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秋日私語

坐在自行車後座的蘇正則小心翼翼地扯著林世澤的衣服，兩隻腳搭在車架上。

林世澤在前面騎，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掛在車把上。

蘇正則看到林世澤後頸上貼著膏藥，知道林世澤又因為頸椎問題去醫院看病了，便堅持要載他。

「我今天溜出來很不容易誒，讓我騎車動動腿吧，每天坐著實在難受。」林世澤眼巴巴地求蘇正則。

「你的脖子……」蘇正則小聲說，說到一半頓住了，不知道怎麼接話。

林世澤的眼睛里閃過一瞬間的失神，轉瞬即逝，那輕鬆的笑意瞬間湧上眼睛。

「睡覺睡落枕了，問題不大。」林世澤的眼睛在笑。

蘇正則默默地對上他的眼睛，像被燙到一樣又慢慢滑下來。

她不知道林世澤為什麼要撒謊，她從Rainy那裡碰巧聽來的話，可信度還是很高的，Rainy不像是亂說話的人。

至於為什麼沒有公布，可能因為本人還不承認吧，或者大家都清楚，他只是不想家裡人可憐自己。

「可是……」蘇正則說，還沒有說完就被林世澤打斷了。

「你是相信我的吧？」林世澤輕聲說。

那雙眼睛溫柔地看著蘇正則，清澈得就像一池春水，揉皺落下的桃葉。

那麼脆弱，瞳孔的中間有星星般的光斑在抖動，靜謐地照亮了整個黑夜。

蘇正則感到自己的心臟在一瞬間有些酸澀，她無法這麼看著林世澤，只要他一旦有些示弱的地方自己立刻就會難過，感到深深的無力。

你是相信我的吧？

當然啊，我可是你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跟班，第一個支持者。

蘇正則沒有說話，而是慢慢伸出手。

「你什麼你，叫姐姐。」

這孩子，輕笑著伸出手輕輕掐了一下林世澤的腮幫子。

林世澤愣了一下，立刻跟上這輕快的氛圍，捂住嘴巴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

「姐姐，我錯了嗚嗚嗚。」裝傻賣乖，是林世澤的一手好本領。

蘇正則不說話，乖乖理好裙子，往後座昂首走去。

然後他們就這樣騎了一路，蘇正則不敢直接伸手抱他，只是用手指尖緊張地掐著林世澤的衣服。

林世澤騎車的樣子很瀟洒，兩隻手想怎麼擺就怎麼擺，有時候連車把都不扶。

這讓蘇正則想起林世澤小時候的很多事情。

林世澤從小就是院子里最調皮的，當屬作死榜第一名。

攆狗捉貓的事情根本算不上事情，他夏天自己纏了幾個捉知了的網子，打到了電線杆上，當即就被電躺下了。

當時叔叔阿姨都已經趕來哭了，請來的大夫也直接搖頭，讓準備後事。

結果躺了一個下午之後，這個傢伙竟然醒了過來，差點嚇死鄰居家的老太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那個醫生半天都有點懵，只能磕磕巴巴這麼說。

電爛了的手過了一個暑假也就長好了，這個故事也變成笑話，成為老人婦女們的飯後談資。

當時蘇正則學的四輪車，送給了小她三歲的林世澤學騎車。

林世澤逮到這個車，就把車兩側的小輪去掉，騎著這個小童車能上樓下樓，在樓梯上一路得意地抖著顛下來。

「笑什麼？」當時一臉童稚的林世澤手裡握著車把，盯著那個坐在門檻上傻笑的小姑娘。

小姑娘害羞地抽了抽鼻子，小聲軟軟地回答：「我從沒想過我的車質量那麼好，所以笑。」

「我到現在還能記得你小時候的樣子，眼睛一動不動，那麼小，那麼傻。」林世澤回過頭，看了一下後座上的蘇正則，笑著說。

蘇正則看了看他消瘦的側臉，然後又瞅了瞅他筆直的脊樑，衣服上散發出洗衣粉的香味。

其實蘇正則很想抱他一下，為了他這兩年流浪在外的辛苦，也為了自己的私心。

「蘇靈均今天也回去嗎？」林世澤問。

「嗯，回去，今天教練不在，他狀態還不錯，出來回家吃個飯應該沒什麼事情。」蘇正則輕笑。

「真好啊，」林世澤抬起頭仰面向天空長長嘆了一口氣，「好久沒見這傢伙了。」

樹葉在腳邊回回落落，蹭在腳踝上有麻酥酥的感覺。

「想吃外婆做的紅燒肉了。」林世澤說了那麼一句，靜悄悄就像囈語。

林世澤的外婆在一年前去世了，沒能挨過那個格外寒冷的冬天。

一生榮華富貴，最愛的還是她年幼的孫子，最後錢不能換回已經流逝的歲月，一輩子最喜歡雪，走在了冬天的白色里。

她活著的時候最喜歡做紅燒肉給林世澤吃，林世澤離開家的那兩年，這個老婆婆總是託管家把紅燒肉送到俱樂部的廚房。

一共五份紅燒肉，整整齊齊碼在飯盒裡，用普通的針織袋裝好，送過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溫了。

外婆給五個孩子都做了，滿滿得快要溢出來的肉，鬆軟濕潤的米飯。

蘇正則全都知道，因為那個時候她就在廚房幹活，每份紅燒肉都是她加熱的。

她仔細地翻動鍋鏟，生怕破壞了味道，她不想讓這份年邁的思念有任何的打折。

「是么。」蘇正則小聲輕語。

「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已經不在了呀。」

像是嘆息，又像是緬懷，林世澤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落寞，寂寥得就如同乍放就死於早春第一場寒流的櫻花。

「我的比賽，看沒看？」林世澤的聲音再次輕快起來。

林世澤不會讓任何人感知到他的真實感受，蘇正則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意外地泄露失落。

「看了，很厲害的，你。」蘇正則點點頭。

「嘿嘿。」林世澤故意發出嬌憨的笑聲，吭哧吭哧像一隻得意的花栗鼠。

「我那天還去網吧玩英雄聯盟了。」蘇正則想了想，鼓起勇氣這麼說。

林世澤一愣，緊接著笑起來：「哇，現在這遊戲火到女生都玩了么？」

「Rainy帶我玩的，可是他注意力都在雞蛋灌餅上，我自己在召喚師峽谷里被殺爛了都快。」蘇正則肩膀萎靡地塌下來，一臉茫然。

「你現在和FT俱樂部關係不錯呀，我小時候還老是擔心你長大後會沒有朋友呢，」林世澤笑眯眯地說，「你小時候，非常沉默，根本不說話的，現在要比以前活潑些。」

「喂，別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呀，」蘇正則輕輕錘了一下林世澤後背，「我又不是你兒子，也不是你小妹。」

「可是我從小就把你當我閨女的啊，我不是你爸爸么？」林世澤笑。

「呸，」蘇正則假裝不屑地撇撇嘴，「我還長你三歲呢。」

林世澤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笑。

「對了，你玩的是什麼？我可以教你啊。」林世澤問。

「風暴之怒迦娜。」蘇正則剝開口袋裡的一卷糖。

「怎麼樣，是不是特別好玩？」林世澤嘚瑟地笑，「我的小輔助Windy風女玩得特別好。」

「我其實喜歡狐狸那種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覺得迦娜很不錯。」林世澤小聲嘀咕。

「可能她能保護AD吧。」林世澤自說自話。

「星媽不是一樣可以保護你？還能加血。」蘇正則弱弱地問。

「可以啊。」林世澤雙手再次離開車把，鼓了兩下，「我閨女都認識星媽了。」

蘇正則的大眼睛烏溜溜地盯著他，心裡很想畫個圈圈詛咒林世澤。

「風女多女神啊，聲音溫柔，雖然沒什麼有特色，但是因為強大的保護能力成為了下路輔助兩大常青樹之一。」

「一個是錘石，另一個就是她了，在那麼多英雄中間，只有她一個女孩站得最久。」

蘇正則安靜地聽著，然後伸出手拽了一下林世澤的衣角。

「教我玩吧。」蘇正則說。

林世澤側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然後嘴角上揚：「好啊，爸爸教你。」

他的笑容消融在微涼的陽光中，明媚輕浮，讓人心驚。

蘇正則看到他臉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為放肆張揚的笑容。

他面視前方，緩緩踩下剎車，瞳孔警覺得像一隻貓，但是臨危不亂，眼神挑釁。

那個溫柔的林世澤消失了。

蘇正則抬起頭，發覺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大院前面。

自己家的門口正開著金桂，發出沁人心脾的幽香。

噴泉起了又落，噴珠濺玉。

噴泉下站著一個男人，他清秀的指間還夾著煙，左手揣在口袋裡，彷彿畏寒般微微弓腰，眯著眼睛打量這兩個騎車的人。

那個在LPL曾經一手遮天的第一打野，因為背叛而引來口誅筆伐的職業選手，無視所有人看法的男人，孤獨得就像一尊雕像。

大院里走進的，第一個眾人唾棄的網癮少年。

「哥？」蘇正則有些緊張地開口。

「正則，」出乎意料的，蘇靈均竟然笑了，他幾乎沒有對這個妹妹笑過，在此刻，他笑著伸出手輕輕招了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