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望山上(1)

在北望山上(1)

如果說,在過去的三十年裡,有哪個年頭不只是溫柔地銘記在個別人難忘的記憶中,而是毫不留情地雋刻在所有人痛苦的心裡;有哪個年頭不只是讓人在匆匆的腳步聲中偶爾回望,而是一生都要扛著它沉沉前行;有哪個年頭能讓國家與每個民眾都一起感到自豪,又同時一起感到悲傷的那麼,這個年頭就必定是公元二00八年。幾乎對每一個中國人都是這樣的。

二00八年啊,到底是一個什麼年頭啊?誰能告訴中國?

蒼天有音,大地有聲,人心有傷痕!

席天慕天的綿冷冰雪,凍僵了大半個中國和千萬家庭和行人的足跡地球深處沉悶的怒吼,也讓大半個中國感受到了腳下的顫抖,四川汶川山崩地裂的八級大地震,把十萬鮮活的生命變成深山不死的幽魂當北京二千零八隻樂缶激情歡快的敲響時候,當巨大的彩色畫卷在美麗的舒展時候,當貌似深情實為軟綿無力的《你和我》歌聲悠然響起的時候,當身牽懸空吊繩,像一隻木偶般地在空中笨拙費力行走的李寧點燃熊熊奧運會聖火時候,幾乎也就在同時,俄羅斯與喬治亞戰爭的槍炮聲,無情地,血淋淋地划碎那「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的美好願望太平洋彼岸敲髓吸骨的金融風暴,以比電波更快的速度刮進中國那一幢幢只有窗戶,沒有玻璃的金融大樓時候,雨水澆灌了股市瘋長的綠色,風暴吹皺了國家和人民手裡的每一張存摺,無情地刮跑了上面的數字一次又一次的煤礦劇烈爆炸,一袋又一袋的毒奶粉製造了一個又一個得腎結石的祖國花朵

儘管如此,對絕大部分人來說,二00八年的八月,依然還是那樣的炎熱而有激情,但是,對蘇世倫和布谷鳥這一對「聲音愛情」的情人來說,在這個炎熱而激情的八月,他們心裡的溫度比冰雪更冷,他們的生活變化比地震更強烈,他們身陷困境的身體與精神,比那首《你和我》歌聲更蒼白無力,更無助無援,命運的折磨也像金融的暴風雨一般,無情地洗刷和考驗他們的意志和誓言

布谷鳥的痛苦,是女人愛情的痛苦――愛情的痛苦是最個人的,最隱秘的,最自私的痛苦;而蘇世倫的痛苦,卻是男人政治的痛苦――政治的痛苦是最廣博的,最公開的,最無私的痛苦。這兩種從內容到形式都不同的痛苦,距離是十分遙遠的,只能用光年來計算的,更象兩顆軌道平行的星球,幾乎在一萬年裡也不會出現一個交匯點。但是,愛情的痛苦與政治的痛苦,在蘇世倫與布谷鳥倆個人的身上,既是遠遠分離的,更是緊緊地被纏繞交織在一起的――愛情裡面有政治,但政治裡面沒有愛情。這句流傳了三百年的至理名言,顯然對他們倆人不合適。

北望山的頂峰與提籃橋監獄的目測距離不到四公里。

布谷鳥在北望山的峰頂上,蘇世倫在提籃橋監獄的勞改室里。

八月午後的陽光格外的熾熱,耀眼和燦爛。但是,在布谷鳥的眼睛里,八月午後的陽光卻是最灰暗的,最單調的,最冰冷的。

今天是雙休日的周末,布谷鳥特地帶著女兒來到望北山。幾天前,她在飯桌上聽當到一輩子卡車司機的父親在無意中說,北望山離提藍橋監獄很近的,只要站在北望山上就能夠看見提藍橋監獄的犯人大樓。

於是,布谷鳥決定每個星期的周末都要到北望山上來――她要從北望山頂眺望提藍橋監獄的犯人大樓,也許能看見自己深愛著的蘇世倫的影子。即便是看不見,也能夠從那裡感覺到他的氣息。

半小時前,布谷鳥咬緊牙關,氣喘吁吁地用盡全部的力氣,從山腳下,一步一步,一階一階地不停頓的登上了北望山的山頂,她滿臉,滿頭,滿身大汗淋漓。但她心裡卻很舒暢,覺得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好象把心頭重壓了半年的積鬱,痛苦,心酸,哀愁,還有淚水統統都丟扔在她身後的百級青石板台階上,讓後來跟上的行人任意踩踏,隨心踢走。

她站在山頂上,迎著一陣盤旋的風從高空拂面而來,她看見十一歲的女兒敢敢,象一隻蝴蝶似的輕盈地飛了過來,一頭撲進自己的懷裡,那張紅朴朴的臉蛋和一雙黑黑的眼睛,象陽光一樣明亮,洋溢著快樂和幸福。

正是女兒的這種快樂和幸福,又勾起布谷鳥苦酸的心思,讓剛剛輕鬆了一點心,又變得沉重,變得亂如麻團。

她慢慢地,慢慢地仰起臉,目光迷離,神色恍惚地眺望著遠處――東南方向,陽光下,黃浦江像一條巨長的,閃爍著光亮的黃絲帶,緩緩地在不遠處拐了個彎,然後向長江口流去。在那個拐彎的江邊,就是上海人人皆知的提籃橋監獄。蘇,此時就在那裡面。他怎麼一下子從一個市長變成了一個囚犯了呢?像夢境一般離奇,而又像夢醒一樣現實。布谷鳥記得很清楚,三十七天前的清晨,她在去上班的地鐵中從電台的新聞里聽到:

「原代理市長蘇世倫,因犯有瀆職罪和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為照顧他的父母親探監方便,本著人道主義精神,有關部門特別批准蘇世倫在上海提藍橋監獄服刑」。

五雷轟頂!她在眾人面前不敢流淚,所有的淚水都強咽了下去。那天半夜裡,她獨自跑到黃浦江邊,趴在防洪堤壩的水泥牆上撕心裂肺般的放聲嚎啕大哭了一場,還讓路人以為她是個失戀的或者家庭不幸的跳江自殺者,趕忙叫來了警察使勁勸阻和開導她

――他都好嗎?他要勞動嗎?他是那麼一個身居高位,養尊處優的人,監獄里的生活如何能受得住啊?他吃的好嗎?穿的暖嗎?他可從來就是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冷暖不知的男人啊!他的心裡苦嗎?一定很苦的,他一生也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與遭遇啊!他還會想自己嗎?也許不會了,他對生活的希望之火,會不會在監獄里無聲地熄滅了?他已經不是一個年輕人了,他今年已經是六十歲的人了,不,再過三個月就整整六十一歲了

只要一想到在提藍橋監獄里的蘇世倫,不管在任何時間裡,無論在任何場合,淚水都會驟然滿滿地湧上她的眼窩――灼熱的陽光照射著布穀淚水任流的扁平臉頰,晶瑩的淚珠象是一串串滾動的金色珍珠。

「媽媽,媽媽,你怎麼哭了?」

女兒稚嫩的,與媽媽一般甜蜜的聲音在布谷鳥的耳旁響了起來。

布谷鳥沒有回答女兒,轉過臉用手背擦去淚水。整整半年了,她除了流淚,沒有任何能安慰自己的辦法――在諾大的上海,在千千萬萬的人海里,她心中的壓抑積怨,沒有一個人可以傾吐和哭訴。幸好,她的淚水和她的思念一樣,簡直是無窮無盡,幾乎沒有流盡的時候。

北望山的山頂有一個寬敞的大涼亭,涼亭的柱間停放許多石板坐椅,十幾棵高大的松樹和柏樹環抱在四周,形成一把巨大的,綠色的遮陽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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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知青到中南海秘書:黑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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