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十四章 亂世將至

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十四章 亂世將至

三人喝酒吃肉,話題又回到了剛才,姜泫說道:「子泰方才言到,若遇天下紛亂,如曹孟德這樣的英雄,便是其崛起之時。我觀這英雄崛起之時,為之不遠矣,恐就在眼前!」

荊緯還在悶頭吃狗肉,沒反應過來,史阿聽了卻大吃一驚,細思極恐,心中猜測姜泫是知道些什麼,急忙追問道:「姜君是說,這天下大亂,就在眼前?」

聽史阿一說,荊緯也反應過來了,道:「天下大亂?」

「然也,」姜泫點了點頭,緩緩說道:「子泰常在京畿,雒陽多豪富、少貧苦,固能見到官吏貪腐、豪富奢靡,卻未見天下早已處處苦不堪言。易之行俠多在兗西、豫北,此二地天下精華,雖亦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然終究是差了些。可我自涼州至青州,又自青州至此,一路所見,千瘡百孔早已不足形容,多有謠雲『小民發如韭,剪復生。頭如雞,割復鳴。吏不必可畏,從來必可輕?奈何慾望致刑厝乎!』每有官吏征徭收稅,便有鄉民結起反抗,動輒千人,甚至殺有秩、誅亭長,事後往往遁入山林之中,而吏不敢捕也!其地長吏因避責罰,往往瞞匿不報而朝廷不知。就在年初,我聞徐州泰山太守因私慾誣殺一縣獄掾,獄掾之子召集門客,劫其父、殺太守,又遁入山中,招呼豪傑,旬月間,從者萬人!」姜泫所說的獄掾父子,便是臧戒和臧霸,只不過姜泫也是道聽途說,並不知道這對父子的名字。

史阿和荊緯相視啞然,轉而皆呼道:「竟有此事?」

姜泫搖了搖頭,說道:「不僅如此,先帝延熹五年荊南、交州一代民亂迭起,多者擁眾十萬,刺史、太守多有殉難。又有武陵蠻叛亂,席捲荊州,朝中震恐。延熹六年,武陵蠻復叛,桂陽李研復聚眾攻陷郡縣。延熹八年,又是桂陽,胡蘭、朱蓋作亂,後有渤海蓋登謀逆,自稱『太上皇帝』。熹平元年,會稽許生、許昭父子作亂,自稱『越王』、『大將軍』。今上光和三年,巴郡板楯蠻反,蒼梧、桂陽賊攻郡縣。其間有事小不為人所傳者、有長吏瞞報而天下不知者,數不勝數。試問,若非苦之久矣,何故天下民亂頻起?」姜泫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唉!此皆人禍,更有天災,十餘年間,各地水、旱不斷,七州蝗災幾乎波及天下,無數百姓拋家棄捨,遷轉流離。兗東、豫州還算好的,青、冀兩地,比歲不登,百姓飢窮,流離鄉野,餓殍道邊。甚至夫妻相殖、易子而食!」

這些消息都是這些年發生的大事,朝廷有所記載,但如史阿、荊緯之輩,多半是難以知道的。聽到這麼多消息,二人也是一時半會兒消化不了。

史阿在雒陽還好,荊緯在兗州可是經歷過兩次大疫的,聞之頗有感觸,沉默良久。回想每一次大疫之時,周圍熟識的人里便有一多半病死,這些都是荊緯曾經親眼所見的。

最後還是史阿先說道:「如此看來,大亂不遠矣,但也非就在眼前啊!」

姜泫點了點頭,又說道:「若只如此,確不至於立時即亂。但你二人於太平道一事,可曾聽過?」

京中的太平道徒不多,史阿也只是聽說過,便說道:「略有耳聞而已,蓋修道之術士耳。」

太平道信黃天為至上,奉黃帝、老子,信徒遍布青、徐、幽、冀、荊、揚、兗、豫八州,徒眾達數十萬人,多為貧苦百姓,亦有顯貴豪士,但司隸和西州信奉者很少,可即便如此,史阿也是有聽說過的。

荊緯卻說道:「太平道我卻知曉一些,棗陽亭臨近的西河亭便有一位李師,名為李源,是附近最有名的太平道人,聽聞是『大醫』張寶的弟子,前年大疫,也治好了不少人,頗為靈驗。若不是他最近出門去了,我便喚他來給子泰療傷了。」

昔年,張角曾得道士于吉傳授《太平經》,後來以其中「眾星億億,不若一日之明也;柱天群行之言,不若國一賢良也」一句自稱大賢良師,為太平道的總首領。他的兩個弟弟,張梁、張寶則自稱大醫,亦為太平道的首領。

「哦?」姜泫聞之心裡咯噔一下,試探著問道:「那易之可信太平道嗎?」

「哈哈,」荊緯自說自話,沒注意姜泫神情細微的變化,笑道:「我嗎,信,也不信。」

「信也不信,這是何意?」姜泫不放心,仍追問說道。

「鬼神一事,我若有求便是信,若無求便是不信。有求而信了若不靈驗,我就去拆神像、打巫祝。反之,有求而信若靈驗了,既已靈驗,又再去信他作甚?」

「你啊你啊!」姜泫無奈地指了指荊緯,笑罵道:「真是一個渾人!」

史阿沒去理會荊緯說渾話,又問道:「姜君,那太平道如何?」

姜泫復正色說道:「青、冀疫氣流行,張角散施符水,為人治病,自稱『大賢良師』。其弟子無數,遍布天下,雲遊四方,皆能書符念咒。不過這些手段,騙騙愚夫愚婦而已。其言治病心誠則靈,但遇治癒,則言其心誠,但遇不治,則言其不誠,豈不可笑乎?張角以旁門左道煽惑黔首,獲罪得赦而不知收斂,致今天下人扶老攜幼、趨之若鶩。太尉楊公為司徒時便進言『張角等遭赦不悔,而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討,恐更騷擾,速成其患。且欲切敕刺史、二千石,簡別流人,各護歸本郡,以孤弱其黨,然後誅其渠帥,可不勞而定。』此孫子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誠廟勝之術也。然天子納而不為,早晚生禍。」

姜泫所說的楊公就是弘農楊賜(字伯獻),其十世祖楊喜因追殺項羽有功,封赤泉侯。其六世祖楊敞乃太史公司馬遷之婿,昭帝時為丞相。其祖楊震又官至太尉,名震天下,人稱關西孔子。其父楊秉亦官至太尉。這弘農楊氏,可謂顯赫至極,與汝南袁氏並為天下冠族。就只論楊賜本人,其人品、才學、能力也是天下間少有。他建議天子使朝廷郡縣簡選流民,派人將其送回原籍,藉機削弱其黨羽,然後再誅其首領,確實是中肯之策,然而如今的朝廷已無力為之。

姜泫自飲一杯,又接著說道:「各州水火兵蟲愈演愈烈,如此則流民愈多,流民愈多,則災害愈多。今時今日,已成難挽之勢。張角賺取民心,只需擇時一呼,又有各地弟子響應,何止百應?便是秦末之陳勝吳廣、偽新之綠林赤眉,恐也難望其項背。到時,恐泰半天下,都要陷於兵亂之中!」

姜泫所言,史阿和荊緯一時間難以相信,但其推測有理有據,而且很明確地指出了太平道張角就是禍亂之首。三人沉默了一會兒,荊緯倒不言語,史阿還是覺得難以置信,便問道:「姜君,若如你所言,那張角只一個旁門左道、陰邪術士,又如何能煽動天下皆反?」

「子泰啊,」姜泫說道:「昔日陳勝、吳廣,走卒、閭左耳,然其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眾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乃至天下雲集響應,直是一夫作難而七廟隳。其能如此,豈是因魚書、狐鳴?實乃天下苦秦久矣!而如今,雖不比秦時,然亦失之不遠矣。」

史阿默然,開始認同了姜泫的想法。昔日陳勝、吳廣在大澤鄉起義,為了造勢,用硃砂在一塊白綢子上寫了「陳勝王」三個字,塞進別人用網捕來的魚肚子里,然後又模仿狐狸的聲音叫喊道:「大楚興,陳勝王。」反此種種,一時造勢罷了,起兵之後就起不到什麼作用了,但最終陳勝、吳廣點起的反秦的戰火成燎原之勢,席捲天下,最後革除了暴秦。

想到此,史阿又問道:「可漢室四百載,氣運卻要終結與此?」

姜泫搖了搖頭,說道:「非也,炎漢四百載,天運昭昭,絕不會絕於此。可昔日新莽亂政,雖有世祖中興,大漢得以延祚至今,然百姓虛耗,十有二存,十有二存啊!」

十有二存,紙面上人數少了八成,實際上直接或間接亡與戰亂中的人口,也至少過半。這背後又是多少生靈塗炭,多少妻離子散,多少家破人亡,多少田地荒蕪。見史阿皺眉無語,荊緯亦是低頭沉思,姜泫又道:「自古興者百姓苦,亡亦百姓苦,大亂不遠矣,卻不知,到時如何才能救民於水火啊!」

史阿與荊緯聞之,皆心有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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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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