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轉變

第二百七十二章 轉變

夏眠失神地看着阿玦,像是在仔細咀嚼她所說的話。

迷茫嗎?

或許正如阿姊所說的,自己從來沒有真正下定決心,也沒有做到絕對的狠心。

夏眠的仁慈像是懦弱也像是偽善,更多的則是對於前路的不透徹。她始終抱有拖延的心態,彷彿許多事情放在那裏不去處理,任由白語秋替她去做,就可以擁有更好的走向,巫族的事情也會順理成章地解決,她沒有必須做一個善人,也不需要去做惡人。

作為花魂之中孕育而出的怪物,作為樓蘭古國王室最後的遺脈,夏眠只需要跟從花魂給予的指示走下去,在花魂主人的協助之下舉起神力,就可以真正改變故事的結尾,讓全部的厄運終結。而她也可以跟白語秋互惠互利,這是他們共同的謀划,也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被冠名為有意義的犧牲,便不是犧牲了嗎?

樓蘭小公主痛恨著當初父王和大祭司對她的欺騙,她不止一次地設想過,如果沒有他們的貪念和欺騙,樓蘭古國定然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和阿姊也不至於成為了神力的犧牲品。可是對於那些世世代代為了祭祀而犧牲的聖女和十二姽女來說,小公主在沉睡之前留下的話,何嘗不也是一種欺騙,無謂地許諾永生和解脫,不正是新的彌天大謊嗎?

在這千載歲月的侵蝕之下,她到底是想讓一切終結,還是也不自覺地迷失了本心呢?

對於這些事情,夏眠尚且沒有回答,也無法得到回答。

而阿玦的聲音還在不緊不慢地傳遞過來。

隔着縹緲的風聲,許多東西都變得不再真切,彷彿連她口中所說的過去都帶着似真非真的虛無。

可是這千年以來的事情,卻都被她一點一滴地講述了出來。

「意識到我們兩個身份的對調,是在進入到山洞中,接受「神女的戰衣」供奉著的神力時,從小到大我一直被當做黑聖女培養,從未想過你才會是真正的黑聖女,而我才是在祭祀之中被犧牲的人。我想,母親之所以欺騙國王陛下,連帶着將我們兩個也欺騙下去,無非是想要留住我的性命吧.......一來我是她的親生女兒,沒有任何一個母親捨得讓自己的孩子作為犧牲品。而從另一個層面來說,如果我成為新誕生的神明,她便是新神的母親,而樓蘭巫族一脈也會成為最大的受益者,甚至可以理解為,是最終唯一的受益者。」

「但是祭司大人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不完整的容器怎麼可能承載神力呢?」小公主的唇角扯起凄楚的弧度,自嘲一般地笑出聲來,「黑聖女成為了召喚通天塔的犧牲品,白聖女無法承載失控的神力,變成降世的怪物,最後又演化出了花魂之中的我這個怪物.......多麼荒唐啊,原本可以世世代代享受神明的福佑,卻偏偏要鬧得被什麼神明懲罰。」

這番話太過心酸,只有曾經經歷過那段慘淡過去的人,才會知道神明的懲罰有多麼殘忍和可怕,夏眠竭力將語氣克制到淡然自處的程度,可惜過分多的感慨還是溢了出來。而阿玦接下來的話,則是徹底把她的冷靜撕碎了。

「阿眠,那時候我原本是有機會阻止你的。」

「什麼?」

「你沒有直接吸納溢出的神力,只是被花魂被迫選擇,所以很多事情看不透徹。」

阿玦低低嘆了一聲,清澈動人的聲線沉在風聲里。

「但是我卻知道,當我被失控的神力支配,而神女的戰衣已經被打破,外溢的神力不得不尋找新的主人之時,災禍就已經釀成了。原本完整的事物一分為二,便是皆不完整,不倫不類,所以不論再過多久,你我皆是怪物,也只可能是怪物,除非從根本上補全殘破,否則便是沒有辦法真正從輪迴的折磨中跳脫出來。」

夏眠隔着黃沙窺探阿玦的神色,像是想要從細枝末節中辯出真假。

「那你為什麼不把解決辦法直接講出來,而是要拖到時過境遷之後,還徒增後悔呢?」

「因為,來不及了。」

阿玦的語氣微微一頓,美眸閃過些許厲色,然後話鋒驟然一轉。

「失控的神力佔據了我的意識,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都做過什麼,是你手中的長劍讓我清醒過來,也是那時候我確認了自己的猜測,可是等到我重新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回應阿玦的是夏眠的沉默。

剛剛這句問題剛剛不假思索,但是很快她便反應過來,阿姊所謂的清醒正是在被神女的長劍貫穿胸膛的那一刻。阿眠還記得阿姊錯愕而哀婉的眼睛,她身上的白色紗衣沾染著刺目的血色,偏偏神色卻是與往昔如出一轍的高潔,彷彿連直視都是褻瀆。

她的嘴唇碰了碰,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一般。

後來許多個午夜夢回時分,阿眠都曾經猜測過阿姊最後是不是真的清醒過,那凄然的目光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自己在恍惚之中的錯覺。阿姊是否真的跟自己說過什麼,她到底講出口了嗎,還是在劇烈的衝擊之下,被潛意識不自覺地忽略掉了呢。520

.......原來,阿姊沒說出口的話,居然是這個嗎?

所幸阿玦沒有深究這個問題,她甚至沒有去怪自己的妹妹。

在災難降臨的關頭,誰又能絕對清醒呢?

「在黑聖女試圖阻止這一切的過程中,我隨着她們心念漸漸恢復了意識,窺探出了解決巫族悲劇的辦法。但是巫女們的力量太弱了,一如如果沒有媒介,花魂找不到合適的主人,你無法伴隨着花魂醒過來一樣,我眼看着她們走了各種彎路,卻只能無能為力地旁觀著。直到有了何漫舟這個千年以來最合適的容器,我才等來了真正的機會。」

「是啊,阿姊,這一切已經太晚了。」

「不,阿眠,事情並非你想的那樣,與其說這一切太晚太遲,倒不如說眼下正是最好的機會。」阿玦的聲線淡淡傳了過來,近乎於耐心地規勸著,「如果我說,這一切並非死局,而是有着其他的解決辦法,只有將神女的戰衣重新拼湊,讓我們的力量合二為一,再將其從根源處除盡,才是真正的解決失控的神力,徹底打破輪迴,你願意相信阿姊嗎?」

猶豫不過是很短暫的幾息,小公主手中緊握著的長劍終於松下來了。

在燦爛到刺眼的天光之下,身着白色紗衣的女子舉起了手,纖細的指尖自虛空之中劃過,她的手交疊幾次,竟是結下了一個奇怪的咒法,而後神廟前的祭台便應勢響起了詭異的誦經聲,單調的頻率無休無止地沖入耳膜,像是帶了催眠一般的蠱惑感。

「你的這柄長劍,不該指向我。」

這句話就宛如某種魔咒一般,徹底擊潰了夏眠最後的心理防線。

大抵是感受到了主人心念的變化,帶着進攻之勢的曼陀羅花偃旗息鼓,霎時安靜了下來,瘋狂生長入侵的花.蕊也停止了生長,好像在等待樓蘭小公主接下來的命令。手持長劍和盾牌砂之護衛緊握著長矛按兵不動,嗚咽的風聲也變得安靜了下來。

眼看着夏眠被說動,阿玦的唇角泛起了笑意。

小公主的身影隱在整片花海之中,染了血一般刺眼的紅色和大漠漫天的黃沙形成了鮮明對比,而她帶着迷茫的神色沉在了陰影之中,一時之間看不真切。但是阿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站在原地,等到著夏眠最終的選擇。

與其說是等待,倒不如說阿玦已經帶了篤定。

畢竟樓蘭小公主的反應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當強撐起來的堅決與銳意被過分多的感情衝散,阿眠彷彿重新變成了那個只有在阿姊面前才會表現的乖順的小女孩,她手持着長刃一步步地靠近,面上的神色晦暗不明,最後又變成了某種帶着破釜沉舟般的決然。

最終阿眠在神廟前頓住腳步,停在了阿玦的面前。

劍鋒的冷勾起紛飛的黃沙,刃鋒映襯著阿眠絕美動人的一雙眼眸,她沒有將手中的長劍指向自己的阿姊,而是驟然蓄力將長劍插在了神廟的祭壇前,她的動作太過用力,仿若沒有留下任何餘地。

「我曾經遺憾過一次,不想遺憾第二次,既然這樣,那就試試吧。」

伴隨這句話的尾音落下,夏眠朝着阿玦的方向伸出了手。

而在下一秒,她們兩個的手扣在了一起。

漫天遍野的沙礫都在隨之叫囂,逸散而出的神力澎湃翻湧,一瞬之間的天塌地陷,時空都彷彿被撕裂開了。周遭的狂風席捲著黃沙,遮蔽著沙漠之中的一切景物,巨大衝擊力如同毀天滅地,金色的光芒順着阿玦和阿眠搭在一起的指尖不斷蔓延,將立在神廟門口的神女長劍籠罩其中。

而後那些糾纏的曼陀羅花也開得更盛了。

艷麗妖異的血色升騰起濃重的霧氣,籠罩在夏眠的身畔,金色的光芒順着阿玦手中的玉如意絲絲縷縷地瀰漫着,又淡淡消散在了半空。直到金色和血色徹底交織,從最初的互相排斥,漸漸變成單方面的吞噬和逐漸的融合,虛空之中.出現了無法預估的強烈碰撞。

何漫舟的靈魂像是懸浮在半空之中,她看着自己的肉身被光芒包裹,抬頭便是清晰可見的濃雲散開的陰霾。

神廟前方的祭台周遭散發着的詭異光芒,橫立在地面上的長劍也隨之更加黯淡了幾分,原本四散的神女的戰衣正在快速拼湊到一起,任誰也不能確認這是阿玦的計劃正在進行,還是不受控制的邪神將會再次降臨於世。

在強烈的衝擊之中,何漫舟的意識越發恍惚了,她的感官越來越淡,最後便只剩下朦朧與虛幻。

瀕臨昏厥之際,她好像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白亦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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