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變局（三）
少女的小臉紅撲撲的，似乎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一般，話匣子一打開便沒有停下來，顯得很是快活，大部分時間都是蘇寅在聽，少女在說。
與她聊了不知多久，蘇寅大致明白了這個小姑娘的身份：朝廷之中姓穆的大官不多，雖然蘇寅不甚了解朝堂之事，但是這位穆尚書可是一個聲震朝野的人物。當年與鄭緯地也算是一時瑜亮，兩人一人鎮西，一人駐北，成為了帝國最堅實的兩根擎天白玉柱。後來鄭緯地因涉通敵謀反，被全家抄斬，這位征北大將軍便成為了軍方毫無疑問的第一人，現在就任於兵部尚書之職。是朝廷上難得的文武雙全的人物。
穆征北雖然勇武無敵，但是這床榻之上的功夫似乎不夠艱深，至少在京城民間便是這樣流傳的，因為這位位高權重的內閣閣老、六部之一的話事人，僅有一個妻子，兩個孩子。在京城權貴動輒子孫滿堂的大背景下，確實顯得有些怪誕。據聞，便是內閣首輔秦釗也納了一門小妾，生了一個充滿服氣的老來之子。這麼看來，穆征北的一兒一女的確太單薄了。
穆佳軒是穆尚書唯一的女兒，穆尚書在不惑之齡才得一個千金，自然是百般疼愛，奈何小姑娘命薄，生下來之後體質一直十分虛弱，病痛纏綿不斷。御醫看了之後也是連連搖頭，私下對穆尚書說：夫人珠胎暗結，沒有及時對腹中胎兒進行養護，加上出生之時正值隆冬，身子骨便留下了虛寒的毛病，可以說先天不足。想要根治也只能慢慢把身子骨養好，但是……但是，小姐壽數，恐怕有限……
醫者不避諱，但是御醫說完之後還是十分恭敬地垂下了頭，這位穆征北名聲在外，誰知道他會不會惱怒之下把自己殺了泄憤？
良久也聽不見穆尚書發出動靜，御醫壯著膽子抬起了頭，卻見這位帝國虎將滿臉蕭索，道：「為將者，必殺人，一將功成萬骨枯，穆某造的孽，釀成這般後果卻也是活該。」穆尚書拭去了虎目之中的淚水，道：「無論這個孩子壽數有多少，我都會好好待她，不讓她受半點委屈。」言語之間，將軍霸氣不自覺流露，讓御醫也是一驚。
從此以後，人們便都知曉這位穆佳軒姑娘是穆尚書的逆鱗，不可觸碰。而穆尚書夫婦對這個命途多舛的孩子也是悉心照料，關愛有加。
「小姐？夫人派人來了，咱們該去用藥了。」穆佳軒臉色潮紅，正說得龍飛鳳舞之際，僕人的聲音卻從高牆一頭傳了進來，催促著小姑娘離開。
穆佳軒意猶未盡地止住了話頭，認真地看了看蘇寅，道：「我相信你不是壞人，壞人沒有你生得這麼好看的。我明天才能來這裡看你了，你等我好嗎？我還有許多好玩的事想要給你說哩。」
蘇寅微微一愣，旋即無奈地點了點頭，少女見了卻拈著裙邊歡天喜地地去了。
蘇寅恢復了不少力氣，快到正午了，蘇寅的身體狀況好了不少，之前受到陳渠珍磅礴內力的震蕩，五臟移位，稍稍動彈便覺得體內天翻地覆，現在恢復了不少力氣，蘇寅便趕緊忍著劇痛屈膝盤坐，手掐法決放在膝蓋上，從丹田之中引出一股溫熱的氣息修復體內傷勢。
這個進程十分緩慢，蘇寅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沒想到足足過去了一個下午，也有可能是一天一個下午，但是既然穆佳軒沒有來過，應該還沒有過去一天。蘇寅的傷並沒有多少好轉，只不過現在倒是簡單的行動無礙了。蘇寅站起身來，臉色在月光下無比蒼白，他雙腿因為久坐有些發麻，他彎下身子揉了揉膝蓋，稍微活血之後，便要邁步離開。
「你好了嗎？」穆佳軒的聲音突然傳入耳畔，蘇寅這才猛然想起，答應了她要在此等候她到明日的。蘇寅轉過身體，發現小姑娘雙手抱著什麼東西在懷裡，剛要開口詢問，小姑娘卻道：「我真是笨死了，光知道找你玩，忘記了你會餓。」說著將懷裡的油紙打開，獻寶一般笑著對蘇寅道：「你看——」
蘇寅這才發現柔弱嬌小的穆佳軒姑娘懷裡抱著的是一隻胖胖的豬蹄，蘇寅哭笑不得，「佳軒姑娘，在下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多做停留。」嘴上說著拒絕的話，腳步卻未曾動彈一下。
穆佳軒神情立刻黯淡下來，喃喃道：「那也不差這片刻時間吧？」她手中的豬蹄似是無處安放一般，只得又舉了起來，在蘇寅眼前晃悠。
蘇寅的肚子十分配合地咕咕叫了起來，這讓蘇寅面色大窘，但是小姑娘卻笑得十分開心，「咳咳，你看，你的肚子倒是知曉輕重哩。」旋即又低聲道：「吃了再走吧，我都來了……」
聽著小姑娘語氣當中的不舍和挽留，蘇寅也不忍拒絕她，嘆了一口氣，接過了穆佳軒手中的豬蹄，與小姑娘找了花壇一個稍微乾淨些的邊沿坐下，雙手捧著豬蹄就開始啃了起來。這豬蹄軟糯美味，咸香合味，蘇寅久未入食，一時竟有些狼吞虎咽之態。
稍頃，蘇寅似乎察覺了小姑娘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饒是他臉皮頗厚，也有些臉紅，赫顏道：「佳軒姑娘見笑了……」蘇寅一邊迫使自己要冷靜要剋制，一邊轉過頭去看穆佳軒，忽然發現小姑娘並非是看笑話的神色，而是羨慕的神色，甚至嘴角都已經隱隱掛上了些許晶瑩的口水。
蘇寅啞然失笑。
少女見狀趕緊拭去嘴角的口水，有些羞惱，「你不吃東西，看我做甚？」用大小姐脾氣來掩飾尷尬，少女也當真頗有心得。
蘇寅見小姑娘方才當真口水直流，像是從來沒有吃過豬蹄一般，心中好奇，不禁問道：「你很想吃豬蹄嗎？」
小姑娘狠狠點了幾下小腦袋，有些臉紅，旋即又覺得在這個陌生男人面前好像也不用在意丟人不丟人，便道：「娘親不許我吃肉，說是我體質虛寒，大魚大肉不易消化。」
蘇寅訝道：「那你平時都吃什麼？」
小姑娘聞言，嘴巴一癟，像是要哭出來一般，「豆腐、青菜、小米粥……」小姑娘委屈無比地訴說著她平時吃的素菜，連蔥姜蒜都不能沾。怪不得小姑娘見到胖豬蹄饞成這樣，蘇寅也是心中喟嘆，她捨不得吃的東西卻拿來給了自己，這份情誼……蘇寅心中頗為感動。
月夜下，兩個人肩靠著肩，如同眷侶……
「佳軒姑娘，天色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蘇寅想著小姑娘肯定是偷偷跑出來的，讓她自己回去終歸不太放心，決定先把她送回去再離開。
但是小姑娘的腦袋已經靠在蘇寅的肩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口水從嘴角流到了蘇寅衣衫上，不時吧嗒吧嗒嘴，不知道夢到什麼好吃的了。
蘇寅顧念男女之防，沒有伸手去碰小姑娘，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讓小姑娘靠著。深秋京城入夜之後頗為寒冷，蘇寅尚且打了冷顫，小姑娘也被秋風凍得不輕，但是她仍然十分迷糊，努力把身子往蘇寅身上靠，想要得到一些溫暖。
小姑娘的身子軟軟的，蘇寅卻不敢胡亂動彈，他滿身血污，如何願意去沾了這清清白白的可愛的姑娘？
心中自怨自艾的悲愴之意一旦生髮，與小姑娘之間巨大的身世差距和家門隔閡就橫亘在了蘇寅和小姑娘之間。
蘇寅迅速平復內心，但是剛剛平定的心海卻又因為小姑娘的一句夢話掀起滔天巨浪：「蜀山蘇寅，你可不可以別走？我把肉都給你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