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七星風藍

皓月當空，細碎的月光落在重疊的樹影中，最後灑在地上的斑駁光澤，總會顯得有些寥落。

天色如濃墨，在遠處展開。

秋風卷落葉，有時會撞擊在車窗上，被撕的粉碎，接著由揚長而去的夜風滾進車底。

這座城市已經闊別整整一個夏天，再次回來的時候，玻璃城堡依舊鑄成孤獨的世界，高樓大廈直衝雲霄，將天空分割成不連貫的黑藍色海洋，閃耀著的白色燈光，就像海洋里的死魚，翻出肚白。

穿著白色西裝的女人，將沾著深色口紅的半根細長摩爾煙摁滅在車載煙灰皿里，紅底ChristianLouboutin的高跟鞋踩下油門，重新滑入茫茫的車流中，染著深紅色指甲油的手指點著方向盤，隨著周遭汽車的轟鳴聲做沒有任何節奏的鼓點。

真是虛無縹緲的繁華，就像裊裊白煙，纏繞著她金色的耳環，在一片璀璨中漸漸消逝。

這是蘇正則唯一的感受。

車窗半降，為了讓車內通氣，等到駛上一條人跡罕至的路上，耳邊的吵鬧聲才算真正消失。

已過子夜，對於這座被稱為「東方巴黎」的城市，暗潮洶湧的精彩夜生活，剛剛是開始。

耳邊的頭髮漫上臉頰，蘇正則有些疲憊地扯開領口，單手扶著方向盤，摁下藍牙電話。差點被那邊的大嗓門震聾。

「小正經？小正經！我靠我靠！」

「小洵美，你不用那麼大聲音，我還沒聾。」蘇正則無奈地說。

那頭的錢洵美可能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有點尷尬的咳了一聲，不過這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快樂和興奮。

「我突然想到了，下周是不是全球總決賽啊？我們去洛杉磯看決賽吧！」錢洵美興奮地搓搓手。

蘇正則忍不住揚起嘴角，搖頭嘆氣：「你還是那麼有活力，想一出是一出。」

錢洵美打斷她：「我超認真的，高富帥給我們弄到票了！」

「他又湊什麼熱鬧……」蘇正則自言自語。

「所以，」錢洵美髮出咯咯的笑聲，只有這個笑聲撞在蘇正則的心上，蘇正則才久違地感到了溫軟，「你到底來不來嘛？」

蘇正則想了片刻，輕聲回答：「現在我給不了準話，後天我要回西安。」

「那幫小崽子現在不休假還有啥事嘛？」錢洵美問。

蘇正則有些苦笑：「總決賽結束就是轉會期了，因為人員可能要變動……嗯……直白來講吧，金皙在家鬧脾氣呢……」

「啊？」錢洵美有些泄氣。

「我猜你肯定又有新歡了。」蘇正則說。

「真聰明，」錢洵美突然話鋒一轉，語氣又高昂起來，「你沒事了吧？那就過來啊！我們幾個都在，一起喝喝酒啊。」

「所以說你們是年輕人啊……」蘇正則扶方向盤轉向，淡淡地說，「都不睡覺的嗎？」

錢洵美卻認真起來，語氣也溫柔下來：「你來讓我看看吧，那件事情以後我一直見不到你，也不知道你在哪裡，既然你現在穩定下來了，就讓我看看自家寶貝吧。」

蘇正則眼睛里沒有笑，但是習慣性地扯了扯嘴角。

「地址發我，等我吧，我買個東西。」蘇正則笑。

錢洵美的電話掛掉以後，大約三分鐘，蘇正則的耳朵都沒有從這種驟然安靜的世界中脫身出來，就像脫水皺巴巴的果核，耳朵跟聾了差不多。

都怪錢洵美那副大嗓門，蘇正則嘆了口氣。

按照導航上的路線，蘇正則看向窗外，她找到了那個二十四小時便利店。

外面已經有點下雨了，所以便利店門口站著零星幾個人等雨停。

蘇正則熄火停好車，拿起一把黑色的摺疊傘。

耳邊是雨滴敲在傘上的聲音，腳底是揉碎枯葉的聲音，整個世界才變得清晰又清明起來。

便利店裡，一個男孩抱著一整箱泡麵正在結賬。

男孩坑著頭跟值夜班的小姑娘說話，小姑娘本來已經昏昏欲睡了，看到男孩后抬著腦袋，眼睛閃閃發光，裡面流淌著溫柔的色澤。

這熟悉的眼神，蘇正則站在後面，不聲不響，也不嫌他們慢，靠在櫃檯邊，竟然感到了一絲久違的寂寞。

男孩先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回過頭來，看見了正在打呵欠的蘇正則，蘇正則也回望過來。

就這一看，把蘇正則腦子裡的睏倦全都震到九霄雲外去了，蘇正則有些驚異地看著男孩的臉，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神色淡漠地回應男孩好奇的眼睛。

男孩穿著白色的運動外套，頭髮有些濕了，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環著那大箱泡麵，對著她露出了毫無戒備心的燦爛笑容，笑到眉眼如同新月彎。

真是像啊，蘇正則感覺到了心裡一陣鈍痛。

冰冷的五官，考究的穿著，陌生而高雅的馨香近在咫尺，男孩盯著蘇正則的眼睛看，覺得那是一雙清澈卻無光的眼睛，厭世而混沌，隱藏著微妙難以言喻的刺。

可能是身邊從來沒有這種類型的女性，男孩看了一會兒，就感覺到了害羞，把笑容收斂下來，耳根有些紅。

「你好。」男孩點頭，蘇正則瞧見了他的虎牙，和潔白纖長的脖頸。

雖然不知道男孩這莫名其妙的招呼是從何而來，蘇正則還是禮貌性地點頭。

「學生嗎？」蘇正則輕聲問。

聽到蘇正則的回答，男孩迅速來了精神，抬起那張清水般的臉，開心地搖搖頭。

「他是那邊那個俱樂部的選手，經常過來買泡麵。」小姑娘努嘴。

「俱樂部？」蘇正則有些意外。

男孩緊張而害羞地自報家門：「FT俱樂部，英雄聯盟分部青訓隊員，叫顧新之。」

眼睛就像討好主人的小動物，溫順而惹人憐憫。

「不說說自己家裡幾口人幾畝地？」小姑娘看看他，又瞅瞅蘇正則，酸不拉幾的說，「你來那麼一個月，我連你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我……」顧新之語塞，有點尷尬。

蘇正則沒有再接任何話，她對小孩子間的爭風吃醋向來不感興趣，何況FT俱樂部現在不是她喜歡的名詞。

「七星風藍。」

她本來就是來買煙的，想了一路的煙這個時候卻突然不想抽了，腦海里只有這個煙的名字。

林世澤總抽的那個煙名字，淡的一點男人味都沒有。

既然在這風雨大作的夜晚想起他來，不知道是一種傷感還是一種福祉，蘇正則就想躲在他的氣息里稍加休息。

就在這個時候，小狗可憐巴巴的嗚咽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蘇正則的視線順著聲音的來源望過去。

大大的泡麵紙箱里，鑽出一隻淋濕的小狗腦袋，眼睛眨巴眨巴，是故地重逢，時過境遷，深夜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蘇正則和這隻遺留在FT俱樂部的小狗再次相見了。

為了名字，金皙和李京浩想了整整一個星期的那隻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