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神父

第23章 神父

斯托卡伯爵全身多處受到鈍擊的傷害,露在護具外面的臉部有法術造成的嚴重灼傷。伯爵的四肢看上去只是一些紅腫,實際上內部已經充滿了淤血,連簡單的舉手和握拳都做不到了。斯托卡的部隊只有不到百人活著回到鄧洛可莊園,莊園里的士兵將他們搬上擔架,鄧洛可在莊園主堡的圍牆上目送他們進城。

「非常感謝您的救援,大師。」斯托卡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地道謝,臉上有一半鬍子都被燒點了。「不過我更希望您能把那支援兵用來襲擊呂訥。」

鄧洛可救了斯托卡反而受到了他的責備,大師心中不悅,但還是表現出笑臉來:「比起偽王的性命,還是伯爵大人的更為重要。」

「我已這副模樣,實在是幫不了什麼忙。」斯托卡向著天花板閉上眼睛。「我領內的其他爵士遲早會敗陣,到時會有一大批敗兵往這裡來。請大師儘早派部隊前去接引,這樣我們的實力就足以與偽王一戰了。」

鄧洛可客套地安慰他:「令郎一定能帶領他們反敗為勝的的。」

斯托卡搖搖頭:「我的兒子我最了解,他有一支不下千人的部隊,就算您嫌棄他們士氣低落,也是極佳的誘餌。」

當天,失去攻城器械的法衛大軍依舊堅定地向鄧洛可莊園推進。城堡提前收容了莊園附近村鎮,看樣子是準備堅守到底了。格雷格最了解鄧洛可莊園的結構和配置:「主堡里大多是鍊金術師,非常擅長守城。另外鄧洛可擁有一批附魔武器,還不知道到底有什麼用處。」

「在考慮這些事情的同時,」呂訥回頭看正在重新建造投石器的奴隸們,「我們要讓圍城起到應有的作用。」

格雷格指揮部隊圍住莊園的時候,鄧洛可正在城上觀望。他和格雷格算是老相識,但是這麼多年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格雷格這麼認真地指揮部隊。在獅衛的時候,只要老肯特親自出手,什麼強盜匪徒都不成麻煩。

就在鄧洛可準備離開圍牆的時候,一個俏麗的黑色身影忽然出現在戰場最邊緣。大師認得她,格雷格為了救這名修女,還給了鄧洛可一記重拳。原本鄧洛可還以為教廷已經承認了呂訥的正統身份,但到目前為止,除了這名修女之外,呂訥軍中既沒有其他神職人員,也沒有守衛教廷的聖主士兵。

這名修女一定破了戒律!鄧洛可下了這樣的定論。他回到自己的書房,立刻準備給位於聖主城的教廷寄一封信。

「信奉聖主之人從不過問政事,」大師在信中寫道,「但如今一名名為以琳的修女打破了這條戒律,與偽王同流合污,參與了這場邪惡的戰爭!我代表全獅衛領主的意願,希望教廷能將此人從教廷中除名,並處以相應的懲罰。」

鄧洛可不想在信使抵達教廷的這段時間毫無作為,城裡有三名神父,都是從不同的鎮子聚集過來的。他把以琳的事情告訴了神父們,不料其中一位面露悲傷。「我認識這個孩子。」他雙眼濕潤,「她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修女,現在竟然參與戰爭,還幫助偽王,實在是太可惜了。」

「事已至此,請神父秉公執法。」鄧洛可看上去對此也很抱歉,「無論以琳擁有多少天賦,戒律就是戒律。」

圍城第三天,法衛的攻城器械完成了一批,在士兵陣列後方組成長長的一排,投石器和巨弩已經裝載上了巨石和弩箭,只要將領揮揮手,它們就能在鄧洛可的主堡上破出一個大洞。鄧洛可看著那排攻城器頭皮都有些發麻,覺得實在等不了教廷的回復了,便讓士兵為神父打開城門。

呂訥原本在陣中閉目養神,還沒打算髮動進攻,一名士兵突然向他報告:「陛下,鄧洛可莊園開城了。」

「嗯。」呂訥挑了挑眉,依舊閉著眼睛,「有人出城迎戰,是哪位將軍?」

「並不是獅衛的將領......」士兵猶豫了一會,「是三名聖主教廷的神父。」

呂訥從鼻腔中噴出怒氣,感覺自己額頭的青筋正在不住地跳動。

這個消息在法衛軍中迅速傳開,造成了不小的轟動,不少法衛的爵士開始懷疑這場戰爭的正統性,呂訥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君主,現在也極其難確定了。連圖道爾這樣極盡忠誠的將領,也帶著滿臉的疑惑看著呂訥,似乎想要通過陛下的表情來確定自己的想法。

如士兵所報,鄧洛可主堡緩緩打開,裡頭走出三位穿著黑色教袍的教士,他們邊走邊高舉手中的十字架項鏈,冬季陰鬱的天空立刻撥雲見日,灑下一片聖光。法衛士兵不自覺地後退一線,攻擊神職人員是會遭到天譴的。

「呂訥·查美倫!」城下為首的一名神父高聲說道,「我等在此並非追究您奪權篡位之罪,而是您軍中有一名打破戒律的修女,她干涉王政,攻擊領主,她名字是以琳。現在,請您將她交予教廷處置,否則就視為包庇叛教徒,以同罪論處。」

神父上了年紀,但聲音依舊洪亮,問罪之語一直穿到法衛大軍後方傷兵營,以琳一愣,覺得自己受了委屈,趕緊跑到前線上來:「破戒叛教?我沒有做那種事情!」

「有沒有教廷會對你審判的,以琳修女。」神父又上前了一步,「為了表示你的誠意,快到我這裡來。」

以琳急著表示自己的清白,想也沒想就從士兵之間走了出去,忽然一隻見狀的手臂將她攔下,以琳用力推了幾下,竟然紋絲不動。

「我實在是不清楚你們這麼做的目的,神父。」格雷格在陣前笑道,「以琳修女只是憐憫我軍中受傷瀕死的可憐士兵,所以隨軍治療他們的傷勢。如果她真的有什麼罪,十二世陛下會親自將她送去教廷的,反正很快我們就會抵達聖主城。」

「混賬!」斯托卡在城上聽到了格雷格的胡言亂語,氣得滿臉通紅,繃帶下面又開始滲血了。

「無論是否有罪,我等代表教廷召回失散的修女。」神父又上前了一步,現在他離城門有一段距離了。「來吧,以琳,教堂里還有很多事需要你來做,快點回到我們身邊來。」

「神父......」以琳有些動搖,她抓著格雷格的手臂,沒有發現身前的男人正在不斷變換手指的姿勢,只有呂訥發現了格雷格的小動作,他覺得不妥,稍稍咳嗽了一下:「格雷格,如果攻擊神父......你知道後果。」

「太遠了。」格雷格似乎沒有聽見呂訥的警告,「還需要三步。」

老肯特慢慢放下手臂,似乎是默認以琳可以離開。以琳有些失落,她還沒有好好和格雷格到過謝,如果就這樣離開,以後恐怕就再也見不到了。

「謝謝你,肯特將軍。」以琳最後說道,「雖然你喜歡騙人,滿身都是亡魂的詛咒,但我還是很感謝你救了我。如果哪一天你想告解,請您來獅衛城找我。」

格雷格暗自施法的手頓住了。那一刻他想了很多,想到陛下不希望和教廷為敵,想到自己手上早已經沾滿鮮血,也想到死在十字架上的莉布絲。他眼睜睜地看著神父往前再走出三步、早已進入施法範圍,卻慢慢放鬆了手指,不再念動任何一句黑魔法咒語。

「這不是我們想要的。」鄧洛可一拳敲在城牆上,「這個女人來了又怎麼樣?最多就是處死,我們要教廷參戰!」

城牆的另一側,斯托卡伯爵勉強用長劍支撐起自己的雙腿,朝自己的侍衛下達了指令。這名侍衛突然在城牆上大叫:「法衛進攻了,反擊!」,隨即令火炮裝填炮彈。

主堡內外的所有人都聽見了這聲大叫,身體立刻緊繃起來,格雷格瞳孔一縮,趕緊回頭去看哪個該死的動了手,結果發現法衛士兵們也都面面相覷,根本就沒有人輕舉妄動過。

獅衛人不管這些,他們全都以為敵人已經開始進攻,手忙腳亂地裝填炮火、搭箭上弓,斯托卡令人跳過瞄準階段,直接讓火炮發射,第一輪炮火幾乎沒有命中任何法衛士兵,全都落在了戰場中央的平地上,炸開無數黑色的土塊。

格雷格顧不上追究誰的責任,以琳已經跑出不少距離,就在炮火的轟擊範圍之內,隨時都有可能被炸成肉泥。他雙腳踩踏著黑色的火焰沖向炮擊地,猶如鬼魅一般在炮彈碎片中左右閃躲,還大喊著以琳的名字。

城門外的神父已經被嚇呆了,他們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人在教廷辦事的時候突然動手,疑惑地望向城牆上。鄧洛可紅著眼推開士兵走向斯托卡,一把攥住他的衣領:「你在幹什麼?這樣我們不就是先動手的一方了嗎?」

「讓神父接到以琳對我們來說根本毫無用處,他們會回到該死的教堂繼續做法事。」斯托卡沒有絲毫動搖,在巨大的炮火聲中直直地盯著鄧洛可。「如果我們贏了這場戰爭,就不會有人懷疑我們,誰都會認為是法衛先動的手,我們不得不還擊。但如果我們輸了,誰罵我們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呢——你不會想輸的,是嗎?」

鄧洛可啞口無言,他現在拿斯托卡沒有一點辦法,如果現在停止攻擊,反而有一種自行認罪的可笑。他發泄一般地將斯托卡扔下,斯托卡一個趔趄差點摔下城牆。伯爵似笑非笑地望著鄧洛可的後背:「現在的菜鳥......」

「投石車還擊!讓我見識一下你們這幾天的成果!」

隨著陛下的御令下達,所有工兵鉚足了勁發出怒喝,他們早就想為自己那第一批被損毀的攻城器好好報一次仇了,瞄準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擁有了最銳利的鷹眼。第一輪投石几乎全部命中主堡內部,三門大炮被砸碎了炮管當即報廢,城牆牆體經受一陣亂石后顯露出一大片白色的刮痕。投石器重新裝填的間隙,法衛士兵又開始校準床弩,製作困難的巨弩只消兩發就能擊開城牆,讓獅衛的守軍無所掩藏。

一陣炮火打亂了格雷格的腳步,讓他不得不停下來觀察情況。大炮經過幾輪射擊正在慢慢校準,但是炮口對準的位置並非呂訥的御駕或法衛士兵的陣地,而是人數寥寥的戰場中央。他們一開始就打算把以琳除掉!格雷格在心中後悔地大喊,不料一枚炮彈正巧往他頭頂砸來,火焰和炮彈碎片立刻像鮮花一樣綻開,吞沒了格雷格的身影。

神父覺得以琳在炮火之中必死無疑,絕望地頌唱起哀悼死者的咒文,不料轟炸之中忽然衝出一道聖潔的白光,在半空中化作無數璀璨的光塵。以琳張開了聖術形成屏障,炮彈砸在屏障上就立刻失去了破壞力,黝黑的鉛球滾落在地。神父眼中一亮:「你沒事太好了,趕緊過來,我們會保護你的。」

以琳緊咬嘴唇,在金色屏障下的修女猶如聖潔優雅,但緊蹙的眉頭卻向世人訴說著她的憤恨。以琳對著滿臉疑惑地神父搖搖頭,一步一步向後退去,直至在煙塵中看不清人的輪廓。

以琳一直張開屏障重新向法衛陣地靠近,聖術看上去輕鬆地化解了可怖的轟炸,事實上以琳已經開始體力不支,每一次有炮火炸在屏障邊上,她就會因頭痛而停下腳步。就這麼直接挨下第十輪炮火時,以琳終於用盡了所有力氣,再也張不開屏障了。

「以琳!」

修女猛地睜大雙眼,她聽到了有人叫她。那聲音彷彿從深淵傳來,帶著腐朽的氣息蓋過周圍所有嘈雜。比起頻頻落下的炮彈,以琳似乎更加害怕那個聲音的主人,她站起來環顧四周,希望能找到聲音的源頭。

「還愣著幹什麼?」

瀰漫在戰場的煙塵中突然伸出一隻漆黑的手臂,那隻手無法被稱為人手,肘部又倒刺出的尖銳骨骼,指甲也長得嚇人。以琳驚恐地抬起頭,卻發現了一張自己異常熟悉的臉:「格雷格?你的手?」

「這是魔法。」格雷格從煙塵中走出來,他的全身都變成了黑色,不過腰間似乎缺了一塊。他覺得這樣說有歧義,便又加了一句:「是普通的魔法,快點回去,你已經見過那群人的真面目了。」

以琳點點頭,抓著格雷格的黑手站起來,結果沒跑幾步,腿又軟了下去。

「啊!」她睜大雙眼抓著自己的腳,「沒有知覺了,怎麼回事?」

格雷格暗罵該死,看來自己的黑魔法開始影響以琳了,但是如果沒有法術,自己早就被炮火給炸死了。他眼前一亮,抓起以琳的腰做出拋投的姿勢:「這是專程車,準備好了!」

法衛士兵還在轟炸區的邊緣試圖靠近,突然一個表面不怎麼平滑的炮彈以怪異的弧線從戰場中央飛出來,還伴著尖銳的慘叫。圖道爾眼疾手快,一躍而出將以琳接在懷裡,兩人在地上滾了十來米才停下,修女已經被嚇暈了。

「肯定是格雷格乾的。」圖道爾搖頭苦笑。

格雷格在下一陣攻擊結束后返回陣地,他解除身上的黑魔法,腰間的盔甲立刻開始滲血,格雷格跪在地上往裡摸了摸,好像可以碰到內臟。

「治療好你的傷勢,擅離職守的將軍。」呂訥看上去非常惱火,儘管他沒有作出任何錶情。「我們要準備佯攻。」

戰場已經被神經質的獅衛人炸的面目全非,法衛人根據格雷格的指示,在戰場邊緣到處亂跑,讓城牆上的守軍看不清形勢,在配上以假亂真的衝鋒怒吼,獅衛人以為法衛人還在一股腦地像城堡發動進攻。斯托卡認為法衛人沒有進攻,但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心情在作祟,守軍沒有聽從伯爵的指令,好像硬是要把炮彈打空。

「給我停下!」斯托卡用劍鞘擊打一名炮兵的腦袋,獅衛人終於恍然大悟,停止了炮擊,等到土塵散去,法衛人早就撤離到射程範圍之外了。

以琳返回法衛,這給了鄧洛可讓神父參與戰鬥的理由,為了將修女帶回教廷,神父不得不答應大師的參戰請求。「但是大師,」神父在原則上沒有讓步,「如果沒有人使用黑魔法或聖術,我們便不會有所舉動。」鄧洛可擺擺手,只要格雷格在前線,要神父動手是易如反掌的事。

恢復意識的以琳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不住地哭泣,她被教廷、被她日思夜想的聖主拋棄了,她這一身教袍、一腦子的經文,現在都沒辦法為她指引未來的道路了。

軍隊里有一個柔弱的女人嚶嚶哭泣,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忍無可忍的呂訥下達了驅逐的指令:「把這個女人給我扔出去,以後她的住處就是馬廄。」

圖道爾有些不舍:「大人,如果拋卻修女的身份,她就只是個不滿十七歲的孩子。」

「我哥哥十七歲的時候,已經敢於將敵人的腦袋劈成兩半。」呂訥的旨意沒有人可以違抗,士兵一把拎起以琳,將她帶到了骯髒的馬廄里。戰馬看到新來的鄰居,竟然沒有亂踢亂踩,反而安分許多。

以琳哭累了,覺得自己這麼哭也不會給這群臭男人帶來什麼好處,就開始四處尋找可以乾的活。她先把戰馬都清理了一遍,然後前往傷兵營治療受傷的士兵。她在法衛人痛苦地哀嚎聲中來回穿梭,這些人有的被炸掉了半個腦袋,目光異常獃滯;有的被炮火聲震聾了耳朵,現在看誰都一副茫茫然。

士兵們看到以琳修女彎腰走近帳篷里,都發出了欣喜的歡呼聲:只要有會聖術的人在,再重的傷遲早都會癒合。大家在以琳從擔架旁走過的時候,都會伸出一隻手觸碰修女的腳踝,這並非不懷好意,只是想表示尊敬、然後沾一點聖光的氣息——

當然也還是會有不懷好意的,就在以琳走過一張病榻的時候,大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腰。以琳驚怒地往後看去,卻發現是格雷格在那裡揮舞著手臂。「下午好,修女。看來你氣色不錯。」

「你也一樣。」以琳用膝蓋頂了格雷格受傷的腰部一下,疼得中年男人齜牙咧嘴。

格雷格躺在這裡不是為了等誰來醫治他,他只是想知道以琳是否已經恢復。不過看她紅紅的眼眶,想必還有精神上的創傷沒有癒合。

「聽著,以琳。」格雷格翻過身,就在以琳背對著他釋放聖術的時候,格雷格也趴在病榻上捏死一個傷員,並用他的血畫黑魔法陣。「那些老頭已經和獅衛串通,枉為神聖的傳道者了,你不必因他們而感到憤怒或難過。如果、如果你覺得聖主已不再值得信任,那就不要去信他就好了。」

「我還沒有那麼脆弱。」以琳抹了一下眼睛。

「是嗎,那就好。」

以琳完成自己的工作、從散發腐臭味的營帳里低頭走出來的時候,外頭已經是一片星空了。遠處鄧洛可莊園燈火通明,若不是外圍那圈無情地法衛士兵,或許捱過冬季的莊園可以顯得更加柔和可愛。修女沒有神龕或偶像,只能跪坐在朗朗夜色下默念稱讚聖主的禱辭。

格雷格這個時候應該在自己的營帳內好好休息,但他借口保護修女的安全,悄悄地坐在以琳身後的隱蔽處。格雷格總覺得對戰爭沒有想法的人不應該出現在戰場上,不過現在他望著以琳虔誠的背影,稍稍感到有些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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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悲歌——偽王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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