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一生為一人(終)

第161章 一生為一人(終)

瀟湘殿一片破敗,就好像孟長瑾剛入宮時見到的模樣。推開門,屋裏子卻比外面還要冷上一些。裏屋很靜,靜的能聽到細微的「噼啪聲」。

「我一直在等你來。」不合時宜響起的聲音特別刺耳,那聲音像是經久破敗的門發出老舊的「吱呀」聲。

順着這個聲音,孟長瑾才知道方才的「噼啪」聲,是裏屋正中央燒水的柴火的聲音。

一個昭儀居然在寢殿裏燒水取暖,恐怕一個新入宮的才人都不會有如此的「待遇」。孟長瑾看着眼前這個歪在榻上的人,她臉色透著瀕死的白,一雙明艷的雙眸此刻已深陷下去,彷彿一個八十歲的老嫗。

孟長瑾的視線隨着她急促呼吸的脖頸,落在她放在胸前如雞爪一般乾癟的手上,眼前的女子極速地消瘦,就像是有一雙大手在將她的精氣神迅速抽離,如今歪在榻上的只是一副軀殼一般。

眼前人如此的模樣讓孟長瑾的心一抽一抽,說是難過可她又有着那麼一絲的快慰。

「你在可憐我嗎?」據木頭一般的聲音再次從那個軀殼裏發了出來,她忽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一直蹲在一旁的玲瓏迅速起身,撲在榻邊。

玲瓏小心翼翼地替那女子拍了拍胸口,待女子稍微平復下來,才轉身到了一杯溫茶過去,伺候着女子喝了下去。

孟長瑾吐了一口濁氣,別過臉去看床旁那盆凋零了的芍藥,原本開的風風火火的芍藥,如今只剩那光禿禿的枝椏,就像那榻上的女子,了無生氣。

「你都知道了吧。」許久,那乾澀的聲音才這尷尬打破,「我已經……時日無多,不想求你原諒,只求你能放……放母親一條生路。」

孟長瑾猛地轉過頭去,看着榻上的人,恨不得將眼睛瞪出眼眶,她自嘲一笑:「當年,我娘親求高高在上的孟夫人放她一馬的時候,孟夫人有手下留情嗎?」

孟長慶出神地看着上方,那重重的房梁,壓的她喘不過氣來,一行晶瑩從那空洞的眼眶中流出:「對不起。」

聲音猶如蚊吟,都沒有屋外的風聲大,可孟長瑾還是聽到了,她的聲音開始變得尖銳:「這三個字她應該跪在我娘親,跪在我那還未出世的孩子的墳前說!」銳利的眼神直勾勾的射在孟長慶的身上,「而不是你,慶昭儀。」

「可是會嗎?高高在上的孟夫人會嗎?她死到臨頭脫下華服,卸下珠釵,卻只是為了……為了帶我腹中的孩子走!」孟長瑾身形不穩,搖搖晃晃地往後退了兩步。

碧溪此時已經淚流滿面,已經顧不上攙扶自己的主子了。

一提到孩子這個字眼,孟長慶無聲的落淚已經變成小聲啜泣,漸漸聲音就變得像那失聲了的蕭,割得人耳膜撕裂般難受。

孟長瑾鎮定了心神,面無表情地抬手擦去淚痕,她似自嘲一笑:「呵,若沒有里應,又怎麼會讓她稱心如意呢。」

她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孟夫人的所作所為只會讓她感到憤恨,可李洵時命人準備的那一道道催命葯,才是將她推入絕望深淵的大手。

「你知道嗎……」她眉頭一挑,「太醫院院正路大人說,本宮體寒不宜服涼性葯食過多,本宮早在懷孕七個月時已有滑胎跡象,原因就是服用了寒涼的葯食。你說……宋太醫每日替本宮把脈,怎麼會一丁點都看不出來,還源源不斷往本宮嘴裏送這些寒涼之物呢?」

「真是匪夷所思,你說是不是?」孟長瑾扔下這句話,就一把將屋門推開,一股涼風洶湧而入,可這卻完全比不過她心裏的寒意。她深吸一口氣,「可真是個暖和的冬天。」

門又被重重地關上了,屋子裏的聲音再也傳不出來了,就像那凋零的芍藥,裏面的生命也正在迅速衰落。

這皇宮每日凋零消失的都漸漸被人遺忘,不過不久就會有千姿百態的花正在悄然綻放,日日月月,月月年年。

袁執京落網的消息已經家喻戶曉,讓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居然是被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心腹給出賣的。曾經一手遮天的丞相,被壓入京城大牢的時候,換來百姓的歡慶,畢竟就連過年都緊著心不敢縱情歡笑的百姓來說,朝廷如何更迭他們不在乎,只要能吃上飯有地方住就心滿意足了。

宮裏也因為皇子的早殤只得草草過了一個索然無味的年,大家都只知道宓妃沒了孩子,卻忘記了蘇才人剛剛誕下的皇子。而那個死去的皇子居然以太子的禮儀厚葬,並且還賜名「李謹年」,故朝中上下都稱「逝太子」。蘇才人的皇子卻仍在襁褓中等著皇帝的賜名,可皇帝就像是將她們母子忘記了一般,從未提起過半句。只是,皇帝不僅是忘記了蘇才人,他像是將整個後宮都打入了冷宮,自此再未踏入任何妃嬪宮門一步。

太後為此掉了不少頭髮,可她不敢直接去勸皇帝,只有旁敲側擊孟長瑾。雖然皇帝只在接孟長瑾回宮那日去過玥覃苑,可太后心明如鏡,皇帝如今真正放在心裏的人只有這孟長瑾,若是孟長瑾願意開口對他說一句話,恐怕就是要了他這皇位都心甘情願。

想到這裏,太后看着孟長瑾深深嘆了一口氣,以前只盼著自己兒子能遇上走進他心裏的人,現在出現了卻是這般模樣,太后一時也不知道自己當初對孟長瑾的苛刻是不是做錯了。

太后正準備開口的時候,安達卻神色匆忙走了進來,他神情難得一見如此緊張,可他仍是先向太后請了安,再依禮向孟長瑾問安,這時才道:「啟稟太后、宓妃,慶昭儀……薨了……」

「什,什麼?」太后彷彿承受不了這個消息,驚慌地從座位上半起身,而後才緩緩坐了下來。

佩涵朝孟長瑾那邊使了眼色,太后才注意過去,只見孟長瑾一派雲淡風輕之色,彷彿方才聽到的是什麼無關痛癢之事。

太后微嘆,這個眸子清亮的女子終究是變了……

「太後娘娘,臣妾有一事想求您。」孟長瑾微微一笑,可只有安達看到了她廣袖裏,用力握出血的雙手。

光定八年,袁執京餘黨俱清除乾淨,天下一片海晏河清。可所有京城百姓都不會忘記光定六年,因為在那一年年初慶昭儀因父親病死獄中,母親得了失心瘋,再加之長久積壓的病症,最終香消玉殞。而醫藥世家宋家長子宋清行也被查出毒害「逝太子」,滿門處斬,而刑部帶人去宋府時,宋清行已服毒自盡。最讓人唏噓的,還是那宓妃,孩子和家人一一故去,她最終也沒能撐過去,最終在光定六年,桂花滿街的時節終是撒手人寰。

而皇帝至今未再立太子,而皇帝膝下除了蘇才人所生的二皇子李潛,便再無所出。即便皇帝從來不正眼看這唯一的兒子,可文武百官依然是將他當作未來的儲君來看待。直到,皇帝親自選了徐慕雲二兒子——徐淵來入宮,每日讓太子太傅授以課業,武安侯言褘佑授以騎射,皇帝每日親授治國之法,儼然是要將他培養成未來的太子。

所有人不解皇帝此番做法時,才有人想起那英年早逝的英烈皇后,不禁感嘆,一時也知道了皇帝此番做法。

天底下都在為了儲君之位議論紛紛之時,文德殿內,文宣帝一個人靠在窗前,半合著眼,彷彿已經睡着。他手中緊握著一把曾經破裂過的扇子,扇子上面畫着的兩個小人兒拿着花燈,一副有情人的模樣,小人兒旁邊還提了幾行字: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追尋。一曲一場嘆,一生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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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以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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