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郁泉幽與帝玦）3

以前我不覺得這噩夢算些什麼，因為十幾年來，我都是這樣一個人過來的。老樹精自我六歲以後，常常不在桃花谷中，我自然只能靠自己一個人。

可，自從沐玉來了之後。我發現，只要他陪着我睡，那一晚，我幾乎不會做任何噩夢。

習慣，對人來說當真是最可怕的東西。當我習慣了有沐玉陪着我睡后，再次自己一個人睡后，夢見那些讓我害怕的噩夢，便再也承受不了了。

那天早晨，沐玉消失的那天早晨。我哭着奔到草屋裏。想要鑽進他的懷裏，眼前一直是自己跳崖的場景。

可當我走到草屋裏面，卻發現那張竹床被收拾的乾乾淨淨。而沐玉所有的東西都留在那裏，人卻不見了。

我以為，他是去上山砍柴了。

於是我坐在門前等了他一下午。

桃花谷里寂靜的仿若一根針掉下去都能聽得見。老樹精不在桃花谷。我坐在門前無聊的打着瞌睡，等到半夜，沐玉也不曾回來。

我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這一次卻是直接跌倒在草屋前面，摔了一個狗啃泥。我滿臉淚珠，摸著腿上隱隱發痛的地方，一瘸一拐的走回了自己的木屋，坐在床上，愣愣的看着谷中月色，在也沒睡着過。

沐玉的離開讓我覺得十分難過。他一走，這整個桃花谷都像是缺失了什麼一般，冷清的讓人難過。

後來，老樹精也很久沒有回來。

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產生了一種被所有人拋棄的感覺，一個人失落的在桃花谷里生活，一個人吃一個人睡。懷念起以前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我看見沐玉又一次渾身是血的躺在了草屋前面，我幾乎嚇得魂飛魄散。那時我體會到了一種難以言表的疼痛。

老樹精在沐玉回來的第二天，便滿面愁容的回了桃花谷。

他坐在昏迷不醒的沐玉身邊，第一次臉色嚴肅，眉目間充滿擔憂的看着沐玉。最後，他竟然犧牲了自己的靈力去救治沐玉。

那一刻的我幾乎感動到掉下眼淚。

老樹精對於自己的靈力十分的摳門，平日裏半點也不會給我，今日卻為了救沐玉而耗費靈力，這又怎麼不讓我感動呢？

沐玉像一年前來到這裏一樣，一連半個月發着高燒。我不眠不休的守在他身邊照顧。老樹精看着我滿眼血絲，很是心疼，可也勸不住我。

可我就這麼傻傻的守着沐玉一個月，他也沒有醒過來。

最後，老樹精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將我強行拉了出來。彼時的我困意連天，卻依然掛心着沐玉，時不時的想要衝進去守在他的身邊。

老樹精看着我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道，「玉娘...你可想知道，你是如何來到這桃花谷的？」

我一怔，奇怪起來，老樹精從來不提我降落於桃花谷那一天發生的事情，怎麼今日會突然提起來？

「我想知道。」我的確想知道，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知道了，為什麼我會來到這個樣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你降落在桃花谷的那天，這裏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雪。桃花谷從來不下大雪。可那一日卻下了鵝毛大雪。且持續了整整兩月。而你來到這裏時，幾乎所有的生靈都化出了人形朝你跪拜。」老樹精十分認真的提及了那十幾年前的事情。

我聽得有些迷糊，「為何我出現在桃花谷的那一天，桃花谷下了大雪？大雪是什麼樣子的？我活在桃花谷這麼多年，從未見過下雪。」

老樹精再一次嘆了一口氣道，「我說過，桃花谷的上面是誅仙峰。而至於為何你來到這裏時，這裏會大雪紛飛...」

他遲疑了一下，似乎很是猶豫。

我繼續追問道，「為什麼呢？」

「玉娘，你是九重天的降雪公主。」

這一句話讓我聽的愣頭愣腦。

老樹精和我提過這位公主。他說那是他一生崇拜的人物。她很厲害，非常厲害。

可為什麼，老樹精突然說我就是那公主？難道是他太想要見那位公主，想將我臆想成那公主？這也實在是太滑稽了吧？

我不客氣的反駁道，「我若是那九重天的降雪公主，那麼你是誰？玉皇大帝？」

老樹精滿臉僵硬，見我不肯相信，不由得再次嘆了一口氣，「你以為...我是在同你說笑么？」

我見他前所未有的嚴肅起來，不由得迷惑了。

難道我真的是那公主？

可是九重天的公主又是幹些什麼的呢？

老樹精見我陷入沉默，又繼續說道，「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你自從記事以來一直做的噩夢究竟是什麼夢嗎？」

我再次沉默，心中略略掀起一股不安的感覺。

老樹精緩慢而低沉的說道，「那是你前世所發生的一切。」

我心中被關閉的某個角落就像是突然被撞開了一般，一股酸痛從心頭涌了出來。我皺着眉頭，捂著胸口不知不覺的蹲了下來。

老樹精幾乎嚇壞了，他急急忙忙報過我着急的問道，「怎麼了？」

我臉色蒼白，卻不知道到底是哪裏不舒服。

我無力的搖了搖頭道，「沒事....」

老樹精緩下了心，卻有些無精打採的說道，「我並不是故意想讓你不舒服...只是覺得...這些真相讓我實在是熬不住心思，想要同你說了...」

我捂著抽痛的心口，難受的緊。

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我緩緩的轉過頭，便看見沐玉滿臉蒼白，一雙深藍色的眸認真的看着我，眸中藏着的多少情緒一涌而出。

我忽然明白了什麼，卻又不曉得自己明白了什麼。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只感覺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我幾乎想起了從前的一切。夢的結尾我依然渾身是汗的驚醒。

等睜開了雙眼便發現沐玉與老樹精守在我的身邊寸步不離。

我渾身難受的動了動身，朝着沐玉看過去，看着他消瘦的臉龐不知不覺中便在雙眼中藏滿了淚水。

我想起了一切，想起了我是誰，想起了沐玉又是誰，想起了一切的一切。

我是郁泉幽，而沐玉就是沐玉。

沐玉倏的驚醒，睜眼便瞧見我眼眶微紅的模樣，便十分緊張的詢問道，「玉娘...你怎麼樣？」

我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眼裏的淚水很快便抑制不住，一滴一滴掉落下來。

沐玉慌張起來，「怎麼就哭了？」

我繼續默默的哭着，牢牢的牽着他的手。

沐玉好像意識到了什麼，輕聲道了一句，「你...是不是想起來了？」

我不說話，也不點頭，只是靜靜的看着他。看着他滿臉蒼白，看着他鬢角有些發白的地方，心酸難過。

沐玉似乎是害怕，結結巴巴的說道，「我...我...你要是不願意看見我...我可以走的。」

「只是...我只是想看看你過的好不好。我...」

他緊張的說不出話來。

而我，淚水潰如決堤。

我從床上坐起來，摟住了他整個人道，「我願意看見你。我願意，帝玦。我沒有想到我還能見到你。」

旁邊的老樹精被我倆的動靜驚醒。瞧見我與沐玉抱作一團哭着，便默默的退出了木屋。

帝玦僵硬著身體，緩緩摟住我的腰輕聲道，「對不起，我又來晚了.....」

我不知哭了多久，哭累了哭厭了，才在他的懷中睡了過去。

而他一直抱着我，像從前那般哄着我入睡，一切都那麼安詳。

我問過他，「你是如何到了這誅仙峰之下的？」

而他的回答讓我心酸不已，「你走之後，我半生夢醒....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直到後來，空印上神同我說，女媧娘娘當年並未曾想要用你的犧牲來換取這整個六界的平安。於是給你留了一個生存的機會。他說，誅仙峰之下有一處桃花谷，或許你跳下誅仙峰后，會被天地戾氣洗去身上所有煞氣，除去神身，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仙身，不能修練，卻能長命....

我想來見你，空印告訴我，要見你的方法只有一個，那便是同樣脫去神身....同時接受這誅仙峰萬千戾氣的誅殺。若是能夠扛得住，便能到達桃花谷。

我做到了。我來到了這裏。才能夠見到你。」

我認真聽着他說的話，越發的鼻酸，賴在他的懷中道，「那麼以後...我們再也不用分開了。」

他低低的嗯了一聲。深藍色的眸子中皆是寵溺。

我盯着他那雙眸，有些許疑惑，「你的寒疾與噬靈蠱已經通過縛靈蠱轉到了我的體內。可為何你的雙眼還是會因為受傷而變換顏色？」

他輕笑了一聲，這一次他沒有選擇隱瞞，而是向我老老實實的坦白了開來，「這是我來見你的另一個代價。我的寒疾與縛靈蠱在我從誅仙峰中墜下后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不過...這一次不是一個月發作一次。而是一年發作一次。」

我萬分心疼的抱着他道，「所以...你一個月前之所以會消失....是因為這個？」

他乖巧的點點頭，然後拉着我的手道，「玉娘，我叫你玉娘。過去的事情....我們不提了....為了見到你，這點痛根本不算什麼。你放心，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欺瞞你什麼。」

他似乎是太害怕了，說話的語氣都不自覺的減小許多，只是緊緊攥着我的手不肯鬆開。

我滿眼淚珠哭着道，「好...」

他滿足的笑了。

我隔着他的一層衣服，撫摸着他身上留下的許多傷痕，將從前的過往一一回憶了一遍。那些記憶就猶如黃粱一夢，繞在我的面前，漸漸的都消散而去。

我知道，從此以後，我與他不會在分離....

我與他會在這桃花谷之中幸福的生活。

雖然與世隔絕。但是只要有他在，我並不在乎什麼與世隔絕。因為我的所有一切只是他。我的一生也只要他。

「阿玉....我會治好你....我會用我的醫術將你的噬靈蠱與寒疾治好....」我堅信我一定能夠讓他擺脫這些痛苦。

他只是笑着看我，寵溺的點點頭，之後將我攬入懷中。

他將我離開這段時間，雕刻的所有桃花塤都帶來了桃花谷。我們做了很多從前無法做的事情。我們在這桃花谷中種了一片桃林。

我們重新成了親。老樹精替我們置辦了婚事。我們真真正正的，不為任何緣由，不為任何人，成了親。

他說，在我離開的那段日子，他走過千山萬水，尋遍了能夠救活我的方法。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再次品嘗了我帶來的傷心與絕望。

他說，他從未醉過酒，卻在我每次離開后，醉的不省人事。

我問，你到底有什麼勇氣相信你一定能夠穿破一切戾氣進入桃花谷。

他說，他已經絕望，不在乎一死。而比起死他更想見到我。桃花谷雖然難進，可是想要找到我，只能冒死。他不怕死，可這輩子他唯一怕她離開。他受不了日日買醉。受不了日日沉醉於夢中。

我默默無言。其實很想回答一句，我也是。

可我知道，即使我不說，他也能夠明白。

這樣一個人，我們彼此性格相似卻又相反。同樣的固執，同樣的自私，同樣的不講道理。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到最後，我們才能再次相逢。

後來，我與他種下的桃林長得十分茂盛。

而我們的結局就像是這一片桃林一般美好。

我問過他，外面的一切可好？他說，都好....每個人都好....

雲歌與凡間的狐墨相遇，最終相愛。而覆杭與禾玉央相守了許多年，生下了一個極其聰明的孩子，名叫覆泱。

忘憂最後原諒了官芸柔，兩人結為連理，終究還是圓了前世的姻緣。月吟溪與陌離雪也誕下一女。所有的人最後的結局都很幸福。

我聽着，不知不覺的笑了。我沒有後悔前世的一切選擇。聽着沐玉口中訴說着他們的結局，我比誰都高興。

而在很久很久之後，我也有了一個孩子，沐玉給她取了一個名字，沐雲。我希望她能夠像天上的雲朵一樣自由自在，不受牽制。

沐玉很疼愛小沐雲。似乎是在愧疚。在對他的第一個孩子愧疚。

那件事情是我們兩人心中的疙瘩。可是我們都將這個疙瘩藏了起來。我願意原諒，沒能護住孩子是我們兩人的錯誤。與其耿耿於懷，不如慢慢放下。漸漸的，我與他學會了如何互相信任，互相認同，互相扶持。

開天闢地的地四十萬個年頭，六界已經平靜了許多年。

重生於桃花谷中的我，已經完全是個平凡之身，沒有驚世的能力，沒有令人羨慕的身世，更沒有令人覺得沉重的命運。

到最後我終究還是掌握了自己的一切，脫離了一切令我厭煩的一切，只是單純的作為一個人而活。

當然，還有他的陪伴。

一世又一世的不離不棄。

還好，我還在這裏。還好，他也在這裏。

一路走來，腥風和血雨總算是安然度過。

我的故事開始在繁華小城，結束在桃花谷中。而令人留戀的則是這其中的曲折離奇。我經歷了許多生死離別，也更加知道情一字，多麼生動。想起這些我的嘴角還是揚起了笑容。

縱然回憶痛苦，但不得不說，我的前生還是給予了我太多歡笑與甜蜜。

有人說，曾經擁有六界的我不過是一個虛偽陰險的小人，有人說坐擁六界的我最終依然背叛了六界，根本死不足惜。也有人，為我不平，憤恨不已。有人搬出漂亮的史籍來證明那些流傳在六界中的惡言簡直是大錯特錯。

可不管是惡言裏的我，還是史籍中的我，終究都不是我。

我沒有能力，沒有家世。

而所謂的能力只是上古諸神對我的期盼，所謂的家世，只是他們對我的保護。

我不過是個平凡的人，而每個人都是一個平凡至極的人。

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不公平。一個人擁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承擔多重的責任。

前生的我斗天斗地，斗命運，可我鬥不過自己。重生歸來的我，沒有了一切，平淡的生活卻給了我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

落筆，我坐在草屋的案台前，思緒拉扯了回來。

從前的故事，似乎還是得從前生開始。

我看着窗邊，一直守候着自己的沐玉，看着窗外與老樹精玩的十分愉快的小沐雲，微微一笑。

終究，從頭到尾，我要的不過是能與他相守。也曾失望過，也曾絕望過，甚至曾經覺得自己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感情。可他還是踏過了千山萬水，走過了所有艱難困苦來到了我的身邊。

情字，世人都為之瘋狂，也為之醉傷。情，是魔咒，也是天賜的禮物。

我躲過了劫難，得到了蒼天饋贈的禮物。

而從此平凡的人更加平凡。桃花谷之中，死生契闊，與子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