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迷茫

第二百七十一章 迷茫

這一句話猶如利劍,直直地擊中了夏眠的死穴。

原本樓蘭小公主還在質疑,這一切是不是何漫舟在故弄玄虛,明知大難臨頭無從躲避,所以才想出不入流的方式拖延時間,而現在最後的顧慮也被打消了。

她的雙手劇烈顫抖著,纖細消瘦的肩膀也連帶着垂下來,她努力想要壓制住翻湧而來的情緒,可惜殘餘的理智卻被過分多的感慨擊得粉碎,完全無法自處了。

許多事情就是一步錯,步步錯。

如果錯在本人,尚且可以在某些時刻幡然悔悟,從中悟出幾分真諦,在歧途之中轉變回來。可是如果錯的不是自己而是命運,是不可逆轉的選擇之中步步緊逼的推搡,哪怕重來無數次也脫離不開其中的桎梏,又該如何處理呢?

就比如夏眠走到今時今日。

走到了現如今的僵局,到底錯在何人,還能說得清楚嗎。

過去的記憶不亞於錐心刺骨,原本就不夠堅韌的少女曾經被迫面臨生死的抉擇,在戰火與鮮血面前,小公主無法選擇後退,更沒有更多的心力去深究對錯。然後便是伴隨着花魂沉睡之際,不得不灑下的彌天大謊,讓無辜的巫族民眾世世代代成為花魂的祭祀品,維持着「神女的戰衣」碎片最後一點神力,等待着她在千年之後的蘇醒。

在這個過程之中,夏眠曾經有過猶豫嗎?

即便是有,她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讓心一寸寸地冷下來。

樓蘭小公主將全部的希望寄託於眼下,她想要將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可以做的努力盡數解決掉,讓族人們所謂的「犧牲」變得有意義,終結巫族的宿命。

可是為什麼一路上的阻礙那麼多,接二連三有黑聖女跳出來壞事,有從謎團之中意會出端倪的十二姽女和黑聖女試圖逃脫,做盡了無謂的努力去改變一些什麼?犧牲品乖乖在一片安逸之中死去,成為徹底終結一切之時的灰燼不是最好的結果了嗎?

她們為什麼還要反抗,去做無謂的掙扎,對抗她們逃脫不了的命運呢?

許多時候,順遂地接受某種結果最為體面的處理方式。

那些原本就做不到的事情會被不願意嘗試而掩蓋,連無能都被披上了一層雲淡風輕的面紗。就比如巫族族眾們的順從,一旦被冠以對於神祗的衷心信奉,就顯得合理很多,彷彿為了這樣的信仰甘願奉獻出自己的靈魂和生命,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那麼不論夏眠做些什麼,都變的理所應當了。

甚至夏眠還可以安慰自己,在塵埃落定之前的全部犧牲都是必然的,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也並不會因此而負罪些什麼。可是一旦那些族眾們從一片混沌之中蘇醒,開始了掙扎和反抗,夏眠的感受就變得截然不同了。

看着那些囿於命運之中的人們,就好像自己是多麼的心狠手辣,不留餘地似的。

每次對上那些絕望的目光,小公主都會順着其中的空洞,看到自己充滿着迷霧的內心。族人悲劇的宿命造就了她的現在,可是她的悲劇又該如何結束?她沒辦法得出任何結論,只能強迫自己不要心慈手軟。

好在有白語秋在。

在夏眠從花魂之中蘇醒過來之後,許多事情都是白語秋在處理。

這個男人更果決也更冷血,一如他慣常帶着的遮蔽情緒的面具,不必要的仁慈都被掩飾在有條不紊的籌謀里。即便是對自己曾經的家族和親生弟弟也未見半分特例,更何況是一些跟他毫不相干的人,無非是毫無特例的殺伐果決罷了。

不論是關於巫族的謀划,還是將白亦從和何漫舟一步步卷進來的大局,白語秋都有計劃地掌控著,只等到「神女的戰衣」被何漫舟喚醒,樓蘭小公主將殘餘的神力徹底吸收,然後她便可以脫離花魂的桎梏,成為新生的神明。而白語秋也可以借住神明的力量,擺脫這具殘破不爛的軀殼,達到樓蘭國王和大祭司曾經設想過的永生。

這些事情白語秋不會跟夏眠商量,也沒有必要商量。

同原本就不夠堅定的人去談陰謀陽謀,無非是聽到一些毫無補益的偽善勸慰罷了。

而夏眠也樂得讓白語秋獨斷專行,她厭惡著這個男人的狠心,如同厭惡著自己對於命運的無能為力。一如她排斥着白語秋的掌控,可惜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又不得不依賴着他。愛與恨,逃避與親近,猶如不斷交織著的巨網,將他們牢牢鎖在一起了。

彷彿只要夏眠不親自做出決定,就可以逃避些什麼一般,夏眠一直刻意規避著,一如逃避著自己對待白語秋的感情。她在心底告訴自己,只要認定白語秋並非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就可以把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定義為合作與利用。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便是兩不相欠,那麼曾有過的短暫溫存也都可以忽略不計。

即便曾經有過情愫,也僅僅只是錯覺,大可以至此終結了。

但這終究只是虛假的強硬,緊繃着的情緒無非是強弩之弓。

沒有外界的刺激尚且還好,但凡有了足夠影響她的堅決的風吹草動,緊隨其後的便是情緒徹底的崩盤。

就比如此刻——摘書吧

對上阿玦的目光,夏眠聲線中的顫抖很快掩飾不住了。

「我也沒有想到.......阿姊會是.......會是........」

「會是什麼?」

阿玦的眉梢微微挑起一些,揶揄一般地勾起笑意,給樓蘭小公主遞去目光。

可是她的語調放得又輕又緩,到像是在跟備受寵愛的妹妹打趣閑談。

「為什麼到了嘴邊的話卻不肯說了,你早前不是最為心直口快,十二姽女都規規矩矩地跪在大殿,唯獨你總是忍不住會跑神。仗着身份特殊,連阿姊都管不住你嗎?」

伴隨着阿玦的言語,許多被夏眠封存起來的記憶。

她想起了自己純潔無瑕的歲月,那是被樓蘭燦爛的天光照射著的日子,白色的噴泉旁水滴晶瑩剔透,阿姊手中捧著等待洗濯的白蓮,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阿姊說話,打發着不想去修習經文的無聊時光,回應她的便是阿姊無奈又縱容的笑意。

盛夏時節連風都變得粘.稠了,小公主的耳邊總是有大祭司的嘮叨和無止無休的誦經聲,最後也定然少不得練習祭祀舞蹈的音樂,以及阿姊輕柔好聽的歌聲。天盡頭的雲繾綣飄過,一碧如洗的藍天即便千年之後回憶起來,都是小公主記憶里最美好的畫面。

可是全部的溫馨與快樂,都破碎在最終的那場祭祀之中。

再也回不來了。

........

不知過了多久,夏眠才終於從回憶中蘇醒過來。

對於方才的一句質問,夏眠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極為複雜地看了面前的女孩子一眼,對峙時像是透過那一雙交疊的眼看透了許多事情一般,這才意味不詳地開了口。

「阿姊,我一直想知道,對於父王和大祭司的算計,你知曉幾分?」

「我對此並不知情,等到被母親送到山洞中,接受神祗殘餘的神力時,我才意識到了不對,但是已經晚了。神力讓我失去了意識,我不知道自己都幹了什麼,等到你殺死我的時候,我才看到遍地的屍骸,恢復了片刻清明。」

這樣的答案在小公主的意料之中,她曾經無數次夢見阿姊最後的目光,也無數次想要得到一個答案,現如今終於知曉了一切,她的心底卻只剩下了寂然。

原來時過境遷之後,再多的執念,最終也不過只是一聲嘆息。

「阿眠,收手吧。」

就在小公主晃神的時候,阿玦直視着她,直截了當地開了口。

「你我不該在此刻為敵,難道你想要千年之前的悲劇重新上演一次,再次親手殺死自己的阿姊么.......當年你殺的是失去意識的怪物,現如今,你面對的是我,僅僅只是我而已,阿眠,你還持得住劍嗎?」

「不行.......阿姊,我不是當年的我,你也不是當年的你了。」

小公主的眼底閃過清晰可見的疑惑,脫口而出的便是迷茫的呢喃。

「這一切都太遲太晚了,是樓蘭大祭司和父王的貪念害了我們,憑什麼我要為他們的錯誤承擔結果呢?我想要解決這一切,拯救巫族的族人,但是除此之外,我更要拯救自己。為什麼我是這一切的犧牲品,我才不要做所謂的犧牲品,阿姊,即便是你,也別想去命令我。」

「阿眠,我從來沒有想過命令你什麼。」

阿玦低低嘆息了一聲,隔着尖銳的風聲,她的話語近乎於溫柔。

「我只是希望你順從自己的內心做出決定,你以為的善與惡,心底盤亘著的怨念,以及最終真正想要獲得的解脫,到底是什麼?我們的力量始於同宗,只不過你沉睡在花魂之中,我沉睡在巫族族眾們的迷茫和反抗里。阿眠,我們兩個心念為二,卻是可以合而為一,那些你放在心底不肯承認的事情,尚且還看不透徹的事情,我都比你看得更加分明。」

這番話說得玄乎其玄,夏眠許久沒有說出話來。直至阿玦的話語聲傳來,才打破了過分多的沉默。

「想知道,我從你的力量之中看到了什麼嗎?」

「看到了什麼?」樓蘭小公主問道。

阿玦沉了落日黃沙一般寂然的眼眸帶着悲憫,話語聲極淺極淡。

「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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