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明心
「呵呵~」
老榕樹一邊笑著，一邊揉起了他的頭髮，「誒，小昧啊，你覺得你可能是只貓，問題不在於是這個貓，還是那個『貓』，而是你覺得可能是的那隻『貓』。」
一語點醒夢中人。
鍾離昧頓時感覺眼前豁然開朗了，心裡的迷惑也如煙塵般消散。
他一直覺得自己可能是只貓，但在發現自己無法區分貓跟狗之後，對自己深信不疑的『貓』產生了懷疑，這隻『貓』到底是貓，還是狗呢？
他對貓並沒有特別的喜愛，而『狗』卻異常的厭惡。反過來，『狗』異常的喜歡他，貓極度仇視他，都是想不出緣由。
更複雜的是，他是憑藉感覺，將『貓』判斷成貓或狗的。
緊了緊拳頭，鍾離昧抬起頭，迎上老榕樹的視線，眼神清澈，看上去有些『放棄了什麼之後』的豁然與輕鬆。
「老榕樹爺爺，我覺得它們全部都是貓，我不打算再去分辨貓是貓還是狗了。」
雙手撐在椅子上，兩隻小腳上下晃了晃，「別人要是問的話，我就按照我的方式，然後告訴別人他眼裡的答案。」
「對我來說，貓就是貓，分為我討厭的貓，跟我不討厭的貓。」
啪啪！
老榕樹輕輕的拍了兩下手，很是欣喜的模樣，「非常好，小昧呀，你想不想去偏執養老院之外的地方生活？」
很突然的話語，鍾離昧一下子驚著了，「誒，什麼？」
「嗯？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嗎？怎麼這時候愣了？」老榕樹看著小昧，忽地有了種家長『放開風箏』后的複雜感，「從很早之前開始，你就一直跟院長申請離開養老院吧，這個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應該說當時的你各方面都不達標吧，出去的結果也很簡單就猜得出來。」
「這半年裡，你已經積累了足夠多的知識，而且也形成了穩定的三觀，能夠獨立思考、聰明、認真、善良…….哦，總之就是很好啦。」
老榕樹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之後，也感覺自己有些贅述，畢竟有太多的話可以說……
「哼哼，」正了正臉色，他嚴肅地說道，「我想你也看到了，我們出來時，大門口邊上掛著的那個牌子。」
鍾離昧呼吸一促，說出了那幾個大字，「偏執精神病院。」
「這件事情你知道的不少，我就不作說明了。」
說著，老榕樹又抱怨了幾句，「當初建立養老院的時候，我就不贊成掛個『精神病院』的招牌，這種明顯帶有特殊性質的名稱，就算我們這些老傢伙不在乎，總有一天會發生什麼誤會…...」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小昧你的是個美妙的誤會，院裡面一群人都很喜歡你呢。」
鍾離昧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微紅，「沒什麼。」
「好了，言歸正傳，我們最擔心的就是你說的，你覺得自己可能是只貓。精神病院裡面都是一幫偏執的老頭子老太婆，你在這兒還只是個小不點，但是…外面的世界就不一樣了，如果你跟別人說，你可能是只貓，一次兩次可能會被當成玩笑話，但四次五次呢？尤其是你說這話時的的表情往往是一臉正經……」
老榕樹鬆了口氣，「我們各有各的偏執，都不被普通人接受，但無疑，對我們彼此都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重要的東西越說越薄，所以，小昧，你明白了我說的嗎？」這些事情說到這份上就可以了，沒必要說太開。
非常難得一見的，鍾離昧露出了溫柔的笑容，「我明白。」
溫柔的笑容。
這是正常人都能露出的笑容，或許不是溫柔地笑出，也或許看上去不是溫柔的笑，可無一例外，無論是否發自真心，都能讓人感覺到有『溫柔』的存在。
鍾離昧的笑容溫柔得讓人有種微醺的暖意，那不像是一般意義上的表情，而是真正的、經歷過了人生百態，卻依然溫柔地笑了的那種。
動人心魄，撼人心魂。
內心的震驚並沒有表現在臉上，但老榕樹還是為此呼吸一滯。
【你真的是個小少年嗎……】
好在，這樣的表情只有短短几秒，鍾離昧馬上恢復了認真臉。
沒有馬上說話，老榕樹在腦海里搜尋著相關的記憶碎片。
他活了將近兩百年，見聞過的事情數不勝數，其中自然也有不少與奇人異事有關的傳說，將那些誇張離譜的故事跟眼前的一對比，小昧這事也不算太奇特。
「……」
鍾離昧發現他的臉色越變越差，「怎麼了？」
老榕樹馬上恢復了原樣，「沒什麼。」
小昧跟貓還有跟狗之間的關係，這裡面就已經不可思議了……再加上這個笑容給他的感覺……
想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老榕樹再看了看小昧，發現自己愈發看不清他了。
「嘛，算了。」
想不通透還要想，這不是為難自己嗎？
從椅子上站起身，他輕輕的拂了拂衣服上的塵屑，「想明白了貓的事，我們這一趟出門的目的就算達到了，接下來……是繼續找貓試驗？還是去逛一下？預定是下午才回去的，還有很長時間。」
鍾離昧轉過身，打量著周遭的景色。
這條街道並不長，高大的行道樹鬱鬱蔥蔥，樹蔭遮了大半條街，磚石鋪蓋的地面顯得陳舊，周遭的建築也有明顯的年代感，是條舊街，而且地方偏僻，繁華遁去。
這個時間點沒幾個行人，倒是有些靜了。
一眼望去，地面上散落著青黃不接的落葉以及小小的枯枝，稀稀疏疏的，隨著輕風搖蕩，更有新的葉子在飄離樹梢。
生活在這一片區域的人們早已習慣這些景色，他們從這裡走過，偶然有了感覺，也不會在此停留太久。
於是，此時此刻，他成為了此處唯一的觀光客。
習習微風，又帶落了許多葉子。
眼前正巧有一片在緩緩飄下。
他伸出左手，很奇妙的感受，整個世界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伸手的時候似乎帶動了空氣流動，隨著動作生成的風在肌膚表面滑動，柔和、舒適，又感受到了外界的風……
他甚至能看清飄落中的葉子，葉子上面的每一絲脈絡都清清楚楚。
飄落，墜入手心。
也像是墜入了湖心，水波蕩漾，在心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