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首

哈…

沈江然輕輕垂下肩，短暫的苦笑，不再糾結於這種令人難過的問題。他想，自己在顧梓喻的生命里也只不過是位過客，有也行，沒有也可以吧。他的心沉沉地墜落深不見底的淵，顧梓喻並未察覺。

「去酒吧吧，梁昕會讓你留下的。」顧梓喻的側臉被打著金黃的光，嘴唇一開一合，修長的睫毛輕輕眨了眨。

沈江然喜出望外，立刻回答：「好。」

酒吧里，對於黎輝和陳澤皓的離開，梁昕似乎很苦惱，悶悶不樂的趴在吧台上，看到他們來，愁眉才稍微舒展開。

「昕姐。」沈江然喚了她一聲。

「嗯。」梁昕應了聲，走出來，拍拍他的肩，「喝點什麼？」

「喝水吧。」

梁昕點點頭，倒了兩杯水。

顧梓喻其實想喝酒，但又不敢跟梁昕說。

「你呢，是也辭職，還是留下來繼續唱？」梁昕有些頹唐的說。

「當然是留下。」沈江然沒經過一點思考，毫不猶豫的回答。

梁昕又拍拍他的肩，「沒看錯你。」她是打心眼想沈江然留下，不是因為他現在在這個地段小有名氣，可以招攬更多生意，而是他們早就坦誠相待，以朋友，以姐弟看待對方，誰離開，另一方都會難過。

「我就說她得把你留下。」顧梓喻握著手中裝了半杯水的杯子，依稀看見自己的折影。像是對沈江然說，更像是對自己說。

晚上，又是沈江然將她送回家，這條熟悉的路她一個人走了兩年，起初會有些害怕，人群稀少時會不自覺的加快腳步，久而久之便習慣了這種清冷。但腳邊突然多了一個影子，又覺得沒那麼孤單。

「那我明天來接你。」停下腳步，沈江然的影子完全蓋過顧梓喻的影子，緊緊貼在一起，他不後退便不會分開。他的聲音是永遠不變的溫柔，眼神也一樣，只不過在月光下，變的愈加深情。

「好。」顧梓喻微微撩了撩耳邊的碎發，不管她的頭髮留了多長，耳邊依然有少許碎發，稍微不注意就會落到臉頰，噌的皮膚痒痒的。

「沈江然，謝謝你。」她突然變的嚴肅起來，清秀的眉目在月光下格外動人。

沈江然還沒來得及反應，顧梓喻便輕輕回過身，大步朝小區內走去。她的背影漸行漸遠，消失在了夜色中。

謝謝你對我的好，也謝謝你陪我走過這段很長的路。顧梓喻很感謝沈江然的出現和他所做的一切，如果沒有他，可能自己依舊是那個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不肯出來的顧梓喻。

回到家，顧梓喻換下鞋子和衣服，打開客廳空調預冷，洗了舒服的熱水澡，皮膚燙的紅紅的，一出來整個人都舒爽的不行。

她難得的打開大學微信群，許澤要走她號碼的當晚就搜索加上了她的微信號，把她拉進了班群，只不過顧梓喻跟他們早就陌生了，也沒進去聊過天，今天居然有很多條艾特她的信息。

她點進去翻看了一下，他們正合計著舉辦一次大學聚會，時間差不多定在下周，很多人問顧梓喻會不會參加。在他們心裡顧梓喻依然是那個坐在班級中間，留著中長發，長相清秀的女生。

顧梓喻想了想，覺得沒什麼意思，上學時雖然每個人都能說上兩句話，一起瘋一起吵，但那也只局限於當年，她在還未結業時退學，與他們早就脫離軌道，不再親密，聚也不過是個過場，不聚也是情理之中。況且大家選擇的職業、道路都不相同，坐到一起無非是緬懷過去，緬懷那些擁有著，卻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她輕輕打下「我就不去了」的字樣，還沒按下發送，方沫的消息就蓋住了群里的消息。

「同學聚會，一起去吧。」

顧梓喻猶豫了一下，又將打好的字盡數刪除，轉而點進方沫的對話框，看到上面還顯示「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她等了等，方沫又發來一條。

「大家都拿出了時間，準備了一場全員的聚會，可能只有這一次，不要讓大家遺憾，好嗎？」她的文字有些憂傷的懇求，似乎猜到顧梓喻一定會拒絕這場純屬緬懷的儀式。

她是念舊的人。

不，整個一班都是念舊的。

顧梓喻有些動搖，心口發沉，像被無數蚊蟲叮咬，很癢，卻無法止癢。

她也想起來一位念舊的人。

「如果以後，一班想重聚了，你一定要去參加。帶著我這份一起傳達給他們，我真的很捨不得，他們是我遇見的最好的同學，可是我，沒辦法參與他們的未來了，你一定要代替我，和他們說一聲，好久不見。」這是林子軒活著時對她說的最後一段話，也是這段話讓顧梓喻害怕了，一個人躲起來四年，她不想以這樣的方式加深林子軒死亡的記憶，如果一班全員到齊，獨獨差他一個，讓顧梓喻如何開口，如何替代他說出那句傷感的好久不見。她享受自欺欺人的感覺，享受所有人都清楚，不用她說出口的感覺，可現實連她這點奢望都不允許。

所有人，滿懷期待的等待她的回應。

林子軒，滿懷期待的希望她的出席。

她那點享受，被無盡的黑夜吞噬的一乾二淨。

她拿出了一枚1992年的老版硬幣，一枚她從十九歲保管到現在，光亮的面都被摸黑的硬幣，這是林子軒給她的，因為她是個選擇困難的人，每次都要通過拋硬幣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這枚硬幣的年份，恰恰是她和林子軒出生的年份，頗有意義，於是顧梓喻一直都很相信，只有它能替自己做出選擇。

輕輕撥動拇指，硬幣被高高拋入空中，劃出一條銀白色的弧度，像空中盛開的花朵，帶有力道的落在顧梓喻手背。

她深深的吸氣。人是去，字是不去，她一遍遍的默念，就是遲遲不打開壓住硬幣的手。

林子軒說過，糾結的時候可以通過拋硬幣的方式得到答案，但其實，在硬幣拋出的那一刻，心裡就已經有了答案。

她輕輕抽出硬幣，決定從此刻放棄這種愚蠢的方式。

硬幣被放置在茶几上，留下清脆的聲音，朝上的，是一個輪廓清晰的人頭。

她先是回復方沫一句：「我知道了。」

又點開班群的對話框，輕輕地敲擊鍵盤，不動聲色。詢問了時間和地點，她選擇了去，給自己，給林子軒，給所有人，一個不留遺憾的交代。

好像回到了大學時期，在物理實驗賽中班裡榮獲一等獎，全班也是這樣喜出望外，幾個人幾個人的緊擁在一起，感動涕零。只是如今，隔著屏幕，顧梓喻看不到他們臉上的表情，大家也無法擁抱在一起，但也大概猜到，一定比當時的模樣更加興奮。

時間定在後天下午兩點，地點是廣東老家，一家比較出名的火鍋城。因為大部分同學都在老家從事工作，或者周邊城市，而定在家鄉更加的有意義。

時間雖然略顯倉促，但能照顧到每個人的時間也是不容易，而顧梓喻回一趟老家，坐飛機也不過四小時左右的航程，她也不會太緊迫。

只是她並不像其他人那麼期待此次聚會，她還不知道要如何自然的打招呼、聊天，就算曾經再熟悉，在一段經歷之後也會像列車一樣，劃過終點，回歸起點。

顧梓喻幾乎一夜未睡，她反覆練習再次見面的獨白。

於是第二天一早，沈江然見到的是黑眼圈略重的顧梓喻。

「沒睡好？」他關切的問，順勢把早餐遞給她。

顧梓喻婉拒，她是從不吃早餐的。

對方卻硬是把帶有餘熱的袋子塞進她懷裡，「必須吃掉，不然胃怎麼會好受。」這是他第二次直接命令顧梓喻。

顧梓喻無奈的打量他，覺得她對他的認知是時候刷新了，他與當初那個溫順的小奶貓形象已不再匹配，反倒有種大野豹的潛質。她只好乖乖的拿好早餐，探頭看了眼，裡面裝的是燒餅，散著小茴香和芝麻香味。

沈江然催促她，「快吃吧。」燒餅只有趁熱才能吃出香脆的口感。

顧梓喻撇撇嘴，為了不辜負他的一番好意，只好小口地往嘴巴里塞，習慣使然，這麼地道的北京美食她卻吃不出什麼香味。

「你明天就不用來接我了。」顧梓喻嘴巴嚼著燒餅，聲音有些含糊。

但沈江然還是聽清了，「為什麼？」他輕擰眉頭，有些不太樂意，以為是嫌棄他煩了。

「我後天有同學聚會，要回廣東。」顧梓喻同他解釋，把吃完的袋子扔進垃圾桶，然後拿出紙巾優雅地擦了擦嘴。

「好，那你玩的開心。」沈江然繼續展露他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

不過還好，顧梓喻已經過了滿懷少女心的年紀。

次日上午，顧梓喻登上飛機，她周圍都是讀書看報的安靜女人，或者歪頭睡覺的年輕男人，沒有摳腳大漢和打電話人員，她得以有一場安靜的飛行。

飛機劃破雲層，雲層瞬間被衝散，轉瞬又重新聚攏。這場飛行因為氣流的關係有些顛簸，顧梓喻靠在座椅上，隨著輕微顛簸，緩緩沉下眼皮。

飛機抵達廣東時已臨近兩點。

幸好是周末，沒有趕上高峰期，顧梓喻在地鐵上隨便找了位置落座，餘光瞥見一個身影正在打量著她，一身乾淨的T恤，濃密的黑髮，面容俊朗，讓顧梓喻十分眼熟。四目相接時，那人抿唇一笑，起身朝她的方向走來，口中輕喚她的名字：「梓喻。」

「禮宇。好久不見。」顧梓喻輕鬆吐出幾個字，格外的沉重。

他們曾是同班同學，禮宇是林子軒最好的兄弟，想到這裡，顧梓喻的鼻頭不禁發酸。

禮宇落座在顧梓喻身旁，肩高過她的肩。沉默了幾秒之後，他開口打破了平靜。

「你現在，工作還算順利嗎？」他像不經意的問起。

「挺好的。」顧梓喻笑著回答。

「那就好。」禮宇顯然鬆了一口氣。他以前就很照顧顧梓喻，可林子軒走後他還來不及安慰這個受傷的女孩，就再也聯繫不上了，這些年只能憑藉自己的期望，希望顧梓喻可以過得很好，早日放下叫人痛苦的往事。

之後又是長達十分鐘之久的沉默，直到地鐵到站，兩個人步行了一段路程，抵達火鍋城。

這家火鍋城的生意在他們大學時期就很火爆，現在依然是，如果不提前預定，今天他們恐怕都只能在大門口曬太陽了。

門口早早聚集了幾個眼熟的同學，不懼熱浪的在門口等待還未到場的同學。

當他們抵達時，一位短髮女人親熱的挽住禮宇的胳膊，眼中儘是濃情蜜意，羨煞旁人。

顧梓喻還依稀記得，這是曾經坐在邊緣位置，留著妹妹頭，皮膚黝黑的女孩，只不過如今出落的更加嫵媚漂亮了。她和禮宇是當時除了林子軒、顧梓喻外，班中唯一的情侶，期間經歷過吵吵鬧鬧、分分合合，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

她對著顧梓喻很友善的笑笑，「好久不見，老同學。」

這時候湊上來很多人，見到顧梓喻都滿心歡喜，這是他們唯一期待現身的人。對於他們，顧梓喻都覺得十分眼熟，卻又無法全部叫上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