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三十章 青風劍豪

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三十章 青風劍豪

酒醉飯飽,宴談幾許,夜色已深,丁曉告辭了姜泫等人。臨走時還帶了一副鴨骨架,用荷葉包裹著,提在手上。

就著些許醉意,丁曉往怡春坊走去,突然毫無徵兆地就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心中納悶,難道是自己染了風寒了?也未著涼啊?但也沒再多想,就走到了怡春坊門口,門口六個酒保見到丁曉,皆以大禮拜見,丁曉虛扶起六人,習慣性地含笑,問道:「常大家在否?」

一個酒保聰明伶俐,立即起身接過話頭,說道:「大家就在後院紅樓,丁君去就是了。」

「嗯。」丁曉穿過酒坊的一樓大堂和前院,徑直走到了後院。

後院不進外人,少有人來,是怡春坊的主人常君娥的居所,面積不大,卻疊石理水、花木眾多。庭院中央有一方小池塘,池塘中立著一座一丈多高的奇石,玲瓏多姿,七彩炫然,夜色中在粉燭紅燈的照耀下,更顯迤邐。庭中種了一圈虯松、柔柳,輔以遍地的丹桂、紅楓、金橘、蠟梅、秋菊。丁曉沿著迴廊蜿蜒,穿梭過庭院,上了一座二層紅漆木樓。

紅樓不大,二樓更是只有一間房間。

二樓房間內,燈罩紅紗,卧榻上,卧著一個假寐的女子,那女子臉頰俏瘦,髮髻松垂,隨意挽了個墜馬髻。嬌嫩白皙的手托著玉額,柳葉般的彎眉細長,雙目微微合上,睫毛濃密纖長,嬌俏地向上微挑著。鼻樑上,駝峰微微隆起,綴上水滴一般的圓潤嬌小的鼻頭。那張嘴,並不是通常美女所有的那種櫻桃小嘴,卻是自然而然地嘴角含笑上揚,紅唇豐滿,微微翹起,讓人總忍不住想去親那麼一口。修長的玉頸下,玫紅袿衣,內襯心衣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不盈一握。一雙頎長水潤又勻稱的秀腿裸露著,就連秀美的蓮足也在無聲地妖嬈著,發出誘人的邀請。

那女子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睜開了那靈狐一般的大眼睛,水遮霧繞,媚意蕩漾。她知道上樓的人是丁曉。兩人的關係非比尋常,即使酥胸半露、玉體橫陳,她也毫不在意。

「君娥。」丁曉輕輕喚道。

雒陽城中排名第七的高手,怡春坊、鳳台閣、胡姬酒肆的主人,公卿豪客見了都要稱呼一聲「大家」的常君娥,在心上人面前,毫無防備。

常君娥指了指丁曉手中的荷葉包裹,說道:「何物啊?」

丁曉就像個大男孩炫耀手裡的玩具一樣,舉了舉手中的荷葉包裹,笑嘻嘻地說道:「嘿嘿,此物乃是伯霈送的鴨骨,說是煲湯最好。卻是我忘了,直接提了上來,這便讓人去煲了。」說著,便要轉身下樓。

常君娥撐起身子,慵懶地斜坐在榻上,說道:「且放案上吧,稍後我親自煲。」輕輕伸了個懶腰,又問道:「如此,君今日親自去見那姜伯霈了?」

丁曉將鴨骨架放到榻前的案上,坐到了常君娥身邊,回答道:「方才分手,這便來了。」

常君娥探出臉蛋往丁曉身上一嗅,埋怨道:「一身酒氣……君觀其人如何?」

「是個磊落之人,心懷大義,不拘小節。聞其過往,卻也是智勇兼備。然……」

常君娥趴在丁曉肩膀上,追問道:「又如何?」

「然終究年少,易逞氣血之勇。」

丁曉口不對心,說是「終究」,神情卻嚮往得緊。常君娥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用手指肚在丁曉臉上輕輕一戳,含笑說道:「如此說來,倒與君有些相似,也不枉伊兒傾心於他,卻也是個好歸宿。」

丁曉眉毛一挑,嘴角微微一咧,哪能逃得過常君娥的眼睛,便問道:「如何?若是將伊兒送與他,可是有何難處?」

丁曉摟過常君娥的腰,說道:「此人有一從人,名曰荊緯,是個莽撞勇士,視伯霈如父,伯霈待之如兄。荊緯有一妹,我觀伯霈之意,有意納入。這便將伊兒送去,恐是不美。」

常君娥又輕輕戳了一下丁曉的臉,微嗔道:「哼!大丈夫三妻四妾亦為常事,到時雙美入門,有何不美?」

丁曉剛要說「也是。」突然就湧出一股求生欲,反應了過來,說道:「男子專情,才是美事。此事暫且不急,不急。」說著,含情脈脈地看著常君娥,「我這裡,卻是有件急事,非得此時辦不可。」

「嗯?」常君娥抬起頭,故作疑惑地問道:「卻是何事要去辦?」

丁曉一把將常君娥摟了個結實,將其壓倒在榻上。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君娥可願為我一解相思之苦?」

常君娥被丁曉壓在身下,媚眼如絲,也靠在丁曉耳邊,朱唇輕輕摩擦著丁曉的耳垂,嬌氣如絲,呵氣若蘭,柔聲說道:「君待如何?」

丁曉熟能生巧,一隻手在背後隔著外邊的袿衣輕輕解開常君娥的心衣,同時空出一隻手鬆開了她的髮髻,深情地說道:「君娥以為呢?」

常君娥強忍著笑,一把推開丁曉,繫上心衣,調笑著說道:「今日不巧,奴家來了月事。」說著,起身離開卧榻,拿起了案上的鴨骨架「今夜便留宿在此,我且去煲湯,適好補添氣血。」

丁曉看著常君娥下樓離去的背影,手托著下巴,一臉生無可戀,有氣無力地說道:「隨你,隨你……」

次日清早,丁曉剛醒,便看到常君娥早已經起床收拾打扮妥當了。

常君娥端過來一壺熱湯、兩隻水盞,又遞給了丁曉一貼名刺。丁曉接過名刺,看了一眼,原來是金曹掾鄧文所請,邀他午間到舍赴宴。

「一早鄧曹櫞便遣人到府上白送名刺,知你不在,又趕忙送來此處。」

丁曉還躺在榻上,搖了搖名刺,問常君娥道:「君娥,鄧曹掾邀我過府,去?或不去?」

常君娥沏了兩盞熱湯,遞給丁曉一杯,反問道:「君以為如何?」熱湯,便是熱水。

丁曉剛睡醒,口中有些發苦,抬起頭喝了一口熱湯,又結結實實地靠在了綉枕上,說道:「一個小小的金曹掾,本不該去。然此時正逢與金曹糾紛,此去或能探其虛實。」

常君娥其實不是很想讓丁曉去,但想來此時見見也好,關於清平巷的風波,或許能有些緩和。只是心底依舊擔心,喝了兩口熱湯,說道:「君言甚是,只不過鳳台閣的姑娘們前日探得,那鄧曹掾與陳王或有交往,君此去千萬留心,別是個鴻門宴。」

一聽到這,丁曉豪氣陡生,說道:「便是陳王又如何?別說是鴻門宴,縱是千軍萬馬,吾往矣!」

常君娥又自沏了一盞熱湯,嬌笑道:「又說大話!」

「君娥,」丁曉收起了笑臉,嚴肅地說道:「這清平巷非比尋常,萬不能出閃失。我意將未租出的宅院停租,調些許兄弟過來。這幾日,我若不在,替我好生看顧。」

常君娥放下水盞,身子倒在丁曉懷裡,說道:「卻該如此,奴家就近,定當好生看顧。而且,你那小兄弟,奴家亦會看顧好!」說著,柔荑婉轉,在丁曉臉頰上輕輕一點。

丁曉捧過常君娥的臉頰,在她額頭上深深親了一口,笑道:「君娥知我!」

常君娥撥開丁曉的手,撫了撫早晨剛剛紮好的髮髻,佯嗔道:「哎呀,又弄亂了髮髻!」

用過早飯,丁曉懷揣名刺出門,牽著馬一路慢慢閑逛,由開陽門進城,中午方到了永和里。這永和里、廣步里並為雒陽豪華之地,所居住的皆是公卿顯貴,想他一個比三百石金曹掾,竟能住在此處,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巨產豪資。

到了鄧宅,鄧文出門相迎,丁曉遞還了名刺。二人執手,談笑宴宴,不似針鋒相對的對頭,更似多年未見的故友。

來到廳堂,脫履置劍,又分賓主落座,互相寒暄幾句,鄧文便說道:「憑鄧某顏面,還不敢請孟晨兄蒞臨寒舍。只是一位貴人慾與孟晨兄一見,鄧某這才斗膽相請。」

丁曉心道:「果真來了!」結合常君娥所說,他已猜到了這幕後指使鄧文的人就是陳王劉寵,當下不動聲色,明知故問道:「卻是何人?」

丁曉話音剛落,帷幕後便走出一人,自坐了上首,正是陳王劉寵。丁曉心中冷笑,佯裝驚訝,說道:「竟是殿下駕臨。」口稱尊號,卻並沒有行禮相見的意思。

劉寵也並不介意,只是擺出豪放的姿態,笑說道:「哈哈,丁孟晨竟然認得本王!不過說來也不稀奇,孟辰乃雒陽大俠,執掌青風耳目、亡匿無數,又與常大家互為魚水,識得本王容貌,也是尋常。」

舞姬常君娥以弱女子之身躋身雒陽八虎,憑得不只是身手與財力,更是在於她利用多處酒肆樓館組建的情報網,在雒陽上至公卿貴胄、下至販夫走卒,她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劉寵知道丁曉和常君娥的關係,所以才有此說。

丁曉只是微笑,也不去看劉寵,說道:「陳王殿下過獎了,我等只是江湖草莽,還入不得貴人眼中。」

「嗯,」劉寵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既自知江湖草莽,登不得大雅之堂,便需識時務。」

丁曉聽出了劉寵威脅的意味,渾不在意,說道:「曉亦勸諫殿下,罷了不相干的念頭,互為安好。」

劉寵手指有節律地扣著几案,發出「咚咚」的響聲,似乎是在威壓丁曉,見丁曉不為所動,不免有些尷尬,這才又說道:「聽聞孟辰在那清平巷還結識一友人,是前豫州刺史姜孟欣之子?」

「呵呵,」丁曉冷冷一笑,說道:「殿下意欲何為?」

「無事,無事,本王只是隨口一說罷了。」劉寵確實是突然想起了住進清平巷沒幾天的姜泫,隨口一提,沒打算對這些租客採取什麼行動,「孟辰可知,堅決不讓出清平巷,會開罪朝中顯貴幾何?」

「幾何?」

「郭常侍、司隸校尉、大鴻臚、執金吾、北軍……」

「還有殿下!」

見丁曉打斷自己說話,劉寵怒喝道:「如此,還敢忤逆本王?」劉寵一甩袍袖,站起身來走到廳堂中央,負手繼續說道:「汝執掌青風,包庇亡匿、培植耳目,勾連公卿、權行京畿,把控市運、私賣鹽鐵。可把漢家法度放在眼裡?」

「哈哈哈……」丁曉爽朗大笑,而後說道:「殿下安得好罪名!」

「丁曉!」劉寵戟指丁曉,低吼道:「爾等自以勢大,可比郭解如何?」見丁曉只是報以微笑不說話,以為他是被自己的氣勢嚇到了,便換了略微緩和的語氣,繼續說道:「如今萬年公主回都,聖天子似有立儲之意。立長立幼,孟辰如何看待?若是擇良主,可為朱家,甚或入朝封侯。若是居中不動,甚或錯投,恐步郭解後塵啊!」

朱家,郭解,都是前漢大俠。一為秦漢之交,一為孝武皇帝時期。朱家心正,雖有助季布之行,卻得善終。郭解奸狠,雖有衛青、公孫弘護佑,卻終為武帝所誅。

劉寵是在以立儲之事逼迫丁曉表態,如果和自己站在一起,那清平巷的事自然不是事,而且事成之後不僅可以善終,就連封侯都不是難事。若是站錯了隊,難免落得個不得好死,甚至都不用等到自己得勢。而且劉寵還留了一些小聰明,沒說自己是站在皇子劉辨和皇子劉協二人之中誰的一邊,或者說是沒表明自己要站在董太后和何皇后兩人中的任何一邊。

話都說到這裡了,丁曉也不再客氣,方才強忍的怒氣終於爆發了,一掀几案,紅漆几案打著旋飛出一丈多遠,撞在牆上摔個粉碎,只把對面的鄧文嚇得急忙躲在柱子後邊。

丁曉憤然起身,指責劉寵道:「立儲之事,國之大計。還輪不到你這空享祖蔭的藩王置喙!」說著,拿起身後劍屏上的巨劍,習慣性地抱在懷裡,就要往外走。

突然,兵甲鏗鏘,靴聲隆隆,廳堂外也不知從哪湧出數十名甲士,持櫓仗刀,沖了過來將廳堂團團圍住。後面又有十餘名弩手,手持勁弩,對準了丁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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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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