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裴老師的自由發揮教室(二)

第6章 裴老師的自由發揮教室(二)

第二題,第三題,第四題,第五題,第六題……剛才還心如亂麻的余正夏,現在居然都聽得進去,儘管專註聽講的他並沒意識到心緒的變化。

「……第八題是誰?」

餘音未落,郭冰舞挺直了身板自覺站起,不自覺展示出男生女生都看不厭的美貌:

一頭閃爍著光澤的柔順長發,被它手巧的主人熟練地紮成一個好看、飽滿的糰子;額前是薄薄一層、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齊劉海;眉毛顏色不深不淺,還天生就成線條明晰的模樣;眉毛下是明亮有神的大眼睛,看深邃的黑眼珠、排列密得被班主任懷疑是不是偷偷畫了內眼線的長長睫毛、比平常人不太明顯地深些的眼窩,彷彿是外國女孩,可像杏子的眼睛形狀,又的的確確在亞洲人裡面多見;鼻子兼具高挺的鼻樑和完美收尾的圓潤鼻頭,正面看、側面看都無疑是名品鼻了;至於嘴唇,飽滿而又不會給人太過厚重、笨拙的印象,更加分的是,不知道是特地做著日常養護,還是本就如此,唇色總是一副紅潤的顏色,而且維持著水潤的光彩。整張臉的骨架本應是長臉型加尖下巴,可大概是由於臉頰上的嬰兒肥成分,愣是被填上了一小份長臉很難有的嬌憨,下巴線條也稍稍柔和了一點;膚色實實在在地白出其他同學一個色度,而且看這張沒有黑眼圈、疤痕、粗大毛孔的面孔,便可斷定,姑娘一定有在細緻地注意著皮膚狀況;修長潔白的細脖頸,給人留下的印象好似挺直身子、在湖面上悠閑自在地游來游去的天鵝;練了十三年芭蕾,身板時刻挺直,加上一米七六的身高,給整個身形添加了一筆英姿颯爽;少女快要成年了,身體上已經隱隱有了象徵女性魅力的線條,但暫時還是被青春時代獨有的清純與活潑遮住,沒怎麼凸顯出來。

「選B。」

「請坐。講上張病句卷的時候,我們就講過了,」裴老師嘆口氣,因為郭冰舞記不住成語用法的心不在焉,「『首當其衝』比喻最先受到攻擊或遭遇災害,被多名名導青睞,不算壞事,不能用這個成語。」

「大姨夫上課愛找學生茬,余妹妹首當其衝。」言道明脫口而出。

「瞧會個首當其衝把你能耐的。」臧曉宇也脫口而出,聲音比剛才言道明的小些。

「對,言道明同學用得很準確。」

裴老師聽清了言道明說的話,但她沒重複言道明所說,也沒叫言道明本人站起來,再面向全體師生原原本本敘述一遍。

「我們來看這個句子,說最近以來,一批諾貝爾文學獎的獲獎作品得到了多名知名導演的關注,其中莫言『首當其衝』。大家知道莫言的《蛙》屬於什麼流派嗎?」

「魔幻現實主義。」有同學答道。

「說對了,」裴老師笑笑,那張臉更溫柔了,「莫言就是憑藉這部《蛙》,跟村上春樹等人爭諾貝爾獎爭贏了的。」

「那年提名村上春樹哪本書了?」

郭冰舞小聲問旁邊的人,卻沒得到任何答覆。余正夏又趴在桌子上了,不然就會有人回答她,諾貝爾提名作品要過五十年以後才能公布,現在一半都還沒到,有人能知道才怪。

「村上春樹是國內最有名的幾個日本作家之一,」裴老師又開始歡迎十六班的同學們來到她的自由發揮教室了,「其他的,還有大江健三郎、東野圭吾等。說到這兒我想起來了,西木野慧你們知道嗎?」

「西木野?」言道明不相信能在語文課堂這種場合聽到這三個字,「西木野真希?」

「知道她是你老婆了。」臧曉宇丟出一句。

一見他聽到「西木野」三個字的反應,貝程橙就敏銳地嗅到了同好的氣息——也許,他也喜歡《我們是偶像》。那是部最近兩年流行的動畫,男生們的本子、文件夾、筆記本屏幕上,全都是動畫里的九名女高中生。動畫講的,就是這九名女高中生為了挽救學校招生危機,站出來組隊當唱跳偶像藝人的故事。西木野真希是個留著齊肩發的斜劉海少女,在隊里負責作曲任務,同時主唱工作也由她擔綱。九人組裡,貝程橙最喜歡她了,喜歡她動聽的嗓音,喜歡她突出的自尊心,喜歡她自尊心下的單純。言道明也喜歡她嗎?但願。那樣貝程橙就遇上知音了。

「他最近出了本新書,名字叫做《不知道》,」裴老師沒聽見什麼西木野真希,「這本書用的是雙線敘事,就是一會講一個主人公的故事,一會講另一個主人公的故事。但是……反正我個人是覺得,這本書里雙線敘事的手法用得不大好,兩條線索安排的太亂了。而且秋宏出版社翻譯得也不好,沒繁體中文版的好。比如說,日文原版開頭提到的『競輪』這個概念,直接給翻譯成場地自行車競賽了。『競輪』雖然跟我們通常說的場地自行車比賽很相似,但它其實是一種古典賭博形式的運動,一般的場地自行車是沒有賭博色彩的。此外呢,在其他的一些方面,競輪跟場地自行車賽也有根本上的區別。『競輪』的正確譯法,應該是『死飛』或者『固齒』,而不是……」

「原來死飛是這樣啊,聽上去就刺激。」臧曉宇似乎早就聽說過並且牢牢記住了「死飛」這個聽上去又炫又酷的字眼,卻一直不知其含義。

「……西木野常常在他的作品里運用雙線敘事手法,是因為他少年時代受東野圭吾影響比較深,」整個教室除了余正夏,大家都在饒有趣味地聽著裴老師娓娓道來,「我覺得東野圭吾的《白夜行》,算是雙線敘事的經典之作。它主要講的是殺人案里,被害人兒子與嫌疑人女兒之間……」

「《白夜行》!」郭冰舞眼前迅速閃過一道亮光,「蘇有朋拍的,我可喜歡看了。」

「你們女孩子喜歡看的嗎,」言道明裝作疲倦的樣子,「沒勁。」

「什麼叫我們女孩子喜歡看的啊?」郭冰舞毫不示弱,「女孩子喜歡看的怎麼了?」

裴老師講故事可不等人,所以郭冰舞顧不上要跟言道明死磕到底,回過神開始細細聽裴老師的每個字:日劇版的《白夜行》,是翻拍的三部電影、一部電視劇中,她覺得最經典的一版,飾演男主角的山田孝之渾身都是戲,精準刻畫了男主人公的內心活動;韓國電影版《白夜行》裡面,清純貌美、楚楚可憐的孫藝珍,演技也可圈可點,讓裴老師對她更多了些欣賞;至於日本電影版《白夜行》,兩個主演的演技,在裴老師看來實在是太欠火候,根本無力擔負如此厚重的題材……郭冰舞越聽,小女生心裡的小人兒就越是手舞足蹈。

余正夏突然發現,剛才自己居然在最愛的語文課上睡著了,也不知道漏聽了老師講的多少題,可能是他那些該有的、不該有的思考,都太累人了。雖然裴老師不會抓學生上課睡覺,更不會抓他上課睡覺,可畢竟她倒三班公交來到省實驗講課,是要投入時間和精力的,他總覺得睡著了差點沒醒來的自己對不住她。不過,總的來說,他還是正沉浸在從昨夜起就再沒享受到過的安寧。

「……東野圭吾的作品,一向是中日韓三國導演的心頭好,」還帶著點睡意的余正夏坐直了,望望整間教室,台下的女生們興緻正歡,台上的裴老師興緻也歡,「比如說,他有部作品,標題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名詞,沒有其他的任何修飾,叫做《信》。」

腦海中,扔下一枚深水炸彈。

那是他初一時,他不感興趣的課上,總會被翻開的一本課外書。本來,同齡人里閱讀量遙遙領先的他,早就已經不記得這本書是誰寫的、講的什麼故事,記憶猶新的,只是這本書被連著兩周沒收了兩次。第一次是剛剛讀到一半的時候,看書看得入迷,數學老師在教室里來來回回踱著步,一下子到他跟前收走了書,他才察覺到老師的存在,事後,他苦苦哀求,書才回到他的手中;第二次,就差最後十頁了,健步如飛的物理老師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走了小說。這回,愛書如命的他再怎麼保證不再犯,物理老師也堅決不放這本書一馬,不讓它回到它原本的主人那兒。兩個科任老師通了氣,深深感到這孩子實在難以管教。要不是因為這書出自名作家東野圭吾之筆,看上去跟所謂的不正經的課外讀物——譬如《少女心事》《輕音樂速遞》《漫畫派對》這種,老師們平均每人每個月都能沒收個三四本——不是一類,他們就會請余正夏媽媽到辦公室了。自此以後,余正夏汲取教訓,不管黑板上推導的一步步公式多麼不可理喻,也不在老師說過不該看課外書的時間,瞥哪怕一眼課外書。不是出於對老師的尊重抑或恐懼,而是出於想讓母親少些擔憂和負擔的願望,出於對二十多塊才能買到手的小說的珍惜。願望與珍惜,刻骨銘心。

可不知怎的,大概是四年前放下的潛意識被激發了,他發現,小說的情節突然被人拿著粉筆,一下又一下,用力又迅速地,寫在了腦海中,粉筆字跡筆筆清晰:

哥哥為弟弟偷學費殺人,被關進牢。哥哥定期給弟弟寫信關心;弟弟一開始還會回信,後來越來越不堪「殺人犯弟弟」的臭名給他帶來的重負,甚至還發現他的妻女也要負上這重負,只好寫信告訴哥哥,他自己能挑起沉重的擔子,可他的三口小家不可以,是時候斷絕手足關係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只是東野筆下故事的觀看者;太陽落下又升起以後,他便意識到,他和母親的影子,其實一直都在這故事裡,只是十六年來,母親一直做著他的守護神,把向兒子袒露過去與現實的時刻不停向後推,直到昨夜。

嚴格來說,他並不清楚,母子二人究竟是不是故事裡的弟弟,因為沒人告訴他,他父親到底有沒有犯下那個他最不該犯的錯誤;可悲的是,無論真相如何,發生在父親身上的一件既定事實,足以把余正夏和母親,放到殺人犯弟弟身處的位置。雖然他父親沒有犯罪,但那也夠了。

余正夏思索的速度像只年幼的蝸牛,他慢吞吞地消化著他前夜才知道的一些真相。他不是很情願去做這些思考,但他陷在沼澤地裡面,一時出不來。思索著的他,感覺胸口像口大鼓,被孔武有力的大漢不知疲倦地錘著。

可他還得思索。

他最希望成真的願望,就是讓昨天晚上母親親口說出的真實,變成冗長的睡前故事,無足輕重。可願望只是願望。

他還得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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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糕店的美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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