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深夜驚魂

第5章 深夜驚魂

第五章深夜驚魂

第一節到達駐地

夜裡十點多鐘,河東縣雜交水稻南繁育種隊全體隊員順利抵達駐地——樂東縣半坡公社塘豐大隊第七生產隊。

借著明亮的星光月色,馬林西依稀可以分辨出窗外的景色。離開三亞市區西行了兩個多小時,差不多是在海岸線和鐵路間的公路上前行。

海面上黑魆魆的,偶爾有零星半點的燈光,像熒火蟲似的,忽明忽滅。濤聲很響,驚天動地一般,洶湧澎湃,攝人心魄。馬林西這才感受到,排山倒海是何等的氣勢。

忽然,車頭往右拐了一個直角,越過長龍般的鐵路,一片偌大的黑影出現在馬林西眼前。

沒走多遠,他看清了,一個不大的村莊靜立在左首。猜測之間,車子在前面的岔路口停了下來。

「到了,到了。」

「嗨,下車啦。」

「東西慢點拿,人先下來。」

「哎呀,我都困死啦。」

「我從三亞一直睡到現在。」

「你他媽慢點,踩著我腳了。」

大家紛紛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興奮地談笑著。有的伸懶腰,有的拍著身上的灰塵,車廂里特別活躍。

「人快點下來。好,倒,再倒。後面的人,喂,是哪個站在那塊?還不走開啊?好。停。」季學斌副局長在車屁股後面指揮倒車。

「林營長你好,讓你等這麼久啊。」程厚伯站長緊緊握住一位矮瘦而又精神的中年男人的手說。

「我估計你們落太陽前就會到。哪曉得這麼遲啊。趕快先吃飯吧。」林營長說。

「瓊海過來的一段正在修路,駕駛員開得慢。」程厚伯站長掏出煙盒,彈出一枝遞到林營長面前。

林營長也不客氣,把海綿嘴子露出半指的一根抽了出來。程厚伯轉身朝旁邊的楊洪儒說:「這是我們楊縣長。」

「楊縣長一路辛苦啊。」林營長伸出雙手去握,刁在嘴上的香煙一抖一抖的。

「哎呀,余主任你也來啦。」程厚伯一步迎上去,緊緊握住一個中年女人的手。

「聽說你來了,我能不來嘛。」余主任爽朗地說。看來,他倆挺熟悉的樣子。

去年來過的老隊員邢悌友悄悄在馬林西耳邊說:「余主任是老姑娘呢。」

余主任中等個頭,圓圓的臉蛋,身體線條豐滿,凹凸有致。她是大隊婦女主任,到現在都沒有婆家,三十大幾的人了。聽說二十齣頭的時候倒是訂過親的,後來不知什麼原因,男方把她給回了,直到現在都沒有成親。不是她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她。她這個人心直口快,有些大大咧咧,開玩笑也不當真。程厚伯站長去年來過這裡,她和大隊民兵營的林副營長都結合七隊,所以早就熟悉,現在就是老朋友了,大半年不見,自然十分親切,隨意。

很快,大客車倒進了生產隊的打穀場上。

打穀場是水泥澆的。看來,這幾年的育種,真讓七隊賺了不少錢,否則,誰會捨得用水泥澆築打穀場呢?在老家,只有縣農科所有一塊像樣的水泥場,馬林西心裡想。

場地雖是不很大,也就兩三百個平方米的樣子,北面是甘蔗地,東邊正對著通向村外的公路,緊貼著一條灌溉水渠。西面和南面是兩幢瓦房,可能是堆放糧食的倉庫。坐南朝北的房屋朝向,也是適應海南氣候的做法,背著太陽,可以緩解夏季高溫炙烤。

因為是深夜,馬林西從方位上判斷,打穀場好像是位於村莊的東北。

育種隊員們的行李包括隨身攜帶的裝稻種的麻袋,都從車子上搬了下來,一鼓腦兒地堆在打穀場中央。借著臨時拉的電燈,馬林西找到了自己的帆布行李包。

大家無所事事,正在熱烈交談的時候,程厚伯站長扯著嗓子大聲喊到:「大家注意了啊,各人把自己的東西先清點一下。拿好了的人,就到西邊屋裡吃飯。抓緊時間。」

「走啊。還像什麼呆呀?」汪長松用胳膊碰了下馬林西,說:「吃飯去。肚子里喊死了。」

「不提倒罷,我也真餓了。」馬林西跟在他們後面,進了坐西朝東的屋子。

第二節整理宿舍

屋子裡燈火通明,三盞一百支光的大燈泡把角角落落照得亮亮堂堂。

沿牆四周擺滿了臨時搭的床鋪。兩根粗粗的大木頭平行擺開,首尾相接,上面鋪著粗糙的椰子樹鋪板,四塊一拼,就成了一張床鋪。水泥地坪雖有些陳舊,卻打掃得乾乾淨淨。屋子中間放著兩隻過膝高的大鉛皮桶,分別盛著直冒熱氣的紅燒肉、青菜豆腐湯,旁邊堆著一摞白搪瓷缽子和竹筷。

馬林西把搪瓷缽子和筷子剛拿到手,炊事員老侯端著米飯進來了。

合抱的籮筐里,冒著香噴噴的霧氣。大家圍著籮筐,井然有序地朝缽子里盛飯,而後一屁股坐到光溜溜的鋪板上,有人乾脆手捧飯缽,把紅燒肉打到米飯上面,再舀一勺湯,蹲在地上狼吞虎咽起來。

還是在瓊海吃的中飯,現在已是深夜十點多鐘,馬林西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盛了滿滿一飯缽,埋頭扒起來。

晚飯後,大家手忙腳亂地開始整理床鋪。

育種隊未到之前,生產隊把鋪板事先已準備好了,一部分已鋪在床上,還有很多堆在外面的屋檐下。因為人員是剛剛到,沒有來得及劃分具體的小組,於是自由結合,兩人合一張鋪,馬林西就與祁么祥合鋪。

床架是用木頭搭的,有的墊了磚頭,上面架了兩根很長的圓木做床架,有些矮,也不穩,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

「再墊一塊磚頭。」汪長松搬起木頭說。

「一塊哪行啊?」許峰又塞了一塊磚頭上去。又說:「再抬高一點。」

「媽媽的,我吃不消了。」汪長松放下木頭,頭直搖,轉朝馬林西:「你小年輕,你來。」

「剛才兩碗飯都吃哪去了?」馬林西彎下腰,雙手伸到木頭底下去抱:「這麼重啊?」太重了,他趕忙又放了下來。

「你也沒吃飯吧。」汪長松笑著刺激馬林西。

「真是廢物啊。」一腳從門外跨進來的祁么祥見大家沒有主張似的,於是放下手裡的磚頭,虎背熊腰一貓,雙手合抱圓木,輕輕往上一提,就將木頭搬得高高的,接著說:「快拿磚頭墊啊。」

大家七手八腳,把磚頭一一遞過去。一下子,高度由原來的兩塊,增加到十塊,這樣的高度,就跟家裡的大床差不多高了。

「這還差不多。」姜思貴一直站在旁邊看大家忙活,始終沒有動手。

「你放屁都怕腰疼,也曉得評價呢。」去年來過海南的老隊員邢悌友立馬挖苦了他一下。

「我哪裡插得上手啊?」姜思貴狡辯,反剪雙手渡到另一邊去了。

「不行,有點晃呢。」祁么祥人高馬大,一米八幾的個子,長得壯實而穩健。他是退伍軍人,以偵察兵明察秋毫的思維慣性,一屁股坐上床,使勁晃了晃床板。

「沒事,帶點晃睡起來感覺才好呢。」總是油腔滑調的姜思貴說。其實他是怕幹活,有人知道他總是會投機取巧。

「重新把木頭搬下來,把磚頭墊穩了才行。」馬林西說,並轉向祁么祥:「還是請老祁再來下。你大力士。」

「算了算了。」凡事總是怕麻煩的汪長松插上來說,趕忙將草蓆往床上放:「先將就將就,明天上午再調整。」

「逗噢,十二點多了,就是沒床還不睡喃?」矮得有些胖墩行動總是不緊不慢的范光傑也縱容。

「你猴急什呢啊?要睡也睡個踏實些啊。」永豐公社農科站的羅玉富說。他做過修稈的手藝,骨子裡有著江湖上見過世面的生意人那種精明,又用手搖了搖床板,見有些晃動,接著說:「夜裡塌下來就好玩了。」

「別盡說倒楣的。」范光傑忙著開始鋪席子。又轉頭朝邢悌友:「還不挺屍啊,在家的話,早睡了。」

「噯,你那邊鋪板有點高。什麼?不是我這邊,再墊。嗯。好。」邢悌友說。

「能跟你小老頭比嘛,你想什麼啊?蓆子放反了。我說呢。」范光傑說。

「你看你,這塊鋪板一點也不平,怎麼睡啊?快點下來。」胡龍標個子不足一米六,瘦得像猴子一樣,人也機敏。他見床鋪不平,迅速掀起草蓆,抽出那塊又窄又彎的椰樹板朝外走。

就在馬林西準備吊蚊帳的時候,只聽外面「嘩啦」一聲,接著是胡龍標的一聲慘叫。

大家趕忙跑到屋子外面,原來是木板堆被胡龍標抽木板時不小心弄塌了,十幾塊木板壓到了他的身上,動彈不得,疼得他直喊。

好在人多,大家七手八腳搬開木板,將他從裡面拉了出來。算是萬幸,只是胳膊、大腿擦破了點皮,沒受什麼大傷。疼是疼的,他呲牙咧嘴的樣子,其他人則發笑,幸災樂禍似的。

鋪好床以後才發現,馬林西這邊的鋪板有些短,根本睡不下一米八幾的祁么祥,他於是又換到靠窗口的那一排去,汪長松從那邊又調到馬林西這邊合鋪,他們兩人都差不多個頭。

范光傑和胡龍標,兩人都是小個子,跟馬林西對床。中間隔著一米寬的過道。汪長松比馬林西年長,照顧他睡裡頭,剛好靠著窗戶,是個比較好的位置。有個一磚寬的窗檯,他將零碎東西、牙缸都擺了上去。毛巾掛在穿蚊帳的竹竿頭,在筷子中間紮上一根線繩,從竹竿上系下來,就成了蚊帳鉤。旅行包剛好臨時做枕頭。

剛剛把床鋪好,三位領導就進來了。他們簡單檢查后就出去了。

季副局長出了門又返身進來叮囑大家:「早點休息吧。解小便的話,就到屋後頭去。」

這一說還真的提醒了馬林西,立馬就有了想要尿尿的感覺:「我還真要尿尿呢。」

「等等。」汪長松說。

「一塊去。不然夜裡不曉得朝哪尿呢。」胡龍標說。

「你小把戲還不好辦。出門就行了啊。」范光傑說。

「去去去。你盡沒好話。」胡龍標推了他一把。

出了門,從右首的巷口朝前走,就拐到了屋后。依稀看見,西南角是個大池塘,屋后是一片高大而又密不透風的甘蔗園。他們四人一字排開,面朝甘蔗園撒尿。

外面有點涼,馬林西不覺打了個寒禁:「有點涼。」

「尿尿打寒禁——小快活啊。」范光傑提著褲子嘻皮笑臉地說。

回來時馬林西發現,跟他們這邊緊挨著山頭的那幢房子也是倉庫,只是不放糧食,是存放工具的,三大間貫通,工具都堆到了東頭,這邊並排擺了三張架子床,每張床前放著一張舊辦公桌。楊洪儒副縣長這邊位置最好,南面和西面的牆上有窗子,北邊面朝門,頭頂上還有吊扇呢,這可是很奢侈的東西了。

窗子和門大敞四開,四個人圍著楊副縣長研究什麼事情呢。可能跟地方上也有關係吧,因為林營長也在場。他們不由自主朝窗里偷窺了一眼,又迅速回到了宿舍。

好傢夥,差不多都上床了,角落裡居然有打呼嚕的聲音傳出。

不知誰在小聲罵:「羅玉富這個傢伙烀豬頭了。」隨即是重重的翻身。一條邊的床板咯吱吱地響了起來,不但蚊帳跟著抖動,連掛著的電燈泡也晃蕩起來。

馬林西想,這傢伙身體多重啊。

這下,可輪到馬林西自己了。他剛往床上一坐,屁股還沒坐穩呢,整個床板就像地震一樣搖晃起來,他嚇得雙手反撐在床上,自言自語:「會不會塌下來啊?」

「盡說晦氣話,快點挺屍。」汪長松說。

「你橫在中間,我怎麼睡啊?」馬林西用腿抵了抵汪長松的后脊背。

「牛啊。這麼大地方還嫌小。」汪長松身體朝裡面挪了一下。

剛躺下的時候,馬林西還是非常瞌睡的。可是,不知是誰翻來覆去睡不著,連成一排的床板連鎖反應,剛迷迷糊糊地要睡著,就被「格吱、格吱」的鋪板響聲弄醒了。

困啊,可又睡不著,滿腦子開始胡思亂想。

第三節床啊,床

馬林西首先想到的是在中學讀書時的雙人架子床。

一個大宿舍,跟教室一樣大,四周和中間都擠得滿滿的,他睡在中間六張架子床的下鋪,上鋪是秦南公社的余雲海,這傢伙長得肥頭大耳,嘴唇有些外翻,上面左邊的一顆牙齒有些外凸,大大的圓臉還有兩個酒窩,耳朵也很特別,沒有正常人那樣的卷邊,有同學說,那是招風耳。走路時總是腳後跟在地上拖,最難受的是夏天,木拖鞋在地上像敲板鼓,睡得再死的人都會被他敲醒。最令人難以容忍的是,這傢伙屁多,又響又臭。夏天室內空氣不流暢,一個午睡他能放七八個臭屁,弄得所有的人跟著泡「屁桑拿」。不過呢,他為人憨厚,臉皮也厚,對他的放屁,大家似乎也習以為常,封了他許多綽號:屁王、屁蟲、屁棍,隨你怎麼個喊法,他都一笑了之。想放就放,放了臉上就是兩個很促狹的酒窩。人放屁,也是正常的生理現象,大家當然不會去當真計較。而最可恨,是他的放屁表演。他可以自如地控制如何放屁,長的,短的,聲音大小,有時竟然能像楊子榮唱「打虎上山」時「穿林海,跨雪原……」京劇唱腔那樣,一屁放上分把鍾。如果下鋪有誰成了眾矢之的,那麼,他就會必然會想到余雲海的「屁罰」。你睡得死沉沉的時候,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屁股靠近你的鼻子,輕輕一埋,就是一個響亮的臭屁,於是,滿屋子人就開懷大笑。

對於馬林西來說,還有一點印象特別深。就是他們睡的木製樓床都已老掉了牙,四邊包滿了鐵皮,但榫頭早已松得一塌糊塗,就像鞦韆一樣搖來晃去。余雲海要放屁了,最先獲得信息的是馬林西,上面有晃動了,伴隨而來的必然是臭屁而至。這個預警有利有弊,可以讓他有所準備,來個深呼吸,在聞到臭味的瞬間里迅速往外呼氣。

出生以後,直到結婚為止,馬林西一直沒有屬於自己的床。從馬林西記事的時候起,他都是與別人合睡一張床。

上小學讀書之前,他與哥哥、姐姐三人合睡一張床,長他十歲的姐姐睡外面,保護他和哥哥。稍大些時候,姐姐跟奶奶合睡了,他和哥哥睡一起有好多年。哥哥總是給他講故事。過年過節時,講故事就「拿橋」了,要麼給他好東西吃,要麼用錢買,一分錢買兩個故事,頂好聽的故事要五分錢。平時好不容易積攢的幾個角兒,差不多都被哥哥以這種方式「講」去了。長大后,才知道他那些故事都是瞎編的。

馬林西心目中最溫暖的床,固然是與妻子結婚的那張大床。

那知,正當馬林西沉浸在與妻子新婚燕爾的甜蜜中時,忽然一陣「啊呀」聲,把他從夢中驚醒了。

第四節夜半驚魂

鋪板和木頭的撞擊聲、磚頭的坍塌聲仍然在繼續。

屋子裡亂鬨哄的一片,馬林西被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坪上,蚊帳罩在頭上,迷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燈影晃個不停,不知誰的身體壓在他的身上,使他動彈不得,有人嗯嗯呀呀,更多的人在罵娘。

「哎呀喂,媽的,誰呀,疼死我啦。狗日的。」馬林西扯蚊帳扯不開,一條腿被誰的屁股壓著,怎麼也抽不出來。

「別動。媽呀。哎呀。」范光傑在馬林西上面叫著。

「快,手伸過來。沒事的。」汪長松朝范光傑說。

真是不可思議。

汪長松跟馬林西合鋪,他反而沒壓著。對面鋪上的范光傑卻壓到他的身上。在大家的相互幫助下,紛紛從倒塌的鋪板上爬了起來,地上一片狼籍。好在床鋪的不高,沒有摔成臉青鼻腫,只是受了不小的驚嚇。

「就吃『殭屍鬼』的虧。」羅玉富揉著胳膊說。

姜思貴在來的路上就有人用他名字的諧音給起了「殭屍鬼」的綽號。其實姜思貴長得一表人才,據說是他是隨父母從蘇州下放到北蔣公社的。連高中都是在蘇州讀的。

在馬林西的記憶里,蘇南人似乎就高蘇北人一等。這種感覺緣自他高中時代的一位語文老師。這位女性語文老師個頭高挑,身材欣長,一副金絲眼鏡使她出落得與眾不同。每次聽她上語文課的時候,那種目光里,馬林西讀到的是自己低人一等的孩子。常常會講到她家鄉的火車啊、小洋樓,還有什麼灰牆黛瓦的描述。這讓馬林西他們這些來自農村並且從未見過火車是什麼樣的孩子內心感到非常自卑,甚至看到自己腳上穿的大拇指快要露出來布鞋時,在這位女老師面前都不好意思描述家鄉的那些茅草房。

緣自內心深處的這種自卑感,常常使得馬林西沒有勇氣回對穿著華麗的同學和老師,更不用說這位語文老師還是來自被譽為天堂的「蘇州」。

話再說回來,也許是蘇南經濟比蘇北發達的原故,也許是姜思貴生活在蘇州這樣的歷史文化古城,在城裡生活慣了,見的世面大了,對蘇北這樣經濟相對落後地區有一種骨子裡的優越感的原故,這種優越感就像高中的那位女老師身上的那樣。因而,在馬林西的感覺里,姜思貴說話想問題甚至有些語氣里,都帶有富貴人家子弟的那種輕蔑與玩世不恭的影子。

「你睡覺不上規矩,還怪我哩!」姜思貴的腦門上擦破了一點皮,用毛巾捂著呢。

「不是你猴急猴急要鋪床的嘛。」胡龍標的膝蓋摔破了,照著燈光看傷著什麼樣子。接著說:「找東西把木頭墊墊穩的話,怎麼會塌啊?」

「誰叫你不墊啦。你現在墊啊,放什麼屁啊。你以為在你家裡?在鋪上可以打滾的?」姜思貴寸步不讓。

「吵什呢啊。要吵明天吵,趕快弄床噢。喲。媽的。我脖子都被扭了呢。」祁么祥彎腰去搬木頭,又不停地扭動著頭。

「怎麼搞的啊。好好的怎麼塌下來的?啊。沒傷著人吧?沒有啊?這就好。還不快點架,都三點鐘了,將就到明天再說,還有兩三個小時天就亮了。」程厚伯站長也被吵醒了。他穿著大褲頭和白汗衫,雙手扠腰,睡眼惺松的樣子站在門口,也不進屋。見沒有傷著人,說了幾句就走開了。

情況已經查明,做床墩的磚頭碼得不穩,架在上面的木頭又是圓木,稍有不穩就會滾動,加之鋪板放上去又沒有好好固定,八張床鋪一字排開,互相影響,有的人翻身太重,終於使木頭脫落,使整個床鋪都塌了下來。

還好,有驚無險。大家七手八腳忙活了一陣,又重新搭好床鋪,繼續再睡。

很快,馬林西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五節幸災樂禍的浪笑

睡意朦朧中,馬林西又故作斯文地填了一首詞。

《清平樂·海南育種》

深秋來粵,

披塵不必說。

為育良種路走絕,

躍然九天摘月。

寶島為家育種,

志向三百高峰。

秋冬天涯創業

春風報捷華中。

一覺醒來,外面已是陽光燦爛,滿屋子亮堂堂的。

馬林西抬頭朝窗外一望,滿目的綠色直撲眼帘,清新潮濕的空氣悠然拂面,精神頓時為之一振。長途跋涉的疲勞,昨夜驚心動魄的場景,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大家都快活地起床,屋子裡充滿了愉快的說笑。

起床后,大家忙碌著整理鋪蓋,洗漱。

先把鋪蓋統統捲起來,放到門外的水泥場上,接著掀開鋪板,御下木頭,重新碼床墩。

這次吸取了昨晚倒塌的教訓,用整塊的磚頭砌,和以水泥砂槳填縫,高度也降低了一些。在木頭與磚墩聯結的地方,用砍刀一一削平,待完全與墩子接觸密實了以後才上鋪板。鋪板做了認真挑選,長短、厚薄、寬度基本達到一致,稍有不平的地方,又加了小木片仔細墊牢。這樣一來,一溜兒床鋪都平平穩穩,絲毫也不再晃動了。

屋子中間拉了兩根嶄新的粗鐵絲,既用作懸挂蚊帳,又可以掛毛巾和衣物。

牆壁、窗檯用石灰粉刷一新。個人物品如木箱、包、面盆之類的東西,都逐一編上了號頭,鮮艷的紅漆,十分醒目,整齊地放在床下的兩側,有點像軍營的樣子。

大家還對門窗進行了徹底擦洗。屋子前後清掃得乾乾淨淨,連雜草也拔得一棵不剩,真正是里裡外外面貌一新。

原本在曬場上覓食的家禽也離得遠遠的,只有膽大的狗兒趴在樹陰下朝著這邊打盹兒。

一大早,林營長就來到育種隊了。

見大家熱火朝天地忙碌著,他在宿舍里轉了一圈后,朝程厚伯站長誇獎到:「真不錯啊。收拾得這麼好。就是地方有點小,實在沒辦法,七隊的房子少,對不住啊。」

「東邊放種子的那間,春節過後也是可以騰出來的。我跟何隊長說過了。」余主任在一旁插話。

余主任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錯,還穿了件看上去比較新潮的花衣服,黑筒裙也搭配得比較得體,竹豆笠油光光的,把原本略顯肥碩的身材襯托得更加豐滿,婀娜多姿。這韻致,讓育種隊員們的眼睛為之一亮。

「沒關係哪。我們克服克服嘛。」程厚伯站長客氣地說,轉身把他們引到那間屋子去了。

村子里的生活用水是井水,屋後有個不小的池塘,據說是養魚的,但水很臟,是不能飲用的,農民都是用自家打的井水。

育種隊駐地後邊的小路一側,有口水井。宿舍收拾停當后,馬林西去洗漱。把換下的臟衣服洗洗。

離家有一個多星期了,一路上乘船換車,幾乎沒有停,所以也就沒有時間洗衣服,幾套衣服都髒得不能再臟,換下了一大堆。

馬林西來到井台上時,立馬傻了眼,十幾個人,差不多把井台都圍滿了。馬林西端著面盆,楞楞地看著,有些不知所措。

水井位於楊副縣長他們那幢屋子的背後,隔著一條小路,路兩邊的小樹、灌木、野花、荊棘圍成了一道天然的籬笆牆。

按方位判斷,水井是在村內,育種隊駐地的庫房是村外。

水井可能是公家打吧。井台的西側也有一條路,同樣是隔著一道籬笆牆。那條路,很窄,似一道年代久遠而又寬闊的車轍。也許,下雨的時候,說不定就是排水的小溝呢。這樣的路,有點類似老家蘇北的泄洪通道。洪水來時泄洪,洪水過後就是通車行人的馬路。這條從井台旁經過的小路,一直向南,直延伸到房屋連綿的農家。

六邊形的井台被半人高的樹枝籬笆圍合得方方正正,中間高高地隆起,水泥澆築的地坪四周,長滿了綠茵茵的青苔。井台被罩在一棵冠蓋如雲的榕樹下,陰涼扎地。不過這也是佔四分之一的樹陰而已。馬林西是第一次看到獨木成林,巨大的樹冠下,圍聚著幾十根比碗口還要粗的氣根。

海南島的人文歷史有多久,對於馬林西而言還是一個未知,高中時代的學習時光如白駒過隙。畢業后一直專註於農業科技推廣與雜交水稻育種,而對於海南的歷史本來就知道得十分可憐,眼前這口深不見底的水井,他只能依稀感覺到它的年代久遠。憑他家庭影響所產生的文化直覺,應該有豐厚的歷史。這井口始於何年何月,因何而有,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說,村口的井台就是村子的窗口,透過發生在井台的現象和故事,就可以窺見當地村風民俗,人物風情。

井口的石圈,被吊水的井繩磨出了一道道光滑深凹的槽痕。青褐色的石頭油光錚亮,可以照見隱隱約約的人影。

過了很長時間,馬林西才有機會打水。

水桶比面盆還要小,木質的桶板沿口和桶底有一層淡淡的青苔。在陽光照射下,感覺是框在某個展廳里的一幅油畫。井繩有一大堆,粗細相接的麻繩,每隔一兩米的地方打了一個節。馬林西從來沒打過井水,當然無法判斷為什麼好端端的井繩上面要打上節。

他沒有心思繼續往下想,只是學著別人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將水桶放到井裡,模仿著別人的樣子,握著井繩,晃蕩了半天,也沒有將吊桶倒扣下去。當時的感覺是,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猶如芒刺在背。

不知折騰了多久,馬林西好不容易才有了打到水的手感。於是,他小心翼翼地開始往上收繩。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吊桶提到井口。雖然僅有不足半桶的井水,但再少也是自己第一次的辛苦勞動成果啊。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沾沾自喜。呵呵,原來打井水並不是別人所描述的那麼難啊。

然而,正在他喜滋滋地準備伸手拎水桶時,「沽咚」一下,木桶掉進了深不可測的井裡。

井台上,立馬爆發出一陣幸災樂禍的浪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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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深夜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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