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早殤

第159章 早殤

夜,微涼。

幾個宮人踩着碎步,端著水盆從屋子裏匆匆走出,那腳步聲就像踩在棉花上,只有落葉那般聲響。

屋門外跪了一排的內侍,冷冷的月光灑在他們的頭頂,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他們跪在那兒一動不動,彷彿雕塑一般,可仔細去看,就會發現他們的衣袖正細微地擺動,只是此時,無風。

森嚴而立的侍衛列了兩排,銀白色的甲胄在月色下熠熠流光,帶着讓人不容抗拒的氣勢。

幾聲蟬鳴打破了這陰森的沉寂,安靜了許久的屋子裏讓人恍惚以為空空無人,院子裏的人或立、或跪、或走,都面無表情,只是他們都悄悄支著耳朵,聽着屋裏的聲音,哪怕只有細微的腳步聲。

明晃晃的燭光映的屋子如白晝一般,忽然傳來一句「出來了」,這一聲細若蚊吟,彷彿生怕驚擾了這一室的安寧。

守在屋子裏的碧溪和香芹一聞,大喜。香芹走上幾步去瞧穩婆手中捧著的那個「珍寶」,碧溪打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外面等了許久的人,提着裙子,剛往門口處走了幾步,就被一個黑影撞退了幾步。

「陛下,產房乃血腥之地,您不能進去啊。」碧溪站穩腳步,才看見王裕扶著官帽,着急忙慌地邊說邊走進來。

香芹接過宮人遞來的熱帕子,小心地走到穩婆身邊,看着雙眼緊閉的這個小生命心中剛湧起一絲疑惑,就聽見穩婆驚慌的聲音。

「小、小、小皇子……」穩婆慘白著臉,上下牙齒不停地打架,幾個最簡單的字在她嘴裏怎麼也拼不成一句完整的話。她身子抖得跟篩糠一樣,看見那抹明黃色的聲影,兩眼一黑,差點就要背過氣去。

香芹不知道穩婆這是怎麼了,只是覺得她好像想站起來,卻又無力的樣子。於是,香芹上前攙起了穩婆,誰知那穩婆剛半站起身,「噗通」一聲就跪在地上,熟睡的嬰兒在她手中被慢慢舉起。

穩婆覺得自己彷彿落入了冰窖,嘴唇也被凍住了,怎麼都撬不開。

李詢時擔憂地注視着床上半合著眼的孟長瑾,聽到穩婆這邊的聲音,才移了腿湊近了一些。他看着穩婆手中那安靜的不像話的孩子,那緊閉的小眼睛,雖然看不到眼眸,可是那柔和的弧度實在是像極了孟長瑾,而那抿成一條線的嘴唇,和他還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身為父親的本能,他不自禁伸出手去撫摸那個孩子的臉,那是一張粉嫩的小臉蛋。只是在觸到的那一剎那,他的瞳孔緊縮,這種微涼的體溫,完全不是一個生命該有的溫度。

而那個穩婆抖得更厲害了,她那張溝壑交錯的臉上已滿是淚痕,香芹眼角一跳,雙手閃電般捂住自己的嘴唇,就聽的那穩婆顫巍巍哭道:「小皇子……沒了呼吸……」

聽了穩婆這句話,還沒有看到小皇子一眼的碧溪,兩眼一黑,差點昏過去,還好一旁的安達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陛下……」王裕低低喚了聲。

李詢時恍若未聞,把穩婆手中的孩子抱在懷裏,就這麼滿帶愛意的凝視着孩子的小臉,即使懷裏這雙眼睛再也不會睜開。

此時,屋子裏的宮人們再也忍不住了,低着頭,咬住嘴唇發出細小的抽泣聲。

香芹也早已淚流滿面,眼前霧氣朦朧,卻看到床塌上的人似乎醒來了。這一瞬,她以為是幻覺,當有雙手掀開帷幔時,她腦門一激靈,顧不上什麼禮儀,胡亂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就湊到床前。

那雙素白的手輕輕碰了碰她的髮絲,聲音有氣無力傳來:「孩子呢?」

這一聲,讓屋子裏的聲音瞬間靜了下來,連呼吸聲都變的小心翼翼。

碧溪強打着精神站了起來,在觸到孟長瑾眼神的那一剎那,立馬背過身去,碧溪不知道要如何面對,更害怕自己這副模樣被她看到。

李詢時的背脊一震,他看了一眼懷裏那個一出世就沒了呼吸的孩子,當年被圍困于思陵州整整五日,他都未曾有過今日的慌亂。

「是、是小皇子。」香芹偏頭卻只看見皇帝那明黃色的背影,她不敢看孟長瑾的眼睛,半天只能憋出這麼幾個字。

「抱來我看看。」這話一出,滿室寂靜,覺得不對勁的孟長瑾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一股不安的感覺漫至心頭,她想起身,可是全身無力,稍微動動手指頭都感覺全身筋骨被扯著痛,「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

就連平時牙尖嘴利的王裕此時也不知如何開口,他面容慘淡,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不對勁,可要他擺出張笑臉,他實在是做不到。

「小、小皇子已經睡了。」香芹擋住孟長瑾的視線,「娘娘您也先歇著,等醒來就能見着小皇子。」

孟長瑾極力想去從香芹的眼神里讀出些異樣,可她就像往常同她說用膳一般神態自若。收回視線的那一剎那,李洵時緩緩站起身來,孟長瑾看見了他懷中的襁褓,她嘴邊扯出一抹笑容,眼角也沁出了透亮的淚水。

李洵時帶着慈父的笑意看了看懷中的嬰兒,偏過頭對着穩婆,聲音放的格外的輕緩,像是生怕吵醒了懷中的嬰兒一般:「把小皇子抱去暖閣。」

還在啜泣的穩婆停下了抹眼淚的手,還未從皇帝的這句話里回過神來,立馬反應過來的王裕一翻袖子,換了一副似是大喜的面容,踢了踢正在發愣的穩婆:「王婆接生了小皇子自是大功一件,抱着小皇子出去領賞吧。」

「是……是……」穩婆這才領會過來,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扯着衣裙起身是不小心打了個趔趄,王裕臉一皺想去伸手扶住這個穩婆,索性穩婆自己站住了。

她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正抬頭時就觸到了皇帝那雙寒意刺骨的眼神,嚇的她渾身一抖,好不容易按下撲撲亂跳的心臟,小心地將皇帝手中的襁褓接過來。

看着懷裏那個嬰兒,穩婆縱使再害怕也不敢表現出來,謝過恩后就退出了內室,從接生開始就一直候在一旁的幾個奶婆子也忙不迭地跟着出去了。

「都下去吧。」皇帝的聲音透著疲憊。

「是。」

此起彼伏的應答聲后就是一陣衣服布料的悉索聲,安達不放心看了一眼孟長瑾就領着眾人出去了,香芹走到碧溪身旁,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兩個人也一道掀了帘子走了出去。

屋子裏一下敞亮了許多,李洵時坐到孟長瑾的床邊,大掌輕撫上她的臉頰。那張潔凈的額角還透著細密的汗珠,頭髮也濕漉漉地貼在臉頰旁,嘴唇慘白如紙,只有那雙眼睛還如一汪清泉一般,有着讓人安心的力量。

「李瑞霖,」他突然開口,語氣平淡,卻帶着幾分期許,「我們的孩子,他帶着祥瑞而來,是你給朕最好的禮物。」

眾人方才的神情完全不似皇子誕生的模樣,孟長瑾甚至以為孩子還未出世,可半身傳來的疼痛和小腹卸貨般輕便的感覺都在告訴她,她的孩子已經生了出來。

她舔了舔乾澀的嘴唇,一股苦味從心口出蔓延至舌尖:「瑞霖,瑞霖……」

「真是好名字,瑞霖他一定也喜歡。」笑着笑着,孟長瑾就落下淚來,那腥鹹的味道從嘴角滑入,她將那味道吞了下去,蓋住了嘴裏的苦味,「等我身子好些了,再把瑞霖抱來給我看看,讓我好好看看他。」

李洵時替她拭去淚水,心裏一抽一抽的疼,疼的他快喘不過氣來。

「嗯?」

許久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孟長瑾輕輕蹭了蹭他,似乎是有些疲累了,她的眼皮緩緩合上。

被阻隔在視線外的,還有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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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以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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