲滴。走進田壩與村寨里,如同走進世外桃源一般的綺麗和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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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村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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