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忘記的
這頓飯，其實是吃得有點尷尬的。
蘇正則夾在中間，這兩個大老爺們就挨著她乖乖坐著。
反正今天也人聲鼎沸，根本沒人注意到這三個熊孩子。
「吃塊魚。」
一塊魚肉夾進蘇正則碗里。
「吃點番茄美容。」
一塊西紅柿夾進蘇正則碗里。
「吃金針菇。」
「吃牛腩吧，燉得可香了。」
「吃排骨。」
「我還是覺得你應該嘗嘗這個冬瓜，都他娘煮出肉味來了。」
這兩個人，一個簡潔明了，一個羅里吧嗦，瘋狂夾菜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蘇正則嘴巴里塞得滿滿的，淚眼婆娑連氣都嘆不出來了，她終於意識到了為何剛剛蘇靈均會站在門外那麼討好地向她笑了。
因為實在太尷尬了！
鬼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皇親貴胄出現在自己的家裡，如果知道不是家宴誰還會巴巴地跑回來啊？
連電視台那邊幾個當紅的小花旦都過來了，就差幾個燈光師道具師攝影師了。
「怎麼回事？」蘇正則一把拉過在一旁和男明星樂滋滋說話的洵美。
洵美全名錢洵美，是這個圈子裡蘇正則為數不多的朋友，老爹是全國最大的德系豪車的經銷商錢萬。
錢洵美和這樣家庭里出來的別的孩子沒有什麼區別，都是隨心所欲特立獨行的，生活從小精緻到大，腦子塞滿了華倫天奴的鞋子和各種各樣漂漂亮亮的珠寶。
她往那裡人模人樣一坐的時候，就像天鵝一樣嫻靜而優雅。
但是蘇正則知道錢洵美骨子裡是怎麼樣的好色之徒，這貨只有看到長腿歐巴的時候才會露出千金一笑。
父輩幾乎一直都是同班同學，錢洵美從小和蘇正則一起長大，是一起拍皮球玩泥巴的好夥伴，連這個名字都是蘇文紀送的，出自《邶風·靜女》中的「自牧歸荑，洵美且異」。
蘇文紀給別人家姑娘起名字的時候就能想到漂亮的詞，給自家姑娘起名字的時候腦子就堵塞了，繞來繞去只剩下一本《論語》。
「小正經！你也來了啊！」錢洵美看到蘇正則的時候一驚，接著綻放出驚喜的笑容，伸出手抓住她。
「快過來！我剛認識了兩個歐巴。」錢洵美把蘇正則從座位上拉起來，留下兩個獃滯的男人。
蘇正則剛被拽過去抬起頭就差點被閃瞎狗眼，兩個對著她和錢洵美微笑的花樣美男子的領口竟然還綴了亮片。
不得不說這兩個小演員確實姿色過人，看起來像是剛畢業的樣子，應該還沒有上電視露過臉。
但是蘇正則心裡很清楚，這兩個小帥哥能出現在這裡，說是受邀前來的，應該也是費了很大功夫，打通了無數通道來到這裡，希望能碰個貴人，搏個出路。
各行各業都很殘忍，特別是當你想要爬上去的時候。
人的痛苦從來就不來源於蟄伏，而是來源於不甘產生的悲苦和奮力一躍帶來那種剝皮抽骨的劇痛。
「歐巴什麼歐巴，」蘇正則覺得錢洵美這種調戲的姿態會不會其實在暗中刺痛了這兩個人的自尊心，所以暗戳戳地懟了懟錢洵美的肩膀，有些開玩笑地輕聲說，「我也帶了兩個歐巴。」
「什麼？什麼？」錢洵美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伸頭四處張望。
蘇正則輕輕抬眼抿嘴，左邊挪了一步，露出身後兩個捧著飯碗的男人。
「靠…」錢洵美在看到他們倆的時候幾乎是一瞬間捂上了眼睛。
兩個人捧著飯碗，也不知道洗沒洗頭，反正看上去有點亂，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俊男美女四個人。
穿著寡淡無奇的寬鬆衣服，嘴上甚至沾上了湯汁。
蘇靈均的眼睛越眯越小，林世澤的嘴巴越張越大。
「……」
「你……你們……在……看我們么？」林世澤問。
「個鬼嘞，誰沒事看你啊。」錢洵美上手摁了一下林世澤的腦袋，臉上露出好氣又好笑的表情。
林世澤上輩子一定是婦聯主任投胎的，所以這輩子女人緣好得讓人髮指，不管人在哪裡都有幾個和他說說笑笑的女同志。
錢洵美伸手摁他頭的時候就很自然，林世澤就有這種能力，對各種姐姐妹妹簡直是秒殺。
蘇靈均顯然就沒有這種待遇了，他愣了一會兒后，就又默默夾起一根青菜繼續吃起來。
蘇靈均身上有著網癮少年的通病，就是不愛說話，加上他脾氣也不好，所以沒什麼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小時候，蘇靈均剛來這個家，就因為沉迷各種遊戲被老師找過家長，他一直倔強地不說話，蘇文紀還帶他去看過醫生，不過後來沒什麼用也就算了。
這種人通常女人緣很差，蘇正則有時候猜測她哥哥說不定是個悶騷的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實被女生搭話的時候羞得要死。
在後來，蘇正則也為自己頗有遠見的猜測而感到一絲驕傲。
「你還沒告訴我呢，為什麼今天家裡那麼多人啊？」蘇正則輕聲問。
「我也不知道呢，我被揪來的，我爸說讓我過來，然後我就稀里糊塗玩到了現在。」錢洵美雙手一攤。
「因為今天是林董事長家公子的生日，所以才搞了這個派對。」這個時候，一直站在旁邊的那個金光閃閃的小帥哥開口了。
眾人一愣。
「但是，我們到現在都沒有看到林公子呢。」另一個小明星說。
「林董事長的公子？額……那不就是……」錢洵美有點懵。
「聽說林公子很忙的，所以一時半會不出來也正常。」林世澤打斷了錢洵美的話，對著兩個小明星微笑著說。
蘇正則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林世澤，一時間自責感和酸酸的感覺溢滿了心腔。
「也是，林公子龍雛鳳子，想必是不一定會來的。」小明星不知道林世澤是何方神聖，看穿著便有些瞧不起，回答起來就沒什麼笑容了。
今天是林世澤的生日，連她都忘記了。
林董事長為了營造家庭和睦的假象，還是舉辦了這個宴會，只是唯一在他控制之外的，就是林世澤竟然真的來了。
此時此刻，一個為他舉辦的盛宴正在載歌載舞，極盡奢華，林世澤卻坐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安靜地吃他這個月以來最好的伙食。
兩個小明星不願意再待在這裡浪費時間了，他們還要抓緊時間認識更多的人，便說說笑笑走開了。
錢洵美心裡比誰都通透，不禁覺得有些尷尬，只能縮縮脖子，抓著她的鉑金包灰溜溜走進人群，給蘇正則做了個鬼臉。
「……」
蘇正則站在原地，感覺背上汗涔涔的，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
直到她的衣服被輕輕拉了拉，才緩緩轉過頭來，對上了林世澤的眼睛。
「你不吃了么？」
雲淡風輕，甚至有一絲涼薄，清澈的瞳孔里有些笑意，毫不躲閃，不含異色，和剛剛進門的時候沒有任何變化。
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蘇正則常常私下想，能在什麼時候都保持著不動如山的笑意的人，心裡一定是傷痕纍纍。
「不……」蘇正則也聲音軟軟的，「我還很餓。」
蘇靈均依舊低著頭吃自己的飯，發出慢條斯理的咀嚼聲。
林世澤笑了。
蘇正則也低著頭，一隻手捂著鼻子笑起來。
「傻子，你笑什麼？」林世澤嗔怪。
「沒什麼。」蘇正則假裝翻翻眼睛。
「……」
蘇靈均坐直了，看了一眼蘇正則的笑容，有些詫異，但是未表露出來。
蘇正則從未了解過蘇靈均，蘇靈均也從未了解過蘇正則。
這樣的一切，都是安寧平和的，如果沒有人來打破的話，少年就不會一步踏錯，墜入永劫不復的地獄。
但是，如果只是如果。
觥籌交錯間，傳來女人肌理的馨香，婉轉而纏綿。
蘇正則聞香轉過頭來，看見了燈光下站立的人影，鑽石的耳墜在照耀下搖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