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9)

第30章 (9)

中秋節到了,同事們回家過節,我留在所里值班。穎慧專程跑到蘭溪陪我,馬丁買了些菜,雪清在派出所食堂里做了些傳統的小吃,麵線糊,春卷,海蠣餅,還蒸了一碗千層糕,桌上擺滿了各種海鮮。

「馬丁你有福氣啊,雪清真能幹。這麼多菜,我饞也饞死了。」我伸手抓了一塊千層糕往嘴裡塞。

雪清笑道:「好好犒勞犒勞你,馬丁,你把過夏酒熱了。」

「那當然啦,我是媒人公,沒有我,哪有馬丁這麼好的男朋友?」

穎慧拉了我一把:「你怎麼這麼饞啊,跟小孩子似的,也不洗個手,還沒開飯呢,就吃上了。」

過夏酒是當地群眾土法釀造的米酒,以酒當水,釀了兩回,過了第二年夏天再取出來飲用,味甘勁猛,很容易讓人醉倒。

大家圍成一桌,我放開肚皮吃了起來。

「晚上鎮上有曳石比賽,大家去看看。」

穎慧問我:「什麼是曳石比賽?」

去年中秋,張所長讓我回家過節,所以我沒看到過曳石比賽,講不出所以然來。馬丁道:「曳石比賽就是拉石頭比賽,只是這石頭上坐了人,誰拉得快誰就贏了。」

穎慧笑道:「怎有這樣的比賽?」

馬丁說:「這你就不知道了,曳石比賽是有歷史典故的。明朝嘉靖年間,倭寇入侵東南沿海,燒殺淫掠,當時沿海守軍望風逃潰,使倭寇長驅直入。嘉靖三十二年八月,倭寇跑到蘭溪鎮附近,想於中秋之夜攻打蘭溪。當時蘭溪鎮是較大的鎮,戚家軍兵力不足,得到這一消息,如何守城便成了戚繼光將軍的心病。」

我與穎慧鐃有興緻地聽著馬丁說著故事,旁邊的雪清笑道:「你又在耍嘴皮子了。」

我說:「我只知道當年倭寇來過這裡,有什麼故事不知道呢。雪清,你別打岔,讓馬丁說下去。」

馬丁接著說道:「你想想,戚將軍是何許人?乃天上武曲星下凡,這點小困難怎麼難得倒他?戚將軍在帳中踱了三步,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穎慧笑道:「馬丁,你可以去說評書了,還知道戚將軍踱了三步,計上心來。」

大夥便笑了起來。我嘆道:「馬丁,你這說書與你吹牛發財一樣動聽,難怪雪清心甘情願被你騙了。」

雪清伸過手來打我,馬丁也笑了起來。

「戚將軍發出告示,告訴城中百姓中秋之夜曳石,讓百姓參與。戚將軍叫來十名將士,選了十塊平滑的大石頭,方二、三尺,石旁夾以硬木,用麻繩緊固,前方用數丈粗大麻繩系住,讓十名將士坐在大石頭上,由百姓拉著麻繩在街上行走,每組參與拉繩者多達數十人,讓十組進行比賽,走遍蘭溪鎮所有街巷,先走完者有重賞。」

我們聽得津津有味,忘了吃菜。

「城中百姓以為戚將軍想在這裡與百姓共度中秋,自然高高興興地報了名。八月十五晚上,戚將軍吩咐手下與城中百姓點起燈光、放起煙火,霎時間全城燈火通明。隨著戚將軍一聲令下,曳石比賽正式開始。當晚城中萬人空巷,百姓全部湧上街頭觀看,一時間,城內吶喊如潮,石頭撞擊著青石板路,發出了巨大的隆隆聲,郊外數里均能聽到。戚將軍在組織百姓曳石的同時,讓將士們做好了抗擊倭寇的準備。倭寇行至塔旺街時,聞城中隆隆巨響,看城內燈火閃爍,見城頭刀劍林立,以為大軍當前,嚇得立刻退了回去。」

我佩服道:「這真是一場空城計,沒想到這小地方還有這種傳說。」

馬丁道:「這不是傳說,是史實。這裡百姓為了紀念這一活動,將此石稱作『太平石』,每年中秋都組織這項活動紀念戚繼光將軍,祝願太平,四百多年來延續至今。」

穎慧道:「我只知道我們這到處賣光餅,說是與戚家軍有關,想不到家鄉竟然有這樣的故事。」

「還有呢,小梅家附近有一座義烏城隍廟。」

穎慧說:「對呀,我就奇怪了,我們這怎麼會有義烏城隍廟,也與戚家軍有關嗎?」

我說道:「我們城關有三座城隍廟,一座府城隍,一座縣城隍,還有一座義烏城隍。戚家軍基本上是浙江義烏人,他們是背著義烏城隍符出征的,來的時候駐紮在東關小梅家附近的臨水宮與關帝廟內,為了精神上的寄託,他們在東關建立了義烏城隍廟。文革時廟毀了,現在又得到了重建,是為了紀念在這裡犧牲的戚家軍將士。」

穎慧道:「沒想到來了一趟蘭溪,真長見識了。」

吃過晚飯,我們便上街觀看曳石比賽了。果然如馬丁所說,比賽熱鬧非凡,參加比賽的隊伍是由不同自然村、街自行組隊,隊伍由數十人組成,有的隊伍甚至敲鑼打鼓助威。大青石磨著石板路,撞出串串火花,坐在青石板的年輕人緊張地抓著繩子,生怕掉下來。兩隻隊伍相遇的時候,大家都想著往前趕,拉繩的壯碩漢子拚了命奔跑,場面十分刺激火爆。我拉著穎慧擠在人群中,踮著腳觀看。馬丁告訴我們,前幾年一些街上鋪了水泥,怕損壞路面,用車胎代替太平石,結果沒有這種熱鬧場面,現在又改了過來。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我與穎慧坐在辦公樓的頂層上,看一輪大大的明月懸挂在海面上,登虎洋萬頃碧波微微蕩漾,潮水漫過灘涂上的大米草,輕輕拍打著附近的海堤。穎慧靠著我,我倆就這樣靜靜地坐著。

「鄉下生活習慣嗎?」

「習慣。鄉下工作雖然艱苦,但是也有許多有意思的事。」

穎慧側過頭來看著我:「說來聽聽,有哪些好玩的事?」

「這裡的民俗挺有意思,這是我們在書本上課堂里見不到的。每年三月三,山裡的畲族青年男女就來到鎮後面的茶山上賽歌,賽歌十分精彩,附近十里八鄉的群眾都到這裡觀看。」

去年的三月三,我平生中第一次真正看到了畲族年輕男女的賽歌。在這之前,我只看過黃婉秋主演的電影《劉三姐》中的對歌,真正的賽歌絲毫不遜色於電影當中的場面。賽歌會上,還有畲族青壯年表演傳統武術「盤柴槌」等,很有意思。

「小梅會唱畲歌呢,如果那天在,讓她對對歌,我們在下面聽才好玩呢。」

我笑道:「那她保不準就讓哪位畲族小伙帶走了。」

我接著給穎慧介紹:「每年三月二十三,這裡的漁民還開展媽祖『走沙走水』,保佑一年風調雨順,蠣肥魚豐。」媽祖信仰是沿海群眾的共同信仰。

穎慧問道「什麼是『走沙走水』?」

「簡單說,就是從天后宮中抬出神輿,在沙灘上與海水裡行走。」

我接著道:「每年七月半,群眾進行中元祭鬼。各村都請了戲班唱戲,整整唱一個星期,每天晚上都要有不同的節目。小時候咱不是讀過魯迅先生的文章《社戲》嗎?那場面有些象。」

穎慧好奇地問:「你也跑去看戲了?」

我點點頭:「戲是在各村的會場演的,大家都拿了板凳,帶了扇子,感覺與小時候看露天電影一樣。小孩子快樂地在會場里跑來跑去,大人們聚在一起聊天,氣氛好得很呢。」

穎慧笑道:「你竟然也融入這種生活中去了。」

「不融入不行啊,融入了才能體會到樂趣。今年七月半我在海嶼村支書家裡,下午準備去游泳。結果讓他家大媽給攔住了,說什麼也不讓我去。」

穎慧道:「你還是這般頑皮,誰七月半去海里游泳啊?大媽攔你是對你好。」

「大媽說,你到海邊看看,今天如果有人海邊游泳你就下去,沒人你老老實實地回來。我到海邊走了一圈,結果沒見到人,只好灰溜溜地回來了。」

穎慧笑嘻嘻地看著我:「胡鬧啊你,跟阿混似的。」

夜晚微風輕輕吹過,有些涼。海面上一片清輝,在月光照射下,朦朦朧朧地閃著銀光。灘涂上被海水淹住的大米草只露了少許的枝葉,隨著海水輕輕晃動,如荻葦般茫茫蒼蒼。我突然想到《蒹葭》,眼裡看著穎慧,脫口而出:「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穎慧應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我道:「真酸,牙要掉了。」

穎慧捶著我道:「誰讓你先起了頭?酸到底,你接下去啊。」

我想了想,繼續道:「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穎慧接著吟道:「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我說道:「投降投降,我不來了。」

「你賴皮,不許你投降。」穎慧纏著我:「最後來一句。」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穎慧呸了一聲,道:「我才不要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我只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你羞不羞啊?」

穎慧重重地掐了我一下,大聲說道:「不羞!」

一會兒,穎慧望著天上圓圓的月亮,悠悠地說道:「世事要是都如這月亮圓圓滿滿該有多好啊。」

「你又想到什麼啦?」

「我真想你調回來呢。」

我安慰道:「這世事如果都圓滿也不見得好。就如這月亮,十五的晚上圓了,十六十七就慢慢缺了。這潮水漲滿了,接下去就要退潮。古人說『花未全開月到半圓』才是人生最美好的境界,因為還有希望。」

穎慧盯著我,笑道:「你什麼時候成哲學家啦,現在講話怎麼一套一套的,我講不過你。行,你就呆在鄉下,天天有希望,天天都處在人生最美好的境界里。」

我說:「調到城關,又有新的追求和新的希望了。人生就是如此,總是生活在每一個新的希望當中。正如當年你希望我考上一樣,現在希望我調回城關。如果心中沒有希望,就是行屍走肉,活著沒什麼意思啦。」

穎慧問道:「哲學家,那你現在有什麼希望?」

我指著天上的月亮,大聲道:「明月在上,蒼海在下,我鎚子現在只有一個希望,就是今生今世能與林穎慧做一輩子夫妻,長長久久,甜甜蜜蜜,相伴永遠。」

穎慧有些感動,獃獃地望著我。

「如果哪一天我調到城關,我就馬上與你結婚。以後我們不要當官不要發財,關起門來,專生孩子。」

穎慧突然聽到這話,呆了一呆,有些羞澀道:「前面講的還算人話,後面越講越沒譜了。你呀,總改不了油嘴滑舌。」說罷,婉爾一笑,把頭靠到了我的身上。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正茂風華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正茂風華
上一章下一章

第30章 (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