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緬懷

第25章 緬懷

偌大的包廂,能裝下三十多號人實屬不易,包廂里分成三桌,所以不會擁擠。

班長點了遍人數,覺得不對勁,又點了兩遍,「不對啊,怎麼少了兩個人?」他不解的低喃,先前也沒人說不來啊。

身邊的同學戳了戳他的腰,猛打眼色,「你忘了嗎?」他很小聲的提醒,因為顧梓喻就坐在隔了兩個人的位置,他生怕這些話會傳到她的耳朵里。

班長恍然大悟,他們已經不是最初的三十二人了…愧疚地瞥了一眼顧梓喻,發現她並沒有注意到,暗自鬆了口氣。

「那也不對啊,還少一個人呢。」他這次的說話聲比較大,費解的觀望眾人,自己也努力尋找少的人是誰,但每個人的臉都更加成熟,他辨認起來已經不太容易。

「是方沫。」坐在另一桌的許澤囁嚅的說,不時偷看顧梓喻的神色。

每個人都在偷偷觀察顧梓喻的反應,記憶的篇章被猛然翻開。

顧梓喻的表現卻異常從容,她輕啟紅唇,回答眾人的疑問:「她雜誌社臨時有工作,會晚點到。」

接著,顧梓喻看到班長臉上來不及掩飾的震驚,看到許澤開了又合的嘴巴,看到禮宇和女友關切又憂慮的對視。這都源於四年前那場如電視劇橋段的恩怨,只是他們沒想到,有一天那篇章節會被翻頁,展開新的情節。

班長很豪氣的讓大家放開了點菜,他買單,頓時引起一陣雀躍。

火鍋一般不是大夏天的首選,但他們中愛吃辣的佔大多數,這點實在不符合廣東人的口味特點。

當沸騰的湯汁滾動起來,空調打到二十二度,叫了兩箱冰啤酒,著實體驗了一把冰火兩重天的感覺。

飯桌上,大家只顧著吃,誰都沒多說一句話,氣氛卻也隨著沸騰的火鍋而躁動起來,這大概就是選擇夏天吃火鍋的原因吧。

吃飽喝足之後,買單的任務就全權交給了班長。從一些同學的談話中,顧梓喻可以聽到,他現在在一家外企上班,市場主管,年薪百萬,果然是最優秀的班長呢。

顧梓喻不由得欣慰,大家都從事著很體面的工作。

如果林子軒還在,他會做什麼呢,是從事自己喜愛的研發工作嗎?突然出現的新型發明會不會就是出自他之手呢?想到這裡顧梓喻不由得心酸,看著曾經熟悉的音容笑貌,曾經喊著的:「一班應到三十二人,實到三十二人。」那遙遠如車馬碾壓泥土的聲音,隨著時間的遷徙,在年華中悄悄逝去。

而後大家朝著KTV移去,就在火鍋城不遠處,路程短暫,三十多人的龐大群體,頗有打群架的架勢。

方沫發來消息,說她已經抵達機場,朝他們這裡趕來。顧梓喻把即將去往的地址發給她。

到了KTV訂了最大的包間,點了水果和酒,空調開的很足,以至於剛才流的細汗都變成了皮膚上細小的顆粒。

包廂里響起熟悉的旋律,是梁靜茹的經典歌曲—《可惜不是你》,憂傷的旋律充斥整個房間和顧梓喻的胸腔。

努力為你改變卻變不了預留的伏線

以為在你身邊那也算永遠

彷彿還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非常遙遠

但閉上了雙眼我還看得見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後

曾一起走卻走失那路口

感謝那時你牽過我的手

還能感受那溫柔

不知道昏暗中是誰的聲音那麼低沉、滄桑,讓顧梓喻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滾燙的淚劃過臉頰,落在冰冷的手背,記憶像驚濤駭浪般襲來,浸濕了腦海中所有有關愛的回憶。兩個人的記憶剩一個人消磨,是殘忍的,像在潰爛的傷口撒一把細鹽,痛徹心扉。

愛情有時候就是這樣,跨越千山萬水,邁過滄海桑田,最後留下的只是一場美麗的回憶,努力改變,也改變不了預留的伏線。

包間的昏暗成功為顧梓喻做了掩飾,可一直都在關注她的禮宇並沒有被昏暗遮住雙眼,他和女友耳語了兩句,女友也憐惜的望向顧梓喻。

禮宇悄悄的走到她身邊,遞給她一張紙,沒有說話。顧梓喻觸動的淚點他深有體會,只是外人無法安慰。

「你和她,有打算結婚嗎?」顧梓喻突然偏過頭問他,笑中帶淚。

「嗯,已經在籌備婚禮了。」禮宇滿眼濃情的看著女友的方向,彷彿心意相通,她回過頭,兩雙情意綿綿的目光就那樣撞到一起。

「真好…」顧梓喻似有若無的惆悵,她承認自己羨慕了,同窗好友幾乎都有了自己的歸屬跟幸福,禮宇也是,他們是真正的校服到婚紗。

可那個說過畢業就結婚的男子,再也不會在她的生命里出現了。

「梓喻,你也會遇到更好的。」他輕拍顧梓喻的肩,像安撫從噩夢中驚醒的嬰兒,溫聲說道。

顧梓喻抬起氤氳的雙眼,茫然的反問:「還會有更好的嗎?」

禮宇沉默片刻,回答:「有。會有的。」

顧梓喻笑的更加凄涼,整個胸腔都像被灼燒,苦不堪言,「不會有了。」當你遇見了一個填滿心臟的人,後來的人再好也不過是其他人。

「梓喻…其實…」禮宇突然變的吞吐,他有一件不知該如何對她開口的事情。

「嗯?」顧梓喻嗓子沙啞,含糊的應聲。

「大家約好,結束後去墓地看望子軒。」說出這話他也於心不忍,換做他這位要好的兄弟都苦覺悲戚,何況顧梓喻這位曾愛的轟轟烈烈的初戀女友。

可瞞著她不是更加讓她悲戚嗎?

「你放心,我不會在那麼多人面前哭的。」她倔強的說。

所有故事,結局都是註定,每個角色的命運都是天意,天意如何,結局便如何。

一曲終了,那讓顧梓喻傷心奪萃的音樂也如被風吹散的陰霾,消失在空氣中。

門被外力推開,方沫探頭,滿懷歉意的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遲到的自罰三杯!」仗著空間漆黑,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嗓子。

「好好好!」方沫順從民意,走到桌邊,毫不猶豫的喝滿三杯酒,氣氛一下被推進了一個高潮。

顧梓喻的情緒漸漸平靜,禮宇安撫她后,又回到了女友身邊。

方沫借著微弱的燈光,猶豫了一下,坐到了顧梓喻身旁的空位。

她不曾留意,坐在角落,和曾經一樣不起眼的男人,透過鏡片,滿含愛意的眼神,一直跟隨著她的背影。不加任何裝飾的手,輕輕搖晃酒杯,濺出一兩滴,然後埋頭,像和誰置氣一般,一飲而盡。

「不唱了不唱了,人都到齊了,不如玩點遊戲!」又是一位不知名的同學提出,然後下一秒,所有燈光都被打開。

顧梓喻下意識伸手遮住眼睛,一來受不了強光刺激,二來不想被發現哭紅的眼睛。

似乎知道她的煩惱,禮宇提高嗓門:「好啊,玩什麼?」所有人的視線自然全部投向了他那邊,給足了顧梓喻餘地。

「真心話大冒險!」有人提議。

這從大學開始,百玩不厭的無聊遊戲雖然被很多人調侃老套,但大家還是聚到了一起。

不知為何,禮宇莫名其妙成了主持人,拿出一副撲克牌,人手一張,「老規矩,誰拿到大王誰接受懲罰,或者罰酒三杯。」他邪魅一笑,把本來小巧的杯子換成了大一倍的杯子,看誰還敢逃避懲罰。

顧梓喻從容不迫的翻開手中的牌,是小王,她暗自鬆了口氣,她不太希望自己突然成為目光的焦點。

「誰是大王?」大家互相看對方的牌,都在好奇誰是那位天選之子。

「是我。」人群中默默傳出一個女聲,順著聲音看去,是方沫。

後排的男人激動的吹了聲口哨。

「我選…大冒險。」她苦惱的想了想,生理期不能喝太多酒,而真心話和大冒險不論她選哪個,都不會被輕易放過…

「我來我來。」那個吹口哨的男人高舉胳膊,似乎想到了有意思的懲罰。「和右邊第三個人隔著紙接吻十秒!」他大聲宣布懲罰,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方沫緩緩朝右邊看去,只見第三個人靦腆的垂下頭,手足無措的樣子,而巧合的是,那個人居然是曾經追求過方沫的許澤,更是讓人一陣唏噓。

「不好吧,他都結婚了。」方沫一口回絕。

許澤微微顫抖,不動聲色的將右手插進衣兜,抬起頭也應聲說:「是啊,換一個吧。」

那人覺得沒勁,不太滿意的說,「那就對視十秒吧。」

「我喝酒。」方沫抱歉的說,順手拿起酒杯,毫不猶豫的昂頭喝盡,另一隻手捂住隱隱發痛的腹部。

她有時比顧梓喻還倔強,雖然感情是感情,遊戲是遊戲,不能混為一談,但許澤曾經熱烈的追求過她,而現在也已經結婚,於情於理她都該適當保持距離,不給外人看戲,或者說閑話的機會。

「她等會還得趕飛機。」許澤搶過最後一杯酒,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下,昂頭,喝盡。

曾經煙酒不沾,怯怯懦懦的男生什麼時候變的這麼男人了?

方沫朦朧的看著他,可許澤刻意躲避了方沫的目光,又不動聲色的回到了位置。他沒變過,還是同以前一般膽小,只是有份壓在心底的情感,快要控制不住的爆發了。

「梓喻,我們現在要去墓地,你…去嗎?」班長看時間差不多了,對著顧梓喻試探的詢問,連音量都不敢太高。

他們都很害怕提到林子軒,害怕顧梓喻砌起的城牆一瞬坍塌。

剛哭過的雙眼依舊酸澀,可她不想破壞他們緬懷林子軒的心情,於是假裝隨意的說:「好啊。」

這時,顧梓喻又看到方沫來不及掩飾的震驚,班長開了又合的嘴巴,以及所有老同學關切又憂慮的對視。

這是他們對顧梓喻的不自信。

每個人都買了一朵水仙花,來到公墓時,連看門的大爺都看呆了,大概是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陣仗。

望著公墓大門,有些記憶逐漸下沉,有些記憶卻快速浮出水面,如同翻江倒海。

站在林子軒的墓碑前,照片上的少年還含著迷人的淺笑,只是再也沒有溫度和生命力。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顧梓喻率先將花朵放下。

過去了四年的死亡,在這一刻又被重新籠罩一層濃厚的悲傷,顧梓喻彎下腰,輕輕將花朵放下,又用戴著銀圈的手輕輕掠過了冰冷的黑色照片,她沒有哭,可心裡在流血。

「子軒,我們都來看你了。」班長眼中含淚,竭力控制顫抖,不想這場緬懷只有悲痛纏繞,林子軒最討厭悲傷。

四年前,班裡的同學也成群結隊去醫院探望林子軒,告訴他一切都會好起來。

林子軒去世后,他們因為學業無法參與葬禮,可距離卻無法吹散他們的悲傷,總是偷偷朝葬禮舉行的位置看去。

現在,他們已完全適應了林子軒去世的事實,帶著儀式感,祭拜他,同時緬懷自己逝去的青春…

死亡,在他們那個年紀,是一件久遠到從未考慮過的事情,可它的降臨從來不會問你願不願意,就那樣,降臨在了年輕的林子軒身上。

這是一班所有人的痛。

顧梓喻躲在最後偷偷的抹眼淚,禮宇走過來輕輕拍拍她的肩。

說好不哭的,她似乎失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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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不到海潮退去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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