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針鋒

第160章 針鋒

「娘娘,東西都清點好了。」香芹清點完箱子,抬起頭來。

「那便走吧。」孟長瑾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神情毫無波瀾。

安達靜默在一旁,那日之後,孟長瑾也從來沒有問過有關孩子的任何事情,所有人也不敢提起,那個早殤的孩子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就這麼消失了。

雖然孟長瑾隻字未提,可安達知道孩子的事情她早已知曉,否則怎麼會整日整日坐在窗邊一言不發。今天是回宮的日子,可每個人臉上半點喜悅都沒有,迎接入宮的內侍現在還沒見着人影。

正在這時,外面走進一個宮人,她臉上帶着驚濤圓許久不曾見到的笑容:「回稟娘娘,陛下親自來迎接娘娘了,現在正在院裏等娘娘呢。」

碧溪和香芹視線相撞,都從彼此眼裏讀到了欣慰,碧溪已紅了眼眶,上前去扶孟長瑾。

孟長瑾回身在看了一眼這個住了四個多月的地方,竟覺得很是不舍,對於離開有些時日的皇宮,她心裏更是迷茫對於期待。

剛走到門邊,就瞧見院子正中央那抹明黃色身影,王裕歡喜地走上前來向孟長瑾道喜:「奴才參見宓妃娘娘,恭賀娘娘晉陞之喜!」

一早宮裏就來人宣讀聖旨,晉孟長瑾為宓妃,從此宮裏便是三妃為首,那傳旨內侍更是笑容諂媚,各種好話一點都不吝嗇。可孟長瑾卻沒有半點喜悅,如今她位份離他越來越近,心卻越來越遠。

孟長瑾一襲絳紫色宮服,頭上步搖環佩叮噹,貴氣逼人。她走到李洵時面前,看見了他眼裏笑意明顯,那一圈一圈泛著波紋的眼眸里都是她的身影。

他朝她伸出了手,細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孟長瑾很是恭謹地行了一個庄正大禮:「陛下厚愛,臣妾感念不盡,唯願陛下福壽綿長,得償所願。」

那伸出的手指一僵,很快便被攏於袖中,他盯着她低垂的臉,但從她臉上看不到半點情緒的波動,就好像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尊石像。

他沒發話,她便維持行禮的姿勢一定也不動,良久才聽的頭頂一聲輕嘆:「愛妃免禮,隨朕回……宮。」

「回宮」這兩個字之間的停頓在外人看來有些奇怪,可孟長瑾卻瞬間瞭然於胸,他話里停頓的,原本是想說「回家」這兩個字吧。

回家……

回家?

可她已經沒有家了,原本可能會有的那個小家,也被他親手毀掉了。

進了皇宮的西大門,看着這一棟棟森嚴的樓宇,孟長瑾覺得一輩子都要被困在這裏,就像那四四方方的天空,一眼就看得到頭。

從西大門便換了軟轎,孟長瑾和李洵時共乘一頂,外人看來是帝妃恩愛,可二人一言不發,保持着若即若離的距離。

軟轎在垂拱殿前停下,孟長瑾抬眼看去,檐下立着一排奼紫嫣紅的妃嬪,此時眾妃嬪正齊齊看向她,過了一會兒才有人反應過來,眾人便幽幽向著軟轎走來。

「朕知你不喜興師動眾,但朕想讓她們看看,能和朕並肩而立的只有你。」李洵時微微側過臉。

這句話彷彿一塊小錘,鑿擊著孟長瑾心裏那塊堅硬的石壁,雖能擊起一片塵埃,卻無法擊碎,孟長瑾微笑中保持着淡淡的疏離:「此乃陛下所想,卻已非臣妾所願。臣妾累了,想回玥覃苑。」

李洵時默然片刻,他看着她的眼睛,大手一揮。眾妃嬪剛從台階緩步走下來,卻眼瞧著明黃寶蓋緩緩升起,那裏面坐着的兩人都沒有再看她們那邊一眼。

眾妃嬪或憤怒、或不解、或嫉妒,最終還是紛紛拂袖而去。

玥覃苑昨日就已經清掃乾淨,孟長瑾踏進院子時,院子裏早已候着幾個宮人,碧溪和香芹相視一笑,那幾個都是一直侍奉的老人,如今再見分外可親。

孟長瑾與她們一一問候了一番,又在院子裏轉悠,走到牆角,朝身後揮了揮手:「碧溪你快來看,你出宮前種的月季已經開了。」

稍遠處的碧溪一聽,大喜,正準備提着裙子走上前,可看着站在孟長瑾身後三步距離的李洵時,她又縮著脖子退了回去。

孟長瑾好像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還站着一個人,自顧地在院子裏環顧,走到院子正中那棵已經落光了葉子的柳樹下,她仰著頭靜靜看着,身後眾人大眼對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王裕看了看孟長瑾,又看了看李洵時,哀嘆一聲,轉過身對着眾人揮了揮廣袖,眾人頓時領悟,便齊齊退了出去。偌大的院子裏,現在只有柳樹下的兩人。

柳枝光禿禿的紙條上還掛着一盞青鳥式的花燈,花燈顏色已經褪去,有一半翅膀已經掉落,即便如此,仍可看出往日那般靈氣的模樣。

身後傳來窸窣的腳步聲,孟長瑾沒有回頭:「這是去年朕同你一道掛上的花燈,沒想到還掛着這裏。」

孟長瑾垂首:「只是物事已人非。」

李洵時一把將孟長瑾身子轉過來,正視着那一潭死水般的眼眸:「你還在怪朕!你父親之死實屬朕意料之外,下毒之人朕也將他正法,幕後指使袁執京仍在潛逃,你信朕,朕……」

「陛下,你的目的不就達到了嗎?」孟長瑾從他的掌中掙脫,「所有與你作對的人一一剷除殆盡,你坐擁天下還有什麼不能滿足?」

說到這裏,她早已紅了眼眶,廣袖下的雙手緊握,指甲嵌入肉里,痛的整個筋脈都在打顫,可這仍不及心口疼痛的那萬分之一。

她看着眼前這人,那眼眉,那鼻樑,那輪廓,都是她在熟悉不過的,只是此時看着卻覺得無比陌生。

牆角有風吹來,可李洵時此時只覺得怒火中燒,燒的心都要炸開了:「朕當然不滿足,你知道朕最想要的,也只想要的是什麼!」

孟長瑾輕笑一聲:「如果你只想要這副軀殼,你不是已經將我圈禁了嗎,在這紅牆綠瓦的牢籠里。」

在朝堂上力搏眾大臣的君王,此刻卻沒了氣勢,就像斷了尾的老虎,只剩哀鳴。他近乎於哀求道:「阿瑾,我們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朕以為即便所有人和朕背離,朕的身邊也仍會有你。」

聽到他這番話,孟長瑾再也忍不住了,她右手緊抓住胸口的衣襟,整個身子弓了起來,就像炸了毛的貓:「是陛下自己親手放棄我的,陛下難道以為沒人提起我就不知道嗎?我那如今已歸於塵土的孩子,既然陛下容不下我們母子,當初又何必做出鶼鰈情深的模樣!」

「轟」的一聲,李洵時耳邊就像被一道悶雷炸過,眼前一片眩暈,他晃了晃頭,忽然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孟長瑾沒有見過這般模樣的李洵時,他的眼角落下一滴淚,嘴唇也是慘白到近乎透明,那緊鎖的眉頭在昭示着他的不滿與憤怒。

「你認為,是朕毒殺的你父親,所以朕不能容許他的孫子降臨,否則日後若被有心人挑撥,便會父子相殘。」他長嘆一口氣,忽然大笑起來,「孟長瑾,不是你看不透朕,是朕看不透你……你從未信過朕。」

這一句句彷彿一把刀,字字扎進她的心口,她大口大口呼吸,可胸口仍是火辣辣的疼,淚眼朦朧間,看見他漸漸遠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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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以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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