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三十一章 仲秋辯會

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三十一章 仲秋辯會

丁曉憤然起身,指責劉寵道:「立儲之事,國之大計。還輪不到你這空享祖蔭的藩王置喙!」說著,拿起身後劍屏上的巨劍,習慣性地抱在懷裡,就要往外走。

突然,兵甲鏗鏘,靴聲隆隆,廳堂外也不知從哪湧出二十多名甲士,持櫓仗刀,沖了過來將廳堂團團圍住。後面又有十餘名弩手,手持勁弩,對準了丁曉。

一瞬間,廳堂內外殺氣騰騰,兵甲鏗鏘,為了對付丁曉,劉寵也是下了血本,竟在都城雒陽安置下這麼大的陣仗。只二十多甲士,丁曉還不放在眼裡,不過那十幾個弩手,倒是個麻煩。他回過頭,看了一眼早就嚇得面如金紙的鄧文,又瞟了一眼劉寵,笑道:「哈哈,久聞陳王殿下好弩,果然名不虛傳。」

這是鄧文的宅邸,而鄧文卻不知道劉寵何時安排了這麼多的伏兵,膽子早就嚇破了,若是丁曉死在了自己家裡,消息傳出去,那自己還不一定會是怎麼個死法。一想到這,「撲通」一聲,鄧文跪了下來,撲過來抓住劉寵的衣擺,結結巴巴地說道:「殿……殿下,不……不可啊!」

劉寵嫌棄鄧文膽小怕事,將他一腳踢開,手按佩劍,緊盯著丁曉說道:「一介以武犯禁的輕俠劍客,誅便誅了,有何不可?」

丁曉聞言,直視劉寵,凜然說道:「殿下豈不聞『近在咫尺,人盡敵國,匹夫一怒,五步流血』?」

丁曉依然抱著劍,似乎沒有要出劍的意思。可是向來頗具膽氣的劉寵,看著丁曉冰冷的眼神,竟然生出了恐懼,對不可捉摸的力量的恐懼,對隨時來臨的死亡的恐懼。

「殿下!」丁曉又是低喝了一聲,隨著一股莫名的涼風吹來,不知驚了什麼鳥,嘎嘎叫著飛起,愁黯陰霾的廳堂中,只剩時漏叮咚作響。

也不知過了多久,劉寵終於回過神來,彷彿已經死了一回一般,感覺後背冰涼,竟是不知何時衣衫已經被冷汗打透了。廳堂外的甲士弩手們早已讓出了一條路,丁曉也已經不見了蹤影,只能聽到那似自豪、似嘲笑的吟唱聲:「白馬驅酒家,銀鞍霜落愁。仗劍拂塵去,何須覓王侯?」

丁曉!劉寵將這個名字,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到了八月初一,姜泫早早就起來了,梳洗過後,卻還沒看到荊緯,便和史阿去荊緯的房間把他揪了起來。荊緯散亂著頭髮,一臉不情願地埋怨道:「姜君,這一大早,醒來作甚啊?」

史阿一聽,拍了一下荊緯的後腦,說道:「昨夜便就說過,今日適逢太學辯會,我等隨姜君與會,說不得,今日便是姜君名揚天下之時!」

姜泫坐在荊緯的卧榻上,擺了擺手,說道:「子泰說笑了,何來名揚天下,此行只瞻仰盛會罷了。」

等著荊緯穿衣服,史阿便請教道:「姜君,這太學辯會我也去過幾次,卻是不知為何辯會之日定於每月初一?」

姜泫說道:「太學常有辯會,定於每月初一,卻是近年才有。昔日南陽許子將(名劭)、許文休(名靖)憑其才識謀略,設壇開講,每月初一命題清議,評論鄉黨、褒貶時政,不虛美、不隱惡、不中傷,能辯人之好壞、能分忠奸善惡,或在朝、或在野,都在品評之列。評后驗證,眾皆信服。凡得好評之人,無不名聲大振。一時引得四方名士慕名而來,競領二許一字之評以為榮。初一既旦日,是故稱『月旦評』。是由,太學亦效仿佳事,便將辯會之日,定在了每月初一。」

「原來如此,那此行姜君定要大顯身手啊!」史阿說著,躍躍欲試的樣子,簡直比姜泫還要激動。

姜泫確實有參加辯論的想法,但太學士子三萬人,每年仲秋,也就是八月的辯會,更是有天下士子云集於此,此等盛會,必然藏龍卧虎,上台辯論若只是敗了倒也無妨,可是一旦出醜,那就貽笑大方、得不償失了。有了這層顧慮,姜泫一展才學的願望便淡了很多。

說話間,荊緯已經穿好了衣服,髮髻也簡單扎了起來,史阿又叫來荊蓁和小元,眾人圍坐在院中的石案上吃過早飯,姜泫便要帶著史阿和荊緯出門。小元的粥還沒喝完,見姜泫他們都吃完走了,自己也想溜走,卻被荊蓁強行按住,逼迫他不情願地把剩下的粥喝完。

這邊姜泫還沒走出二門,荊蓁便將突然喊住:「郎君,且慢!」

「嗯?」姜泫三人回頭,卻見荊蓁急急忙忙跑去了正房,三個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正納悶兒呢,荊蓁便捧著姜泫的長劍跑了出來。

這兩步跑得太急,氣喘吁吁的荊蓁將長劍雙手遞上,說道:「呼……郎君,忘了佩劍。」

姜泫笑了笑說道:「今日太學仲秋辯會,文章之事。再者,子泰佩劍,易之佩刀,又是在天子腳下,無礙的。」

「哦!」荊蓁縮回了手,這劍是荊蓁花了半宿的時間精心擦拭的,見姜泫不想帶,神情不免有些失落。

見狀,姜泫又接過長劍,拔劍出鞘,鏘聲長綿。這劍柄長一尺,刃長三尺五寸,寬一寸六分,兩鍔鋒芒犀利,平行延伸,頂端收聚成峰,劍脊棱起,劍臘滿施暗捲雲紋,金絲作緱,熟銅為格,點以純金裝飾,為昔日諸多西域巧匠合力所造,實是一把難得的寶劍。

這柄寶劍已經跟隨姜泫一年多了,細看之下,劍身上有諸多細小的划痕,已經被荊蓁擦盤得很不顯眼,只不過數處缺口,皆是與王喬等人惡鬥時留下的,卻是很難再復原了。

姜泫收劍入鞘,又摸了摸荊蓁的頭,說道:「劍有君子之德,如此寶劍正應太學盛會,佩之,也不使蓁兒空費心思。」

「嗯!」荊蓁抿著嘴,露出了笑容。

小元在後邊捧著碗,笑嘻嘻地說道:「哎呦!哎呦!蓁兒姐姐羞羞咯!」

蓁兒害羞不過,跑回去照著小元的屁股輕輕打了兩下,噘著嘴責怪道:「讓你亂說!」

小元也不疼,依舊笑嘻嘻的。見到這番情景,姜泫和史阿、荊緯相視而笑,之後一齊出門望北而去。

一路穿過南市,便到了三雍閭門,所謂三雍便是太學、明堂、靈台。過了閭門向東沒走多遠,便能見到石碑林和欞星門了。前次來太學,是為瞻仰石經,後來又遇到張徹生事,所以過欞星門而未入。

太學相比天下州學、郡學,規模更大,規制更高,又屢經擴建,但布局都是前廟後院,大同小異。這廟,便是供奉至聖先師孔子的文廟了。

欞星門,是為尊孔如尊天之意。進了欞星門,走過神道,渡過泮池,繞過尊經閣,進了戟門,循甬道丹墀而上,便是夫子廟的主殿大成殿了。

大成殿前是一片寬闊的廣場,中間建有露台,是春秋祭奠時舞樂之地,三面環以石欄,四角設有紫銅燎爐,燃桐油火炬,常年不熄,便是夜晚,也是光如白晝。

此時露台上下、大成殿內外擠滿了人,都是天下各地前來參與仲秋辯會的士子。看著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姜泫腦袋都有些大了,遙遙拜過孔子之後,便和史阿、荊緯趕緊從側門繞了出去,直接去後面的學宮。

學宮佔地極大,本能容納萬人,幾番向東、西、北擴建之後,常有士子三萬人在此受教。當然,正式的太學生只有數千人,剩下的不是在這長期遊學蹭課的,便是像姜泫這樣臨時光顧的。

學宮內有兩百四十房,鱗次櫛比,沿著甬道直走,就能看到一片比大成殿前那處廣場還要大許多倍的圓形場地,以青石板環繞鋪滿地面,足足有二三十畝。四周坐滿了人,有外地來的士子,也有穿著玄色或者素色方領長裾衣袍的太學生。初看估計,怕不有萬人。人雖多,卻都在靜靜聆聽,並無喧嘩,只是偶爾彼此之前互相交談。

場地中央有一高壇,高壇上面種著一棵高大的檜樹,高壇周邊四棵杏樹環繞,是為杏壇,是仿造孔子講學之所建造的。

姜泫剛進這場地,離杏壇還有四五十步遠,那壇上的士子講的是《易》,滔滔不絕,不似有意提聲高喊,整個圓形場地內卻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不得不令人嘖嘖稱奇。

史阿來過幾次,早先便知道這番情景,誰人都說此地人傑地靈,有先賢護佑,但想來神鬼玄妙之說不足信,只是史阿並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便說到:「這杏壇甚是奇異,無論站在何處,聽那壇上之人辯講,都是真真切切、一般無二。」

姜泫環顧了一下四周,見除了留有四條通道進出口,剩下的都是整齊光滑的高牆。這便明白了:高牆呈圓形,暗合了聲學的傳音原理。圍牆由磨磚對縫砌成,光滑平整,弧度過度柔和,有利於聲波的規則折射。加之圍牆上端覆蓋著琉璃瓦使聲波不至於散漫地消失,更造成了迴音壁的迴音效果。

姜泫大為驚訝,不想這個世界、這個時代,便有能工巧匠能利用自然規律建造出如此奇作!驚嘆過後,便說道:「這高牆環繞,有攏音之效,故而聲不如易之大,也可讓牆內學子聽清。」

「啊?」荊緯說道:「姜君又拿我說笑,卻是與我何干?」

三人低聲談笑幾句,便尋了一處空地坐下聽講。剛好,那名講《易》的士子與幾人對答辯難一番,頗有所得,便下壇去了。又有一名年輕的太學生登壇,開了講題。依照慣例,這太學生先自我介紹:「在下太學生濟陰董訪,字公義,近日研讀《尚書》,其中便有四篇,頗有所感……」之後便是侃侃而談,其所見頗有獨到之處,引得台下不少士子稱讚。

一番長篇大論之後,壇下卻有一人站了起來,朗聲問道:「壇上可是公仁之弟董公義?」姜泫和史阿望去,說話之人,不到三旬,五綹長髯,丰神俊朗。

董訪時揖作禮,說道:「正是在下,先生可識得家兄?」董訪在家行二,還有一個兄長董昭(字公仁),二人出自濟陰董氏。

那長髯士子點了點頭,登上杏壇,圈揖說道:「確是識得,在下廣陵陳琳,字孔璋,見過公義與諸位先生、同學。」

「原來是文章通達孔璋兄,卻不知孔璋兄登壇,可是有何指教?」後上壇之人便是徐州廣陵人陳琳,頗具文才,素有才名。

「公義謬讚了,指教卻是不敢,」陳琳回答道:「公義所注《尚書》四篇,卻有一篇為偽作。可惜啊,可惜!」語氣頗為惋惜,似乎是指董訪有一些功夫白下了。

此言一出,壇下嘩然。昔日秦始皇焚書坑儒,又因周漢之際屢經戰亂,《尚書》多散失。孝文皇帝時,故秦博士伏勝,整理編撰《尚書》二十九篇,書為隸書,是為《今文尚書》。后孝景皇帝子魯王擴建王宮,侵佔孔子舊居,於孔子舊居屋壁中發現暗藏的《禮》、《論語》、《孝經》、《尚書》等簡書,為篆文書寫,其中《尚書》二十九篇,乃是昔年孔子十二世孫孔安國以伏勝所傳校定,後來多有擴增,共計《古文尚書》五十九篇。

時人雖多崇今文,然而也將《古文尚書》中的篇目視為真作。董訪所言,乃是選出了《古文尚書》中未收入《今文尚書》或與《今文尚書》有異的四個篇目,闡述了一番見解,卻沒想到有一篇直接被陳琳否定為偽作,當下心中大急,問道:「卻是何篇?」

陳琳笑了笑,捋了捋長須,悠然說道:「年前,康成先生所鑒,《咸有一德》,乃是時人偽作。」

董訪到底年輕,壓不住氣,急忙反駁道:「《古文尚書》五十九篇流傳已久,或有謬誤,但也絕非通篇偽作。再,太史公所著《殷本紀》,便有『帝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作肆命,作徂后。』此句便指《咸有一德》,如何會是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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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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