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芬芳，春來發幾枝13

衣上淚痕，杯中酒。

點點滴滴都是傷心事。

傷心人易醉，傷心人已醉。

李承乾喚出老太監彭越，指了指昏昏然倒在搖椅里的皇爺爺李淵，看著彭越細心地為爺爺擦拭凈嘴角流誕，動作輕巧的調整著爺爺躺著的姿勢。

老人松垮垮的麵皮，因為躺的舒服，舒展開，口鼻間響起規律的鼾聲。

竹桌上張瑤特意為爺爺準備的精緻小菜，樣樣都是老人平日里最喜好。

每一樣也都只是動了三兩筷子；

四個碟子，四隻散亂的筷子。

拿起瓷瓶，輕輕一搖「嘩嘩！」有聲，足足少半瓶梨花白。

春光湖景依舊，李承乾卻沒了享受美景的興緻，和老太監彭越打了聲招呼，「照顧好皇爺爺，孤回去了！」

手裡攥著酒瓶，叫上樂樂，順著湖畔向回走。

一面走，一面拔了酒瓶塞子，嘴對嘴喝了口。

「啊！」清涼的梨花白入口火辣辣，燒灼的感覺自口腔延續進腹部。

吧嗒吧嗒嘴，回味甘甜。

三口酒下肚，渾身燥熱，李承乾扯開領口，噗噗噠噠邁著腳步，向農莊走去。

進到莊子，李承乾悶著頭直奔內院的卧房。

在院子里碰見張瑤，大聲吼了句；「我回房休息，有事沒事都別來打攪我！」

進屋鞋也不脫，倒在榻上，伸手拉開毯子，從腳到頭蒙的嚴嚴實實。

李承乾閉著眼了無睡意，隨著時間流逝，腦子越來越清醒。

窗外瑤娘芳娘輕手輕腳走過細微的腳步聲也聽得一清二楚，想象的出倆人俏臉悄悄貼在窗口，屏著呼吸偷偷窺視時焦灼的模樣。

揉了揉額頭，李承乾強迫自己收束起雜亂的思緒。

朝堂政事之爭，關乎整個大唐萬萬民眾，強勢壓迫弱勢，也有個界限，有理無理還是要大家一起看看施政結果。

有著利益訴求，談不上君子之爭，唇槍舌劍，計謀百出總是鬥嘴鬥智，講究的是底蘊，是勢力。

正常的政治手段達不到目的，你死我活，為生存權拼搏，政治鬥爭演化到終極，才會生出碟血事變。

玄武事變隱藏內情，毫不意外，甚至唯有如此才顯得正常。

初唐的天下，準確來講，是皇家和士族共天下。

穩固的政治格局，必然是多方妥協后產生的一種平衡。

父皇半生剛烈，玄武事變妥協了，換來貞觀朝堂的穩定。

大伯李建成處事圓滑沉穩，一次獨斷專行，雄圖大業未竟，就被掃進了歷史故紙堆里。

關隴門閥值得信賴，代表著社會進步，給王朝提供穩定發展基礎嗎！？

顯然都不是。

帶著濃烈部族軍閥特色的關隴門閥，恰恰是前三百年中原動蕩的禍源！

貞觀朝堂，父皇大力提拔秦王府舊部，重用蕭瑀，魏徵等南方山東世家代表，都是在潛移默化削弱關隴門閥的影響力。

今天和爺爺一席長談，李承乾清晰的明白，爺爺昏庸老人的表象下，有著一顆世事練達通透的心。

父皇的皇帝當得也不是隨心所欲，忍著剛烈的性子，舉重若輕，步履蹣跚行進在革舊除弊的路上。

…………..

………..過去的，未來的，拿不起的，遙不可及的…….李承乾甩甩頭，儘力從頭腦里驅除，不願浪費心思。

靜下心來，剖析著自己半年來刻意改變，引導發生的事。

梳理過往，思索下一步該做的事情。

花費李承乾大量心思促成的皇子駙馬在農莊接受教育一事，已經初見成效。

來農莊的皇子駙馬都存留了下來，也都能適應李承乾倡導的「文明精神，野蠻身體」的學習安排。

健壯的體格，品行的改變，學識的開闊，在每個人身上都有顯著的體現。

不再是個一肚子學問的矮胖子的李泰，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幾月的時間，個頭猛長，已經是個肩寬背闊的英武帥氣的俏郎君。

已成了太子教育成果的活廣告，被母后長孫在貴婦聚會上多次拿出來炫耀。

抓好大唐最頂尖這波紈絝的教育，從根源上改變他們的價值觀，不以勞做為恥。

自上向下改變大唐思維的這頭，有了個好的開頭。

新年時，父皇徵求過李承乾的意見，更換了張政的下屬。

以前被李承乾當牛做馬用過的二十多人，李承乾嚴格的制定了考評制度，離開時又進行互評，小組評定。

最後，李承乾細緻的寫了推薦意見，清楚地說明各自品性能力適合的崗位。

年後二十人也都被吏部分散出去，大多都被派遣地方，留在京城的三五人反倒是不被李承乾看好，性格或者品性有缺陷的。

一把種子散了出去，稀稀拉拉，一時半會也看不到成效，等收成還不能耽擱培養下一波。

幸好，被李承乾特地留下的張政，日漸成熟，在新來的這批人里迅速建立起了威望。

蕭規曹隨，以前的規矩不用人提點，張政自己就熟門熟路執行開。

有著前面一批人離開太子殿下立刻職位升遷，得到重用的例子，考評，學習，實踐，……..二十個年輕人迸發出強烈的熱情。

這才不到一個月，已能完全擔負起原來那一波書吏的工作。

最讓李承乾開心的事是莊子里的蒙學。

短短半年時間，莊子里的小郎間就形成了『比學追』的風氣，也冒出來幾個好苗子。

更讓李承乾高興地，竟有外庄富庶子弟想著法子攀親來莊子上蒙學。

莊子里的蒙學不收束脩，還貼補飯食學具，有外人來，莊戶里自然有人會有意見。

大多都是婦人們覺得自家莊子拿錢給自家莊子小郎的福利，憑白被外人佔了便宜，心裡覺得吃了大虧。

沒鬧騰到小主母那裡，大管事馬周出面召集起莊戶開了個會，商量出解決辦法。

小主母給馬周送來的《李家莊借讀制度》蓋了個圓章就算了事。

前前後後當家的莊主李承乾，連個面都沒有露。

自此，身家清白有李家莊莊戶作保，通過入學考試再繳納一筆不菲的學費，就能來李家莊上蒙學。

現在的李家莊蒙學遠近聞名，入學的學生有四百多人，按著學生學習進度分了三個年級。

師資李承乾一點都不發愁，張政的屬下忙不過來，還有內院十多個皇子駙馬供李承乾免費使用。

王敬直，唐善識倆人在駙馬皇子中間不顯山露水，當小先生，教書育人，教學的本事卻出類拔萃。

李恪，李泰等人，這邊被二進院老傢伙虐過，扭頭，有樣學樣在蒙童那裡找補回來，也是樂此不彼。

打小跟著先生囫圇吞棗學過的知識，拿出來教蒙童一遍，不知不覺中就用心仔細翻思了一遍，豁然發現，書中的道理還真的不少。

回過頭來，跟著二進院老人學習，即知道學了，也明白學問學問，要不明白就問。

李綱，顏思魯是什麼人！

真正做學問的大家，皇子們能夠虛心向學，越問老人越開心。

蒙學這把種子也傾注了李承乾的心血。

最近李承乾不富裕！

李家莊子的家底已經被李承乾折騰的乾乾淨淨。

建水壩莊子出了設計圖，還搭進去材料，人工來自東西兩邊的鄰居。

程家莊和長樂莊子里的農戶整整幹了小半年，李承乾也於心不忍，幫著出了個主意，倆家也各自開始挖大水塘，種蓮藕和養魚收成高，卻不耗人力，還是一次投入長期獲利，算是給忙碌了一個冬天的莊戶個補償。

完成建水庫這件大事，李承乾搭進去上萬貫，實在划算。

挖近兩千畝的綠柳湖，借來府兵幫忙，省了一大筆開銷；

心血來潮搞出鏈甲生產線，兩千套鏈甲，以及別的裝備，樣樣都是精鋼打造，配合披掛鏈甲又搭進去兩千套厚絲內襯，兩千套新式軍服。

裡外里已經算不清，虧了多少在裡面。

要不是莊子工坊用的材料由內府供應，從來也不用付錢，這會李家莊各個工坊就要破產停工了。

花錢李承乾樂意！

看到大工匠馬曜，再次煥發了青春，不停地改良工藝，創新發明新品，再多花些錢，李承乾也不心痛。

馬曜的工坊不和莊子大管事馬周對接，而是跟東宮少監許敬宗直接聯繫，由許敬宗出面協調馬曜研發需要的人力物力。

許敬宗的東宮少監也是當得有滋有味，出去辦事，除了有東宮背景，懷裡還揣著陛下給的百騎腰牌以及長孫皇后賜的內府腰牌。

李家莊子用到的物料人手，老許找上門，大家可以坐下來談談價格，卻絕不能單方面拒絕交易。

東西市的巧手工匠，郡王國公府的私人部曲，揣著三塊牌子上門的老許，總有辦法把人要來。

整個大唐可著勁供應馬曜，別管材料價值多少，放開了用，各類最頂尖的巧手工匠召之即來，打著下手。

技術上李承乾幫不上忙，思維層面卻會時不時點撥一二，三兩句話就好像給馬曜打開了一扇看向新世界的窗。

在農莊幾個月時間，馬曜比前面幾十年活的都有價值。

工坊里誕生的遠超這個時代的新材料，新式機械，新式武器裝備的價值，已經難以用金錢來衡量。

假以時日，普及到整個大唐工農業生產中，大唐的國力必將和周圍鄰國拉開巨大的差距。

中原缺銅，缺銅的中原政權卻把銅作為貨幣！

很奇怪。

經濟高速發展時，因為本位貨幣銅的產出跟不上發展速度，往往就會造成一場經濟混亂。

大唐現在就有了貨幣供應不足的問題，本該是用來製作衣服的絹絲，扮演起補充貨幣的角色。

東家進，西家出，南邊家裡藏兩年，好好地新布匹沒用到正經地方，生生被放陳舊腐爛。

即便大唐貨幣弊端已顯，李承乾暫時也不想大力拓展大唐錢莊的業務。

在錢上做文章，再謹慎都不為過，全天下人手裡多少都有錢，改變貨幣購買價值必然會得罪人，差別只會是多少，絕不可能人人歡喜。

遇大事，事緩則圓！

錢莊就先丟給母后，充裕資本，培養專業人員，夯實基礎。

時機成熟再一步一步向前發展。

一樣樣梳理，金融，工業，農業，商業，教育等門類都有涉及。

李承乾發現自己在這個春天來臨時，悄悄四處播下的種子，小芽初露尖尖角，不知不覺中已經初具規模。

有苗不愁長！

澆水、施肥、鬆土、捉蟲，精心看護，來年春來，必會枝丫繁茂，桃李芬芳齊爭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