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紅龍之卷 少年，少年

多明戈安靜地躺在棚屋的小床上，注視著棚屋的頂部。

那裡有一塊沒有搭好，如果往右邊移動幾厘米，可以節省不少材料。

多明戈已經無聊到開始研究棚屋的結構了。

在二十分鐘前，他第七次從床上爬起來的嘗試失敗了，於是他乾脆躺下來，放飛自我。

不知道精靈小姐姐給自己喝的是什麼葯，一開始像泡在溫水裡，身上暖烘烘的，喉嚨整個被麻痹了，說不出話來。

接著全身各處開始發癢，就像有螞蟻從骨髓里爬出來，讓人想抓撓，可是偏偏手腳無力，就連叫也叫不出來，多明戈真想一頭撞暈自己，可是他根本做不到。

多明戈咬牙切齒地感受著螞蟻的動作，它們好像在搬運著什麼東西，那些東西彙集成一股股細小的熱流，順著藥液下來的路徑，衝上他的咽喉，然後凝結起來。

他感覺自己的喉嚨被什麼東西塞住了，而且那個東西還在慢慢長大。

好在這個時候，那深入骨髓的瘙癢感逐漸消失，只留下一種虛幻的充實感，於是他試著從床上爬起來，可是身體還是軟綿綿的，根本不聽使喚。

回憶起自己在法師高塔的生活，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從記事起，他就生活在那座高聳入雲的高塔里，雖然那個時候，他並不知道自己身處的房間在一座高塔的上層。

他從小就跟各種魔法材料打交道，也有著很強的感知能力，他可以清晰地感應到元素的存在，那些各種顏色的粒子，散發著各自的特性，它們混雜在空氣和絕大部分物質中，除了他的身體。

他的身體里，一點魔法元素都沒有，原本他以為這是體質純凈的體現，直到他開始進入冥想階段，花了兩年都沒有凝聚住一絲魔力。

在眾多魔法學徒中，他是最努力的一個，他可以快速掌握魔法課堂上教授的所有知識，從復古的盧恩符文結構到現代立體魔法陣，再到最新的無咒施法，從魔力研究到元素解析，再到魔法模型的搭建，總而言之，一名初級魔法師該知道的他都知道，初級魔法師不知道的，他也了解不少，然而他卻連成為魔法師的第一步都邁不出去。

帶他來到法師高塔的是大賢者斯達伯爾，斯達伯爾是整個法師高塔頂端的三人之一，被稱為「元素掌控者」。

魔法的衰退是聖歷12年被發現的，那個時候所有的禁咒都失效了，因為本來就不常用，而且釋放的難度也非常大，所以施法失敗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直到後來，一些高階魔法相繼失效，再也無法被釋放，那個時候法師高塔研究的是低階魔法的普及性，一位身為宮廷魔法師的魔導師寫信給自己的導師，這才引起法師高塔的注意。

那個時候多明戈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據斯達伯爾回憶，他被帶回法師高塔已經是魔法衰落被發現的四年後了。

法師高塔上下都開始全力研究魔法失效的原因，並開始逐步驗證和統計失效的魔法類型。

多明戈記事起，整個法師高塔都處於一種忙碌和緊張的氣氛當中，他因此可以翻閱所有的魔法書籍，自己去學習感興趣的知識。

魔法師的冥想修鍊並不是越早越好，法師高塔經研究發現，在16歲以前，可以嘗試聚集和指揮魔法元素，也可以學習各種咒文和魔法陣，但是最好不要開始正式的冥想修鍊，因為若是人的精神結構還不穩定就開始正式修鍊，會造成一個非常嚴重的隱患，釋放魔法會出現概率性的失效。

這也就是多明戈一直都沒發現自己不能修鍊魔法的原因。

一直到兩年前，終於到了可以成為魔法師的年紀，他才發現，自己無法凝聚一絲一毫的魔力。

真是個笑話，法師高塔的天才，元素掌控者斯達伯爾的弟子，原來是個麻瓜。

知道這個結果的時候，他一下子愣住了。

如果他一直都是那個潛心研究各種魔法的書獃子，如果他沒有那個必須擁有力量的理由，他可以像導師說的那樣，成為一名純粹的魔法理論研究者，說不定魔法衰退的秘密會被他研究出來。

可是，他不該知道自己的身世，在知道自己的父母莫名被王室以邪神信徒的罪名處死，就連即將出生的他也差點死在母親的肚子里這件事情之後，他找到了自己一生的使命。

研究魔法，成為強大的魔法師，然後查清楚當年的事情。

他原本以為，劇情會順利進行下去，他被處於魔法力量頂端的大賢者撫養長大，自然可以學習強大的魔法，擁有強大的力量，什麼都無法阻止他了解當年的真相。

可是現在，他連第一步都走不出去，這條路早已斷絕。

這，這算什麼？

兩年的嘗試，直到最後一絲學習魔法的希望都徹底熄滅，他終於放棄了對魔法的執念。

然而他沒有放棄對於力量的追求，魔法的力量已經沒有辦法獲得，還有另一種力量。

他想要成為一名劍士，哪怕這條路更為曲折。

他必須獲得力量。。。

喉嚨里那個東西越來越大了，原本麻痹的咽喉恢復了知覺，腫脹中帶著一種奇怪的干癢。

他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咳了好一會兒，終於將喉嚨里卡住的那塊東西咳了出來。

一塊黑色的固體從多明戈的嘴裡噴射出來，在空中劃出一個尖銳的折線，撞到一邊的木質牆壁，落到他腿邊的薄毯上。

「什麼東西？」

他顧不上體驗喉間暢通的舒爽，心裡一急，直接坐起身來，想要查看自己吐出來的奇怪東西。

那是一塊不規則的黑色渾濁晶體，有他食指一個指節那麼大。

他拈起那個小東西，放在鼻尖聞了一下。

「啊——嘁……哇咔咔，這什麼味道！咳咳……」

他一下子被那股味道沖得噴嚏咳嗽共響，鼻涕眼淚齊流，趕緊把它丟了。

咳著咳著，他突然一愣。

「我能說話了?」

「我能動了。」

「精靈小姐姐那樣說，我還以為要做好幾天啞巴呢。」

「原來她說暫時不能說話，真的就只是暫時的。」

多明戈高興起來，雖然身體還是有些發軟，但是之前的酸痛和疲勞感全都消失得乾乾淨淨，好像在聖水裡泡過一樣，身上有一種奇特的溫暖。

他慢慢挪下床，赤腳踩在地面上，腳上傳來堅韌冰涼的觸感，他這才發現地上靠近床前的位置墊著一塊獸皮，獸皮的旁邊擺放著一雙男式的皮鞋。

他原來腳上穿的皮靴早就在翻越山嶺時磨壞了，後來只好自己編草鞋，每隔幾天換一雙，最後那雙在他踏上麥田邊緣之前就已經爛的差不多了。

先借用一下，不知道麥克嬸嬸這會兒到哪裡去了，等她回來我再跟她說。

他這樣想著，坐到那塊獸皮墊子上，小心地穿起鞋來。

出乎意料地合腳，只是腳上被草葉荊棘划傷的地方受到一點壓迫，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

比之前好多了，他對痛覺的反應已經很遲鈍了。

小心地站起來，走了兩步。

他搖搖晃晃地向門口走去，才走兩步，身體突然像被雷擊一樣，一股戰慄的浪潮從身體的深處湧出來。

該死的，又來了！

偏偏這個時候……

他無力地癱倒在地上，渾身開始抽搐，接著像一條鹹魚一樣身體僵直，不能動彈。

眼前的藍色門帘轉了一個圈，變成一個藍色的洞，然後藍洞變成一個黑洞，吐出一個抱著東西的纖細身影。

「多明戈，你怎麼了？」

柔和清亮的聲音很快地接近。

原來是……精靈小姐姐回來了……

接著，眼前出現一張俏麗的臉，銀白色的頭髮，秀氣的眉毛，紫色的眼眸，白皙的膚色，粉紅色的嘴唇一張一合，然而聲音卻愈發遙遠，無法觸及。

真……漂亮……

多明戈心裡閃過最後一個念頭，昏了過去。

……

迷霧森林外圍，小木屋旁邊。

喬尼拿著那把黑色的怪劍，心裡隱隱有些激動，又有一些緊張。

這感覺，就好像回到了當年學劍的時候。

在走出打鐵鋪的時候他就將黑劍收入鞘中，用布條包裹起來，不讓別人看見它的真面目，他還沒有仔細看過這把劍。

他等不及慢慢拆布條了，只是將劍柄處的布條略微鬆開，便直接左手握著劍鞘舉到胸前，右手撫摸著劍柄，然後慢慢握緊，用力。

拔劍！

「鏘——」「刺啦」

一聲清響。伴隨著布條撕裂的聲音。

喬尼右手握著黑劍，橫舉。

黑色的劍體默默吞噬著光線，又從銀白色的劍鋒吐出來，菱形的劍脊兩側各開了一條淺淺的血槽，一面直刃一面鋸齒的劍刃彷彿張開嘴的黑獸，整個劍身於平靜中透露著冷冽凶戾。

左手用力一抖，繞了幾圈，纏在劍鞘上的布條脫落了，被拋在空中。

緊接著右手一揮，黑劍像毒蛇一樣直刺而出，隨後劍尖一轉，圈，盪，劈，砍，絞，拖，點，撩……

深深刻進記憶里的劍法，終於第一次在現實中被施展出來。

黑色的獸影追逐者碎裂的布條，不時亮出白色的細牙將它撕咬的更加細碎。

然而比那劍光更亮的，是喬尼的雙眼。

一如少年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