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望山上（4）

陽光在綠色的樹葉上跳動，山風在茂密的林間迴旋，人聲在粼粼波光湖面上流淌此時的北望山頂啊，成了布穀鳥的往事噴發的火山口――

隨着內心思緒的變動和漂移，布穀鳥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她那迷離的，遠眺的目光，她把臉龐埋在兩隻掌心中，陷入了沉重的，痛苦與幸福交織的回想

坦誠地說，布穀鳥自從在三年前本命年生日的那天，收到了那份特殊的生日禮物――三朵紫色的百合花加上六朵白色的百合花之後，在別人的眼裏，包括在她自己的心裏，原先的那隻單純無知的布穀鳥已經飛走了，飛得無影無蹤了，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也許，消失在如煙如舞的往事中了，永遠再也不可能找回來了。之後的布穀鳥，成為一隻羽毛亮麗，聲音婉轉，身價不凡的金翅膀，金嗓子布穀鳥了。

她自從有了和蘇世倫代市長的這層隱秘而公開的關係――之所以說是隱秘，因為沒有一個人嘴上敢說的；之所以說是公開，因為幾乎每個認識布穀鳥的人都知道。讓布穀鳥從心裏到外表不可抑制地都起了變化――從微小的生活細節，說話的輕響，走路的姿勢，到待人接物的態度，一切都是無聲無息的，不知不覺的起了巨大的變化，就連布穀鳥自己也彷彿沒有察覺。這就如同原本是山中一掬寧靜細微的流水，突然匯入跌宕的激流，又被裹挾著擁流向百丈瀑布，產生了巨大的，無法阻止的落差。她那些最初的膽怯，羞愧和心虛，被突如其來的，洪水泛濫般的，真假難辯的，鋪天蓋地的恭維，吹捧，虛榮和名譽匯成的浪濤，慢慢地，慢慢地蕩滌沖刷得無影無蹤。她從開始時的忐忑不安，羞於接受，甚至感到恐懼擔憂，到後來的心安理得，不問來處，面不改色地照單坦然接受，並以此在內心產生一種榮耀感和自豪感。有的時候，布穀鳥甚至會從潛意識裏冒出一種美麗的，絢爛的，奇異的幻想：自己原本就是一顆埋在沙海里的金子，總有一天會露見天日，閃耀得金光燦燦，蘇世倫只不過是幫她掠拂去表面沙子的男人雖然，這些都是她內心深處的想法，她也從來沒有用語言向任何人表達過這種榮耀和自豪，透露過自己的幻想，但是，幾乎在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能夠從她黑黑雙眸的轉動與流盼中看到了這點。

女人的眼睛啊！不僅是心靈的窗戶，還是心靈掛出的大照片，還是心靈的高倍望遠鏡，更是一本時時刻刻打開的心靈天書。女人總是自以為在裏面什麼也沒寫，但是，卻又什麼都寫在了裏面，就好比她們頭頂那片遼闊深遠的天空，看上去似乎什麼也沒有，但事實上時時都會有閃動的光，漂浮的雲，輕掠的風，蒸騰的氣，瀰漫的舞。

短短的幾個月里，布穀鳥突然覺得自己完完全全地變了一個人，從精神到身體都變成了另外一個自己也不認識的人，突然變得成熟，變得高大，變得智慧，變得漂亮，變得魅力四射起來。台里的領導，集團的領導、甚至是連局裏的領導，只要一見到她，就會像見到親人和老朋友一般，熱情洋溢的打招呼，久別重逢般的握手，無微不至的寒暄，依依不捨的擁抱話別台里的編輯，記者，特別是那些以前在她面前趾高氣揚的女主持人臉上，無不是都掛滿了嫉妒和嫉恨的表情。但是，她在她們眼睛裏看到，更多的卻是羨慕的神情――這一切，曾經離開她多麼多麼遙遠啊！那時候，她覺得遙遠得手不能觸，目不能見，甚至連做夢也不能夢見。對她來說，光彩奪目的榮譽和眾星捧月的地位，曾經真的就像頭頂上那遙遠夜空裏迷朦閃爍的星光，而她十多年裏卻象一個始終站在月亮背後的主持人，身上沒有一絲星光，沒有一點雨露，是個默默行走在黑暗裏的孤獨的女人。突然間，在她的背後出現了一雙手――蘇的手，優雅的手，白皙的手，握著大權的手，輕輕地那麼一推，就把她推到了光的中心，讓她滿眼，滿臉，滿肩，滿身都是無比燦爛。無比溫暖的光

更令她驚訝的是，以前她曾經是那麼不屑一顧的權力和財富――她還真得不是伊索寓言中那隻吃不到葡萄反而說葡萄是酸的狐狸。在此之前她度過的歲月里，她的精神世界裏從來不渴望財富，更不羨慕權力，儘管兩樣她都沒有。在她的心目中，無論是珍藏還是期盼的全都是音樂――純潔的音樂，優美的音樂，偉大的音樂，輝煌的音樂，歡樂的音樂，憂鬱的音樂----音樂就是她生命的陽光，空氣和雨露。可是，現在這些純潔優美，偉大輝煌，歡樂猶豫的音樂，都被她的行為籠罩上一層權力和金錢的陰影。當這些令無數男人和女人，年輕人和老年人都同樣朝思暮想，唾液三尺的權力和金錢――他們和她們中間並不完全是無恥的貪婪者，卑鄙的無能者，恰恰相反，他們許多人都是優秀的，善良的，勤勞的――他們和她們的生活需要權力和需要金錢。可惜的是，老天爺喜歡惡作劇，總會讓越是需要什麼的人就越得不到什麼，越不需要什麼的人越能得到什麼！當權力與金錢，還有榮譽，這一切猛然間像魔術師手中的黑色的幕布揭開那樣，*的，神奇的，一覽無餘的展現在了她的面前，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只要她想要，只要她願意要，只需輕輕一展小手，便能輕輕鬆鬆地落她的入掌心，容容易易地融進她的生活――這不是蘇給的，而是蘇身邊的人和手下的人，甚至是蘇不認識的人給的。這點，讓她的心靈很得意，更是迷醉――竟然有人願意做她馬前馬後的走卒，甚至還有人甘心情願地為她穿衣擦鞋。從前，她從別人嘴裏聽說的，在小說中，在電視劇看到的那些令人不齒的，難以相信的情節，真得都一幕一幕地展現在她的眼前，連接起了她的生活。

關於她和蘇世倫代市長的曖昧關係,被傳得像滿天雪片一樣飛進上海官場和商場的每一個角落.儘管誰也不知道他倆究竟是怎麼回事?誰也沒見過她與蘇世倫在何年何月何日，在何時何地見面？誰也不知道她和蘇世倫是以何種形式與何種內容交往的？誰也不知道她與蘇世倫又是屬於何種關係，何種程度的情人？不過，有一點市政府里幾乎所有的官員都言之鑿鑿：蘇代市長喜歡聽有個叫『布穀鳥』主持人的節目，是浦江之聲廣播電台的節目，節目名字就叫《經典時刻》。並且，有些善於察顏觀色，溜須拍馬的局長和處長們，都公開地，積極地效仿蘇世倫，紛紛也都在半夜時分收聽《經典時刻》。也許，他們是為了討好蘇代市長，以表達彼此間有共同的愛好；也許，是為了在尋找與代市長談話話題的切入點；也許，他們想從中聽到和嗅出一點能為己所用的東西不管怎麼說，這造成了《經典時刻》這個節目收聽率直線上升，異常紅火，擁有並且形成了兩大類聽眾：一類是真正的音樂愛好者，另一種是政府的各級官員。以致發展到後來，商人們也紛紛加入了這個節目的聽眾行列，尤其是那個年頭裏嗅覺最靈敏，出手最大方，行為最惡劣的房地產開發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