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變局（二）
蘇寅其實是被鄭萬廈放在了一戶人家的後院花叢之中，事出倉促，又沒有什麼好的藏身之所，鄭萬廈便一切從權了，將蘇寅藏好之後還特意搬來了幾棵栽種在盆中的花樹遮掩蘇寅行蹤。想來鄭萬廈也是慌了，竟沒想到此地無銀三百兩這簡單的道理。
蘇寅體內空空蕩蕩，渾身無力酸軟，連動彈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一夜過去也仍然沒有任何好轉，他雖然心中焦急，但是沒有任何辦法。天亮之後，蘇寅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周圍被花樹擋著，卻看不見自己到底身處何方。心中還暗暗奇怪，鄭萬廈怎地在京城這繁華之地找到如此草木繁盛之地。
約莫辰初時刻，空氣之中總算稍微暖和了一些，陽光也灑進了院子之中。京城的秋天同樣令人刻骨銘心，乾冷的氣候條件讓蘇寅這川蜀之人極度不適應。不過很快，蘇寅的胡思亂想就被一陣訓斥聲音打斷了：
「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擅自移動我的東西，你們這些奴才，就是記吃不記打！滾，都給我滾，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咳咳……」
蘇寅心中暗暗鄙夷，他出身名門，但是向來不拘泥身份，與蜀山腳下的農戶也能夠攀談一二，最煩的就是那些仗著權勢欺壓弱小之輩。「這般刁蠻，肯定是個醜丫頭。」蘇少俠翻著白眼這般腹誹道。殊不知，蘇寅也著了詆毀之惡道。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想來是那些僕人被這個蠻橫的主人驅趕出去了。方才高高在上的訓斥者猶自生氣，「咳咳咳，這些傢伙……」蘇寅聽這傢伙一直在咳嗽，想必是身染惡疾，如此蠻橫無理，真是活該如此啊。老天爺果然是報應不爽。蘇寅心中感嘆著，卻不知自己的處境已然危險。
等到蘇寅反應過來的時候，少女已經搬開了兩棵花樹，正要繼續搬的時候，忽然看見花叢之中躺著一個衣衫染血，髮髻散亂，形容狼狽的傢伙，不由得被眼前這荒誕的情形嚇了一跳，驚呼出聲。
蘇寅不禁大是懊惱，閉著眼一臉苦悶。
遠遠的聲音隔著高牆傳了進來，「小姐，你怎麼了？」
蘇寅面前的少女趕緊捂住嘴巴，回應道：「我沒事，被花刺了一下。」
「小姐，你小心一些，還是我來幫你吧。」
「不，不用……」少女聲音有些慌張，隨後又想起是在跟自己家的僕人說話，不自覺又有了幾分主子的威嚴：「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許進來！」
蘇寅睜開眼，奇怪地看著這個幫自己掩飾的少女，見這少女一襲嬌艷的粉紅衣裙，臉色卻蒼白無比，果真是久病模樣。「姑娘，你不用怕。我不會傷害你的。」蘇寅雖然如此說，卻始終無法將眼前這個俏生生柔柔弱弱的姑娘與方才大發雷霆呵斥下人的那個聲音聯繫起來。
那少女見蘇寅躺著一動不動，確認了對自己沒有危害之後，好奇便也戰勝了害怕，質問道：「你是誰，為什麼躺在我的花園？」明明是一件理直氣壯的事情，偏偏這姑娘說得底氣不足，但顯得蘇寅是什麼強盜一般。
蘇寅心中一嘆，這姑娘也真是傻得可以，遇到這種情況還不趕緊報官，若自己真是什麼歹人，此刻這小姑娘哪裡還有命在？心中如此想著，便對這個小姑娘之前的不快情緒都減輕了許多，人，總是同情弱小的，這便叫惻隱之心。「小姑娘，你不怕我嗎？」
少女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後立刻又搖了搖頭，蘇寅哭笑不得。少女睜著明亮的大眼睛，道：「最近常常發生這種事情，很多人，高來高去，飛檐走壁，就是不肯老老實實走路。爹爹見了總是不喜歡，就把他們的腿給打斷了。不過很多都爬著回去了，你是因為我爹爹下手太重了，爬不回去是嗎？」
蘇寅愕然，這姑娘的爹爹有點剽悍呀。不過聯想到最近京城發生的事情，蘇寅便大致推理出了少女這麼說的原因，動蕩不安的京城各方勢力都想要趁此機會渾水摸魚，但是這家的男主人卻是一個硬茬子，來找事的傢伙都被打斷腿了。
蘇寅順著這個思路又繼續問道：「我不是被你爹爹打斷腿的，我是好人，但是被壞人打成了這樣。」蘇寅不知為何，一開口便如同哄小孩一般的言語，眼前這個少女雖然驕橫了些，卻似乎十分天真。
「壞人？」少女鼓著腮幫子思考的模樣有些嬌憨，「那我去找爹爹幫你吧，爹爹打斷過很多壞人的腿。」
蘇寅：……
「不用了，我怕你爹爹把我的腿給打斷。」蘇寅十分無語。
少女疑惑不解，「你不是說你是好人嗎？爹爹為什麼會打斷你的腿？」
蘇寅不想跟她繼續扯這個話題，艱難地扭了扭身子，道：「姑娘，你是誰呀？」
小姑娘打開了話匣子，一五一十道：「我叫穆佳軒，咳咳，這是我的花園，這些花都是我親自種的。這株是虞美人。」蘇寅順著穆佳軒的玉手看去，是一株芙蓉名品，清麗脫俗。「這一株是踏莎行。」穆佳軒指著的是一株梅花，還未開放，生髮著小小的綠芽。「你那裡……那裡的那一株是長相思。」穆佳軒遠遠地指著蘇寅身旁的花，剛挪動腳步，卻又止住了身形，沒有靠近蘇寅。
蘇寅啞然失笑，偏偏頭髮現自己看不見近在咫尺的這株花。「姑娘……在下，看不見……不知長相思是什麼品種。」
言外之意便是之前的品種蘇寅都能看出來，穆佳軒輕輕咦了一聲，問道：「你懂花？」
蘇寅道：「芙蓉名品，嫩白透紅，不是自然夾雜的顏色，而是漸漸轉變的顏色，想來傍晚便會變成深紅顏色，照此看來，應該是十分名貴的醉芙蓉無疑。姑娘給它取名虞美人，一是其花開嬌艷，姿態絕美；二來也是因為暗合虞姬起伏的命運吧，芙蓉多悲，以虞美人為詞牌名的詞作也多悲，此名絕佳。」
穆佳軒見蘇寅講得頭頭是道，臉上浮現讚許之色，點點頭表示十分滿意。蘇寅大受鼓舞，原來在劍林將息的一段時間，蘇寅武功總是不見長進，公孫述見狀告訴蘇寅：武學這回事，是有瓶頸的，真正的大自在或許可以從其他方面觸類旁通。於是蘇寅便跟著公孫述學了一個月的雜學，詩、詞、歌、賦、花、茶、棋、醫都有所涉獵。
「梅花則以「金錢綠萼」為上品，花瓣純白而花萼深綠，相互襯托，貴氣非凡。踏莎行這詞牌，最著名的一首便是秦觀的《踏莎行郴州旅舍》了，其中又以「驛寄梅花，魚傳尺素」一句最為清奇。為梅花取名踏莎行，姑娘也是難得的才女了。」
穆佳軒聽得有人贊她才學，小臉紅撲撲的顯得十分高興，又要裝作幾分謙卑自矜的模樣，看起來可愛極了，有些興奮地咳嗽幾聲。對這個陌生的男子也少了幾分戒備，「對了，別光說我，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呢。」
蘇寅正色道：「在下不才，本領低微致使師門蒙羞，蜀山蘇寅便是了。」
小姑娘念叨了幾遍，嘟囔道：「蜀山蘇寅？好奇怪的名字。」
蘇寅有些忍俊不禁，看來這個小姑娘身患重病，所以很少與外邊的世界接觸啊。蘇寅心中惻隱之心大作，道：「佳軒姑娘，你就喚我蘇寅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