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交流會在學校的禮堂舉辦,那裡並未布置成演講的地方,反而像個小小的宴會,大概學校是為了讓成功的前輩給小輩們一些親切的指導,所以並沒有弄得太嚴肅。

婁梨和的出現,並不引人注目。

無論當年是多麼出名,經過時間的沉澱,都會變得平淡而普通。

但是當然也是有意外的,那個意外就是盧歡,婁梨和甫一踏進會場,盧歡就捕捉到了她的身影,巧妙地從身邊的學生包圍之中離開,迅速出現在婁梨和的面前。

只見她優雅地手持一杯香檳,眉眼修剪的鋒利如刀,言語更不饒人:「婁梨和,這麼多年沒見,你還是這樣讓人看不順眼。」

「看不順眼那你還特地來我面前?自虐嗎?」婁梨和連看都不看盧歡,丟下一句話就徑直越過了她。

「婁梨和!」

盧歡一扭身子,擋在了婁梨和的面前,又看了看她身後的胡安柚夫婦,冷笑道:「你們三個人感情還真是好,十年了還在一起,也是難得。」

「廢話真多。」婁梨和繞過盧歡,卻被盧歡用肩膀擋住,兩人身量差不多,盧歡毫不費力。

婁梨和忍不住瞪著盧歡:老子不發威,真當我是病貓了?

盧歡見婁梨和這模樣,反而笑了,輕聲在她耳邊說道:「婁梨和,我早就告訴過你,你實在是太念舊了。」

婁梨和挑眉:「如果我不念舊,你現在就已經吃了我一拳頭了。」

「哦?」盧歡扭頭,鼻尖幾乎貼在了婁梨和的耳邊,呼出的熱氣打在了婁梨和的頸側,曖昧地說道:「上一次好像是十年前吧?」

不錯,十年前,確切地說,是高三畢業的夏天,婁梨和給了盧歡一拳頭,打得她破了相。

婁梨和雖然是女孩,卻從來不打女孩,因為母親早逝的緣故,女人在她心裡都是需要保護的嬌花,但是盧歡卻讓她打破了這個原則。

婁梨和道:「十年太久了,看來你是忘了鼻青臉腫的醜陋了,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嗎?」

「這裡可是公眾場合,你現在也不是當年的太妹,怎麼還是戾氣十足?」盧歡嗤笑,「大家現在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能不能換個文明點的方式較量?」

「我和你,還有什麼需要較量的嗎?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較量?」婁梨和冷笑,「你還是這麼看得起自己。」

盧歡看著婁梨和:「如果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因為這句話,婁梨和終於多看了一眼盧歡,其實自己並不討厭她,從小到大都一樣,如果不是孩子氣,她和盧歡應該會是很好的朋友,比胡安柚也不遑多讓,因為在高中時,婁梨和就感覺到,盧歡是那個真正了解自己的人,他們的觀念,行為處事,都很像,只不過她過於張揚,而盧歡卻要收斂很多。

可是每次他們遇到彼此,都會變成另一個人,衝動的自己遇到盧歡就會變得收斂,而盧歡在遇到自己之後就會失去本來的面目,變得咄咄逼人。

高中的同學都知道她們之間水火不容,卻不知道他們之間也惺惺相惜。

盧歡拿過服務員托盤中的一杯粉色香檳,遞給婁梨和,「特地為你準備的,玫瑰味。」

婁梨和捏著高腳杯,「多謝。」

動作間,盧歡眼前有什麼一閃而過,她一把拽住婁梨和的手腕,死死盯著她無名指上的戒指,語氣裡帶出一絲逼問的氣勢「你結婚了?」

「我還懷孕了呢。」婁梨和半開玩笑道,「怎麼,很吃驚嗎?」

盧歡忍不住捏緊婁梨和的手腕,「你懷孕了?」

婁梨和冷笑道:「幹嘛?是不是感覺我又比你快了一步?」說著她冷冷地盯著盧歡空無一物的手,用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盧歡的肩,「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可別等我孫子都滿地跑了,你還是孤家寡人才好···」

「你才孤家寡人,我有的是男人追···」

「有的是男人追?」婁梨和笑了,「就憑你這脾氣,誰敢追你啊。」

「你都能結婚,我怎麼就不能有人追了?」

也不知為什麼,兩人唇槍舌戰的內容逐漸幼稚起來。

···

晚會的時候,盧歡並沒有一直跟著婁梨和,而是趁著穀雨方便的時候特地跟著她,等到她出現在衛生間門口,盧歡抱胸冷笑地說:「穀雨,你還是一樣,把她騙得團團轉。」

「盧歡,你在說什麼?」穀雨一臉無辜。

「你聽不懂?很好。」盧歡沒有廢話,轉了一步,站在穀雨面前,伸手就給了她一巴掌,「這一巴掌,十年前我就想還給你,現在就當是讓你明白什麼叫做君子報仇。」

「你敢打我?」穀雨伸手就想回過去,卻被盧歡一把甩開。

穀雨溫和的面具終於卸下,「你也好意思自稱君子?區區一個同性戀罷了!」

「同性戀又如何?我可不像你,出賣朋友,栽贓嫁禍。」盧歡可不是什麼容易被打擊的人,「當年是你把婁梨和和明恪的消息告訴了婁永,也是你幫婁永約了明恪見面,我親眼看見,明恪在朝著渡口走的途中遇到你,是你告訴他,婁梨和要去那裡見一個人,所以他才會死心塌地等著,不是嗎?」

「你在說什麼?我可聽不懂。」穀雨道,「當年婁梨和和明恪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婁叔叔會知道再正常不過,至於明恪,我根本沒有遇到過他。」

「當年散布婁梨和有精神病的也是你,對吧?婁梨和每個月都會準時去醫院裡拿精神科藥物,當時你的姑姑就在精神科里當護士,後來傳出謠言婁梨和精神有問題。而婁梨和為了掩飾這件事,把那個人打進了醫院,所有人都認為她有躁狂症,包括胡安柚。但是你明明知道,有問題的是婁永,你還是忍心這麼傷害她,污衊她。你可真是沒有良心!」

聽到這裡,穀雨冷笑道:「那是因為她不好!是她虛偽在先!她不仁就不要怪我不義!我明明告訴她我喜歡胡安柚,但是她背叛了我,她偷偷喜歡安柚,還把她寫的日記故意讓安柚看到!」

盧歡冷冷看著激動的穀雨,「可是她不是告訴你她喜歡明恪嗎!」

「那是她水性楊花!腳踏兩條船!一面想著明恪,一面又放不下胡安柚!」

「你錯了!」盧歡冷笑,「穀雨,婁梨和這種人雖然衝動,卻心性純真不會欺騙朋友,」

「我算計她?對!我算計她!那又怎麼樣!」穀雨冷笑:「你告訴她啊,看她會不會相信你。」

盧歡道:「你放心,我是不會告訴她的,對於她來說,只要你肯裝,騙她一輩子都不是問題。但是你要記住,你能瞞著她,不是你多麼聰明,更不是你多麼高明,是她把你當好朋友,事事都會相信你。等她發現真相,但願後悔的不是你。」

盧歡說到這裡看了看手錶,「二十分鐘了,估計她沒什麼耐心耗在這裡,我先走了。」

說完就離開了。

穀雨冷笑道:「後悔?我不會後悔。」

···

盧歡回到會場,發現婁梨和正從會場的一邊悄悄朝著門口走去,連忙趕了幾步,攔住她:「怎麼?這才多一會兒?就急著回去見情人了?」

「我是去見老公,謝謝。」婁梨和淡淡地說道。

「乾脆讓你老公來接你好了,不會是你老公太丑,拿不出手吧?」盧歡暗有所指。

「我老公可不是騾子,隨便就能讓你們看,我可寶貝著呢。」婁梨和冷笑。

婁梨和護短的毛病從來沒有變過,從認識開始,她就對喜歡的人格外偏袒,同時對不喜歡的分割的乾乾淨淨。

但她們之間好像又介於兩者之間,很奇怪。

盧歡不知不覺,一直陪著婁梨和走到了會場門口,看著月色,盧歡突然開口:「婁梨和,你要走了,但是你的朋友在哪裡呢?為什麼送你的,會是我?「

「盧歡,「婁梨和笑道,」其實我高中的時候就想過,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事,葬禮的那一天大雨瓢潑,送我的人寥寥無幾,但是我卻知道會有一個你。你說是不是很奇妙?」

「你就這麼確定你會死在我前面?」

盧歡勾起嘴角,「你要是死在我前面,我多罵一句就多贏你一句。如果你真的給我這個機會,我可不會客氣哦!「

年少時不明白為什麼總是能和一個人莫名其妙地吵起來,吵得天昏地暗,吵得地老天荒,吵完了還要意猶未盡。

現在明白,原來吵架也是一種了解彼此的方式。」

「是嗎?你就不怕一個人吵的太孤獨嗎?」婁梨和揚揚眉,伸出拳頭。

盧歡不看婁梨和,伸出手,握成拳,輕輕砸了一下婁梨和的,「結婚快樂,婁梨和。」

「單身快樂,盧歡。」

「再見。」

「再見。」

安安靜靜的告別,是她們所有吵架的終點,但是下一次見面,她們依然會再明槍暗箭地斗一番,然後繼續平靜地告別。

換個方式告訴你,我很好,揮揮手,同看一明月,足矣。

···

婁梨和悄無聲息里離開,會場的交流會依然在繼續,沒有了自己熟悉的人,盧歡也覺得索然無味,卻不得不在這裡呆著。

或許,這也是她羨慕婁梨和的原因。

婁梨和在這裡是不招待見的,即便她功成名就,當年的事情依舊烙在所有人的心頭:誰會靠近一個不孝子呢?

當年明恪和婁梨和的感情鬧得人盡皆知,結果明恪意外過世,而婁永則在同一天自殺···

或許,一個孩子早戀,貪玩,這都是可以原諒的,何況婁梨和本就劣跡斑斑,一直都是婁永為她兜著,大家諒解她是個孩子。但是她不僅不悔過,還變本加厲,更因為這些拖累父親,間接造成父親的死亡,這是不可原諒的。

澤寧啊,福澤深厚,吉祥安寧。

這樣一個溫厚而傳統的地方,發生這樣的事情比別的地方更讓人無法原諒。

盧歡看著場內來來回回的孩子們,他們正努力去靠近前輩們,以吸取他們期待的指導,讓他們以後的人生路途平坦一些。

孩子,對於長輩和未來都是充滿敬意的,盧歡卻知道,這種天性里有不得已而為之的屈服。而能將這些完全拋開的,至今只有婁梨和一個人,她不敬師長,不守規矩,行事毫無章法,所有人都討厭她,但是她還能嘻嘻哈哈哈地說:其實他們都偷偷喜歡我。

這樣自信的人,真的很有魅力,盧歡知道當時如自己一樣想的人不在少數,只不過他們都沒有找到靠近婁梨和的理由和方式。

事實上,靠近婁梨和是真的很難,她的秘密太重,她的真誠太貴,有人負擔不了這份沉重,有人負擔不了這份珍貴,所以她身邊的朋友寥寥無幾。

盧歡正思考著,身邊有一個怯生生的孩子走過來:「盧學姐,可以請教您一個問題嗎?」

她連忙回過神,臉上市往常般的溫和笑容:「可以,隨便問。」

···

婁梨和回到家的時候,經過明恪的門前,那裡現在只有芮香塵住著,至於杜辛顏,芮香塵已經強行送她離開了。

那個房間,如果她呆在那裡,杜辛顏遲早會瘋了的。

芮香塵翻看過的那些婁梨和的畫中,他逐漸發現一些問題:據他所知明恪的暈血症是很嚴重的,連紅色的顏料都很少用,因為看到紅色他會出現眩暈,不要說作畫,他根本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但是在給婁梨和的畫中,他卻一直在用紅色,從一開始的淡紅,到後來的深紅,畫像中的婁梨和逐漸從手拈一朵牽牛,到後來站在了大片大片的紅薔薇之中,她的張揚只有用這種鮮艷深重的顏色才能匹配。

明恪知道這一點,芮香塵也看出這一點。

但是他更感慨的是,明恪是這樣的深刻的愛著婁梨和。

如果婁梨和真的是杜辛顏所說的是個冷酷無情的人,明恪怎麼會愛上她呢?明恪應該根本一個眼神都不會給婁梨和才對···

他深知明恪的個性,重情重義,寬宏大量,卻也決絕異常。

大概是從小生長於醫學世家,他比別人更能體會人的無奈和無情,也對這些人類骨子裡的劣性天生就格外包容,卻也格外冷酷一些。

因為知道所以包容,因為了解所以冷酷。

聽上去矛盾,卻合理異常。

就好像當初,面對杜辛顏的拋棄,明恪選擇了諒解和寬容,但是當杜辛顏主動求和低頭認錯,他卻只是禮貌地客氣和疏遠。

芮香塵至今不能忘記杜辛顏的難堪。

···

一個女人即便是魅力無邊,也不是所有男人都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如果一個普通的女人被一個魅力無邊的男人所喜愛,那麼一定會有很多男人蜂擁而至去探索,有時因為同性的征服欲,也有時是因為好奇。

芮香塵也終於在這一刻被挑動了心裡最深最深的名叫好奇那根弦。

他留在了澤寧,住在了明恪的房子里,整理著明恪的畫。

就當是,對於舊友的緬懷了。

···

芮香塵出門的時候,婁梨和的手剛剛放在門把手上,兩人十分偶然地碰面了。

芮香塵彬彬有禮地問好,婁梨和也禮貌地點點頭。

「婁梨和小姐,且慢。」芮香塵突然出聲攔住婁梨和要進門的腳步。

「芮先生,有什麼事?」婁梨和問道。

「婁小姐,今天晚上新涼有一整晚的夜戲,想不想看看他工作的樣子?」

婁梨和一愣,介於季新涼工作的特殊性,她從沒想過去探班,但是芮香塵的邀請讓她想起之前季新涼來醫院看自己的事情。

或許,她應該禮尚往來一下?

婁梨和思索片刻,點點頭,道:「那就麻煩芮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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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渴望不容許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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