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齏玉膾

第二章 金齏玉膾

得知二老爺要回來的消息,家裏人都翹首以盼的張望着。老太爺雖然不說什麼,但是下人已經忙着打掃宅院,安排房間。其中有對二老爺回來的賞錢的期盼,還有對二太太的敬畏。

大家仍舊記得六年前,二太太臨時管了內院的嚴厲勁兒。相約著一定不能出半點差池。

王九指也為菜色準備起來,他知道二太太為人挑剔,三少爺又是個挑嘴的孩子。又想着,知縣大人會來,再加上七七八八的親戚故人,夠廚房忙的。

二老爺的官架很小,不過是三輛青呢馬車,後面跟着駝了兩車東西的大車。這讓看熱鬧的人微微有些失望。當年二老爺回來的時候,可是好幾大車的東西,那丫鬟婆子的很是一番講究。

有人就議論著,二老爺是不是官場上不得志之類的。不過這些都被管家幾個毛栗子敲得憋回了肚子裏。

瑞雪坐在那幫着擇菜,聽着廚房的趙原在那裏學說二老爺回來的情形。

「就二老爺跟三少爺,外加幾個丫鬟。二太太沒回來。」

王九指在廚房裏聽了,揩着手走了出來:「二太太沒回來?」

趙原忙道:「沒。可鬆了一口氣,以為這個鎮山太歲回來了,嚇得我連大氣都不敢出!」

老廚子趙山抄了旱煙桿給了趙原一下:「臭小子!你說二太太什麼?」他祖上是從北方逃難過來的,老幾輩子了,這本事就是舍不掉。

趙原哪裏敢跟父親頂嘴,忙離得遠遠得:「不過,有兩個丫鬟還戴着帷帽,偏我開始還以為是兩位姑娘回來了。」

過來打熱水的婆子笑了:「你又不知道二太太規矩大,會調理人。」

王九指聽見二太太沒回來,這心也就放了下來。畢竟剛來趙家做事的時候,這位二太太就抓住他找五姑娘的奶媽給瑞雪餵奶。若不是老太爺,他早就被攆了出去。

廚房這時很閑,畢竟回來的人要先拜見了老太爺,然後回房梳洗后,再開席。現在的天氣也熱,準備的都是冷盤跟現炒的菜。

王九指在瑞雪的旁邊坐了下來,小瑞雪就跑去擰了帕子給王九指擦臉。

幾個婆子瞧了連說瑞雪懂事孝順。把王九指說得面上笑開了花,摟着瑞雪不言語。

一個婆子嘆了口氣道:「家裏的三個老爺要是有瑞雪這樣就好了!大少爺在京城成親了,大老爺也沒請老太爺去。」

趙山啐了一口道:「你懂什麼。老太爺如今年紀也大了,京城離得那麼遠,萬一老太爺身上不得勁,豈不是罪過?」

「話是這麼說,成親后,小輩們總該回來見見老太爺吧!別的不說,總該有個自己的親兒子、親閨女的替自己盡孝吧!」

說到這,趙家的下人都不作聲了,三個老爺在外面做官,三個太太帶着孩子都跟了去,只留了個叔老爺女兒在家裏頭。偌大個趙家,顯得冷冷清清的。

沉默地空檔,催熱水的又來了,說洗澡水怎麼還沒準備好。一群人只得散了。

打水的婆子指著那過來的小丫頭道:「瞧見了吧!還不是大丫頭呢!這手上都戴着銀鐲子了。這脾氣,比當年跟二太太回來的還要厲害!」

趙原進了廚房提了兩桶熱水出來,對着婆子道:「是,我看比當年那個翠環還厲害。張媽,你多小心。」

*

「這永字八筆最是重要。點為側;橫為勒;豎為弩;鈎為趯;提為策;撇為掠;短撇為啄;捺為磔。寫好了這個永字,別的字咱們都可以寫好了!」

趙老太爺和顏悅色的抱着趙希筠,手把手的教她寫字,根本就不理會給自己道安的兒子跟孫子。

卻是趙希筠覺得不好,小聲地道:「爺爺,二伯父給您問安。」

趙老太爺鬆開握住趙希筠的手,冷哼一聲:「我還沒死,你也看到了,可以走了!」

趙佑楣有些哭笑不得,父親怎麼越老脾氣越大啊。大哥三弟在京做官這些年沒回來,也不見他說一個字,偏偏自己問安,他就跟仇人一樣。

「兒子今日是想將三兒託付給父親。」

趙老太爺微微睜開耷拉的眼皮,瞧了眼站立在一旁,身穿藕荷色纏枝蓮花六團罩甲,白色中衣的三孫子趙希厚。沒好氣的道:「知府老爺這是榮升到哪?連兒子都顧不上了?老朽這不是慈濟堂。」

趙佑楣欠身道:「兒子平調山東布政使司任職。這孩子平日裏讀書還算聰明,兒子這到山東,怕突然換了先生,耽誤了他的學……」

「放屁!」趙老太爺不等趙佑楣的話說完,破口訓斥着,「那是聖人所在之地,學風醇濃,耽擱他的學業?你簡直是有辱先師!滾出去!別叫我這耽擱了你趙二老爺的仕途經濟!」

趙佑楣忙撩了袍子,跪在地上道:「兒子錯了。不過,兒子不是去曲阜。想着其他的地方的比不過父親的學問。」

「都讀了什麼?」趙老太爺挑了眉毛看着默不作聲的趙希厚。這孩子居然進來沒有四處張望,卻是個不錯的孩子。至少這定性夠,有這個定性,讀書一定成。

趙希厚忙道:「四書都粗粗讀過。」

「小小年紀大言不慚。」趙老太爺冷哼一聲,本來還以為這孩子定性好,卻不想是個口出妄言的人。

心裏有所想,口上便開始了考究:「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

趙希厚知道爺爺這是在考自己,馬上接道:「滿朝朱紫貴,儘是讀書人。學問勤中得,螢窗萬卷書。」

不想趙老太爺根本就沒有打算讓他一口氣背下去,而是又道:「學乃身之室,儒為席上珍。」

「君看為宰相,必用讀書人。」

這背的是蒙學的《神童詩》,站在邊上的趙佑楣此時是茶壺裏煮餃子,自己心裏有數。父親這不但是在考究兒子,而且還是奚落自己。聽聽這句「君看為宰相,必用讀書人。」就知道他又在提醒自己是同進士出身。可他真想問問,這世上的宰相有幾個是真的狀元出身。寇準不是;當今的宰輔大人也不是;連朱子(朱熹)也沒中狀元,大家還不是照他的《四書集注》做典範?文天祥是狀元,可惜……

恍惚見,趙老太爺也考究完了,看了看有些得意的兒子,心中惱怒,本有些歡喜的顏色也沒了,奚落道:「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趙佑楣不知道動了那根筋哽著脖子想說兩句,卻不想兒子趙希厚勸慰著自己道:「休爭三寸氣,白了少年頭。」

趙老太爺來了精神,撇開兒子,盯着孫子問道:「少年休笑白頭翁,花開能有幾日紅?」

「得榮思辱,身安思危。」

看着父親面上的喜色呈於面上,趙佑楣笑了。兒子這是拿《名賢集》裏的句子跟父親爭論呢!自己十二歲的時候還沒這個膽量,這個兒子果真非池中之物。

當聽到父親口中說出:「既讀孔孟之書,必達周公之禮。」的時候,趙佑楣知道,這關過了,父親答應教授兒子了。

趙希厚深深地對趙老太爺作揖:「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趙老太爺很滿意今日的考教,至少中了榜眼的三兒子就沒趙希厚這個本事。這個孩子是聰明,可也得好好的教導。他彷彿看到了十幾年後,孫子高中狀元,率領新科進士拜見皇帝的場面。

趙老太爺笑了,他只覺得後繼有人,自己未實現的願望,終於要在孫子身上實現。他仍舊看兒子不順眼:「子孝何須父向前?」

趙佑楣知道父親說自己不爭氣,學問不夠好,還巴望着年邁的父親教導兒子,可他一點也不在乎,笑着道:「你老子不如我老子,你兒子不如我兒子!」

趙老太爺沒想到他還會來這麼句,掄起拐杖就朝兒子砸了過去,趙佑楣沒有躲開,笑着挨了父親一拐杖。

趙老太爺瞪了趙佑楣兩眼,笑着對趙希筠道:「五丫頭,這是你二伯父,這是你三哥,叫什麼?」

「孫兒趙希厚。」

趙希筠聽着堂哥與學識淵博的趙老太爺文縐縐的對話,還是自己聽不懂的。臉上呈現的都是羨慕的表情,居然跟身為榜眼的爺爺對文,實在是太厲害了。

趙老太爺一手拉着一個孩子,笑嘻嘻地往大廳走,還不忘吩咐:「叫王九指做幾個好菜。三孫,你喜歡吃什麼?五丫頭,你也說出來。」

*

當菜肴端上來的時候,趙老太爺瞧著中間一盤亮如雪,晶瑩剔透如水晶的菜,指著問道:「這是什麼新菜?」

「金齏玉膾。您嘗嘗,吃的時候沾點醬。」

趙老太爺一筷子下去,卻發現那東西一下子散了,不由地看了看王九指。

王九指親自動手,夾了一些分別放到趙老太爺跟在桌的幾位面前的醬碟中,退了身子道:「這東西切得薄,夾狠了容易散,夾輕了……」他環顧著水亭,笑着道,「這風就吹走了!」

天氣熱,趙老太爺便吩咐飯擺着自己花園的水亭上,也涼快些。

眾人都嘗了點,只覺得質味軟滑爽口,還有些冰冰涼涼的感覺,最是舒服不過。饒是趙佑楣這些年在杭州吃慣了蘇杭菜,也不由對王九指豎起了大拇指。

趙希厚嘗了一些,慢慢地品嘗,突然眼前一亮,熱烈地看着王九指:「侍女金盤膾鯉魚?」

王九指點點頭。

「王摩詰的《洛陽女兒行》?」趙老太爺只覺得滿口腥生,好不噁心,暗自取了帕子吐了。

「正是。」

「我只聽認識叫水晶膾,怎麼又叫這個?」

王九指微微一笑:「金齏是指這佐料,蒜、姜、橘、白梅、熟粟黃、粳米飯、醬這七種料搗碎,再加醋調製,取其金黃。這玉膾便是魚片。」

「怎麼是這個味?」

王九指道:「這東西是生的,難免有些腥氣。」

終其,趙老太爺沒再吃一筷子,卻是見趙佑楣趙希厚父子大快朵頤。原來他們在杭州,時常能嘗到一些海味,有些海味正是吃生的,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

*

今天這道菜——金齏玉膾,可是很有份量的,在我國魏晉南北朝的時候就出現了,可以說是歷史悠久。最早出自北魏賈思勰所著《齊民要術》書中(話外,白梅,其實在古代算調酸味的佐料)。

不過現在的名,大家肯定清楚,即日本人最喜歡的生魚片。話說這還是從我們國家傳過去的,為何現在我們都不吃?白白地叫日本人搶了去呢?

唉~

此菜在宋代又稱水晶膾,蘇軾跟陸遊都很喜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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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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