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親王

第12章 親王

呂訥此番回聖主,並不是為了什麼物資。市民代表難得作出了正確的決斷,親王是真的在無理取鬧,援助請求上糧食和建材的量都大得嚇人,足以再造一座衛城出來。所以,方汀所說「失去理智」的情況永遠不會發生在呂訥身上,他冷靜得如同河邊的一塊石頭,大家就是害怕這樣的人。

按理領主長途跋涉去都城,都會帶一名信任的隨從,歷史上已經有數不清的人物暴死於暗殺了。然而這次,呂訥方汀、圖道爾、甚至是格雷格都沒有帶,而是選了幾名法衛的美女與他同行。

法衛女人如大海一般活潑可愛,脾氣更是令人捉摸不透,有時她生氣只是因為海鷗沒有為她停留。這樣的女人會讓親王枯燥的長途旅行變得有趣,有時甚至會忽略掉她們姿色上的不足。

呂訥嘆了口氣,召一位侍女入他的馬車。士兵剛剛把門關上,呂訥就把侍女的衣物扯開,後者尖叫了一聲,趕緊遮住失禮的地方。「我沒想到,原來風度翩翩的呂訥殿下也會有如此......熱情的一面。」不光是她吃了一驚,連外頭的士兵都愣住了,還在猶豫要不要打開車門看看裡面的情況。

呂訥揮手命令侍女把手拿開,然後就靜靜地盯著她看。「等到了聖主城,我可能就看不到這樣的景色了。」

這位侍女有些靦腆,手拿開一會又下意識地遮住。「看來陛下管得太嚴,把您給憋壞了。可是大家常說,十一世陛下最擅長的就是四處留情。」

「父王倒是不怎麼管這些。」呂訥用侍女的衣服把她的手綁在腦後,接著重新坐回座位。「是因為克洛維的緣故。」

「克洛維殿下?」侍女邊說邊扭來扭去,令呂訥變換了坐姿。「是當今北方鴉衛的領主、您的弟弟?可我聽說他是——」

「別說這個了。」呂訥皺著眉頭打斷了她,把話題轉移到別的地方。「剛才你說到我的父王擅長四處留情?我想聽這個。」

「我也只是道聽途說......」侍女和親王嬉笑起來,再後面的話聽不見了。

呂訥親王正值壯年,有些需求非常正常,護衛他的士兵多是羨慕。不過王妃被人刺殺的陰雲尚留在宮廷守衛們的心中,他們不知道這次是否會有女士遭殃。關於那次暗殺,有人猜測是親王的仰慕者所為,而更多人相信是場意外,誰都不願承認嫉妒過那個醜陋的女人。更有陰謀論者,懷疑整件事就是呂訥一手策劃的。

除了和侍女說些令人害羞的話,呂訥還在著手給一些人寫信。第一封寫給法衛城的長老團。再聰明的人也會出紕漏,呂訥將沒有囑咐到的事情陸續寫在信上寄回法衛城,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關於海盜的處置。如果他得知格雷格早已經率軍出海,不知道會是怎樣一副臉色。

在信使出發之後,呂訥一直心不在焉。一離開法衛城,他才意識到自己有那麼多事情需要擔心,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徹底變成一個法衛人了。一想到這裡,呂訥心中就無比憤怒,他應該是一名純正的聖主貴族,生來無比高貴優雅,而不是為了在法衛吹海風而存在的。

「幾年前,愛嚼舌的人都喜歡談論各位王子。」侍女不小心打開了話匣子,好像她知道呂訥心裡在想什麼。「賽克羅殿下正義凜然,貝瑞德殿下強壯健康,而您無疑是所有少女的夢中情人。」說著她便倒在呂訥的懷裡。「另外三位小王子雖然年紀尚小,但是看上去都......非常可口。」

「原來市民們都是這麼看我們的。」呂訥有些嫉妒,他的哥哥被人冠以高尚的品格,而他卻只是可有可無的情人。

長老們收到親王的命令之後,再也不敢那特權隨意差使人了,大臣們終於過上了清閑的日子。「殿下在的時候,總是不停地巡查城內各處。」圖道爾用力地伸了個懶腰,「年輕人就是有力氣。」

「沖在最前頭的將軍才是好將軍。」格雷格對親王的印象又高了不少。

「至於這點時間,我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了。」圖道爾邊說邊拿出一本厚厚的書,上面都是他自己的筆跡。

圖道爾的筆跡帶著聖主人特有的高貴風格,每個單詞的最後一個字母上都拖著特別的尾巴。一些老學士時常使用古時的單詞拼寫法,看上去冗長累贅。圖道爾怕麻煩,只是稍稍在詞尾提起筆尖,顯得輕鬆詼諧。

格雷格饒有興緻地拿起書本:「我看看。《國王的情婦》,是寫什麼的?」說著就翻看了起來。

「我在陛下身邊擔任近衛,」圖道爾似乎非常自豪,「他最常拜託我做的事情,就是幫他離開君王主堡,到聖主城各地去尋找女人。」

「原來傳聞是真的。」格雷格經過圖道爾的指點,讀到一段在朝聖日的夜晚,國王在聖主城最最陰暗的角落,趁著人的本能作祟,將一名來歷不明的女人掐死在自己身下的故事。他驚訝地搖了搖頭,又向後多翻了幾頁。

「可惜的是,現在我已不再是近衛。」圖道爾收回著作,「這本書也就到此為止了。我想我會在不久后找人複寫,然後出售賺錢。」

「能在這之前就搶先讀到真是我的榮幸。」

第二天,圖道爾悶聲走入大廳,看上去臉色很差。他徑直坐在格雷格旁邊,整個身子都倒向椅子。「殿下命我暫時不要把書的消息放出去。」

格雷格愣了一下:「書?什麼書?」

「《國王的情婦》啊!」圖道爾仰面哀嘆,「早知道我就不告訴他完成了。」

「你把這種事告訴殿下?」格雷格原本想笑,但轉念又換了一種問法。「為什麼殿下會關心這種事情?」

「他很早就知道了,」圖道爾和呂訥關係一直很好,「是他支持我寫下去的。」

呂訥進入聖主地界后,王國迎來了真正的冬季。一到這個寒冷的日子,他就會想到遠在北方的弟弟克洛維。他穿起厚重的熊皮大衣,即使如此,他那孱弱的身體仍然感受到寒冷。這才冬季伊始,更不用說克洛維和極北之地、高聳雪山上的鴉衛城了。他一定凍得要死,呂訥心疼地想著。

目前,已經有三位王子離開都城,成為統領一方的親王。往好處想,他們是王國五分之一領土的所有者,領土內的一切都屬於他們。然而另一方面,他們必須聽從國王的命令。

人們都說伊斯滕是個好國王,他聽從人們的意見,設立市民代表團,幾乎每一件事都要詢問城裡的市民,為所有人謀福就是為王國謀福。但就是這樣一位君王,他竟然連續將自己的三個兒子趕出都城,甚至連問都沒有問一聲。

偽君子、騙子!呂訥緊緊咬著牙,如果他能把眼光放在自己的兒子們身上,而不是到處去尋女人,王儲之位絕不會輕易輪到賽克羅來做。

離開聖主后,克洛維一直有和呂訥書信來往,但後者回信的次數不多。信上大多是關心哥哥的話語,因為他知道,所有被冊封為親王的兄弟之中,呂訥一定是最不甘心的。

「法衛有全王國最智慧的法師,」克洛維在得知呂訥被冊封后曾立刻寫信給呂訥,「我曾去過一次法衛城,高高的主堡主堡頂端夜晚會發出藍色的光芒,海上的水手可以將它視作燈塔,所以他們永遠都不會迷路。父王讓您去法衛,一定是想讓您成為法衛和查美倫家族的燈塔。」

今天,查美倫再一次拿起筆,準備久違地給弟弟寫一封信。筆尖在紙上停頓了好久,遲遲沒有落下,呂訥皺起眉頭,最後還是把筆收起來了。

一旁的侍女有些疑惑:「您不打算給克洛維殿下寫信了嗎?」

呂訥搖了搖頭,重新捏住筆。直到侍女因為無聊沉沉睡去,他才開始寫字。

信使帶著親王的親筆信啟程前往鴉衛,呂訥命令他務必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克洛維親王的手上。他馬不停蹄地穿過低地和山脈,在河邊修整換馬,最後進入大雪紛飛的鴉衛領地。但是這段路程,他就用掉了三天時間。

他剛剛看見白色的邊境堡壘,一隊士兵就踩著雪快步向他走來:「來者何人?」

「呂訥·查美倫殿下的信使!」他揮了揮手裡金色的旗幟,這代表了他為皇室服務的身份。「我要在三天之內見到克洛維殿下。」

鴉衛守衛為信使指名了捷徑,果然在第六天送到了鴉衛親王的手裡。這位殿下即將二十歲,常年深居氣溫低下的鴉衛城內讓他的肌膚也變得雪白剔透。他一聽說是哥哥呂訥的來信,立刻瞪大的金色的眸子:「快點,呈上來。」

克洛維急著打開信戳,一看到呂訥那優雅的筆跡他就覺得分外親切,眼淚幾乎要流下來了。

「親愛的弟弟,」呂訥在信中寫道,「很抱歉我很久沒有和你寫信。這幾天我前往聖主城,路上孤單無聊,我第一個想起了你。」

讀到這裡,克洛維提前結束了正在進行的會議,沒有什麼比讀哥哥的信要來得重要。他一起身,身邊的侍從就把厚厚的大衣為他披上。

信上絮絮叨叨寫了很多查美倫兄弟在聖主城時的童年往事,令克洛維時而皺眉,時而微笑。「我記得那時父親和貝瑞德練劍,哥哥很快就被打趴在了地上。父親和賽克羅哥哥都在等他自己站起來,我走過去扶他。你和拉爾呢,竟然在門口大哭起來,還喊『不要打哥哥』,惹得我們都笑了。」

克洛維又笑了。事實上,呂訥沒有寫的事情克洛維也知道。他聽到父親教育貝瑞德,「如果以後呂訥不在你身邊,你該怎麼辦」,夜裡呂訥和伊斯滕還為此爭論了一番。

「回憶已經無法滿足我對你的思念,親愛的弟弟。」呂訥在最後寫道,「請你來聖主城,和我這個不稱職的哥哥見上一面。這樣,就算是回到法衛城,我也能安眠一段日子了。」

讀完信的克洛維立刻抬起頭,和侍從說自己要去聖主城。侍從立刻準備足夠的衣服和各類出行物品,一路的護衛自然也要足夠。

克洛維離開聖徒山的第三天,呂訥親王抵達聖主城。他知道克洛維不會那麼快到聖主,率先進入城內。聖主守衛看到親王大駕光臨,全都嚇了一跳,他們根本就沒有受到任何通知,因為呂訥騙那些堡壘守衛無需通報。

身在君王主堡里的查美倫一家自然也是一驚,貝瑞德第一個出城迎接,給呂訥一個大大的擁抱:「呂訥!怎麼不告訴我們你來了?」

「我要單獨見父王。」說著呂訥痛哼一聲,「你是不是又變壯了?」

伊斯滕和賽克羅一同出面迎接呂訥,他們一一和他擁抱,寒暄之後陛下才問他:「怎麼這時候來?」

「我只是想念我的哥哥們,來看一看。」呂訥停了一會。「事情也是有的,關於我要求的那批物資。」

「你要求的太多。」伊斯滕一邊遣退其他兒子們一邊和呂訥往主堡內走,「市民代表駁回了請求,我想你已經讀過信了。」

呂訥跨步與伊斯滕並肩:「市民代表不一定了解法衛的情況,除了白金灣海盜猖獗,漁民不敢出海,作物收成更是一年比一年差,已經有數個小鎮、村莊的住民逃離法衛了。」

「我也不想重複信上的事情,」呂訥沒等父親開口又繼續說,「這次來我只是想和您還有其他親人見個面,僅此而已。」

既然都這麼說了,伊斯滕也沒辦法繼續和呂訥爭論這件事。呂訥邀請他一同出去走走,伊斯滕甚是欣慰,往昔心高氣傲的呂訥從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看來讓他去法衛、又把圖道爾交給他,都是正確的決定。

兩人走在聖主城純白色的街道上,放眼望去,空中都泛著微光,隨隨便便就能看見彩虹。伊斯滕經常出入城市,市民們對與在街道上見到國王陛下並不驚訝,禮貌地問好行禮。至於呂訥,大家都有些陌生,但因為和伊斯滕一樣都出身查美倫,所以同樣被親切了。

「聖主城看上去永遠是那麼光鮮亮麗。」呂訥踩在階梯上,低頭俯視沒有一絲污垢的廣場,中央的聖女雕塑高舉一個碟子,清水從中源源不斷地向外湧出,鳥兒飛來飲水休憩。「然而各種疾病仍然會找上這裡的市民,我時常想這是為什麼。」

父子倆越走越偏僻,直到身邊的行人不斷減少,伊斯滕才發現了問題。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兩個侍衛,後者同樣露出了警戒的神色,稍稍握緊了手裡的長斧。呂訥看似沒有帶一兵一卒,然而周圍暗巷頗多,誰也不知道會從陰影處鑽出多少歹徒來。

呂訥忽然轉身,從伊斯滕失去青春彈性的老臉上看出了戒備和疏遠。他分外失望,原來父親也會防範自己的兒子。「最近我終於找到了原因,」他接著剛才的話題。「不管是哪裡,只要有城市、有人,骯髒的東西就會出現。」

伊斯滕終於記起自己到底身處何處,他的面前正是那晚圖道爾帶他來的那扇大門,現在它正緊緊鎖閉著,和牆壁沒有什麼區別。

呂訥知道這個地方,只要稍稍裝作頑劣的樣子,城裡的下人都會推薦爵爺們到這種地方轉一轉。他指著伊斯滕身後的侍衛:「你們,把這扇門打開,將裡面的所有人全部扣押至牢房內。」

「等等!」伊斯滕覺得後背刺痛,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臉色。他制止了正要上前的士兵:「住在這裡的是普通市民,你沒有權力無辜逮捕他們。」

「他們在這裡危害城市治安、濫交、製造疾病,這些罪名本可以處刑,但我現在只是要逮捕他們,日後審判。」說著呂訥又向守衛揮了揮手。

伊斯滕有些惱火了,好像要極力維護什麼似的。「你說了,沒有這個權力!如果你真要這麼做的話,必須先召開市民代表會議!」

要放在一周之前,呂訥絕對會當場對著自己的父親大吼起來,實際上他已經怒火中燒,「沒有權力」這幾個單詞縈繞在他耳邊,如同一道惡毒的詛咒。他強行忍下怒火,默念數字,深呼吸幾口氣,閉上眼睛說道:「好,就召集市民代表!向法衛城援助的事情,也一併解決了吧!」

呂訥一甩長袍下擺,從伊斯滕身邊走過,頭也不回地返回君王主堡。伊斯滕還沉浸在緊張和後悔之中,他在呂訥的身影里看到了自信,好像已經得逞了一樣。

呂訥是所有查美倫兄弟中最反對組建市民代表團的一個。「王國的事,當然只有皇家才能處理,怎麼可以交給一竅不通的下等市民?」他這樣反問伊斯滕,帶著所有爵爺都會有的驕傲和理所當然。最後,要不是賽克羅的支持和伊斯滕自己一意孤行,市民代表這個頭銜絕不會這麼輕易地出現在王國各大衛城。

聖主城市民會議最多可有百餘人參加,這些人可以是農民,可以是漁夫,只要在聖主城有一套房子,就可以申請成為市民代表。不過事實上,最多一次與會人數的記錄是六十餘人,並非所有市民代表都會在開會這一天有空。

今天到場的市民代表一共三十二人,他們穿著各異,但都能完整蔽體,為了開會,代表們都會精心準備自己最華麗的衣服,即使那只是粗麻布而已。

代表們全部到場后,聖主總管提前提醒他們:「由於今天討論的議題設計法衛,所以在場的代表中必須超過半數和法衛有所聯繫,以維持會議的公平公正。」

「我,」一名漁夫舉起了手,「我姨媽表弟的兒媳是法衛人。」

總管點點頭:「算一個。還有嗎?」

又一名獵人舉手了:「我的狗是在法衛屬的審判森林裡買的,那商人只要了我二十銅幣。」眾人鬨笑,更有一個人叫道:「那是因為你的狗天生瞎了一隻眼睛!」

「算一個。」總管記了一筆,「不要一個一個說了,有關係的都舉手吧。」

就這樣,「和法衛有關係的」代表正好有十六位,佔了總數的一半。總管滿意地讓他們把手放下,退到後頭通知陛下會議可以召開。

呂訥上台前和一名市民代表通了眼神,那是一位地道的法衛人。後者向親王點點頭,接著不動聲色地藏進了人群中。

大多數市民代表都在一間小得無法擺任何桌椅的房間里進行,但聖主城裡的這間大廳無疑比國王的御前會議廳還要大上不少。呂訥走到台前,從屋頂上的小窗透進來,微微刺了他的雙眼。

市民們依舊吵鬧,呂訥皺著眉頭猛拍桌面,他們就像學生一樣排排坐在親王面前,不過還是有人交頭接耳。

呂訥開口了。「會議開始。這次會議有兩項重要的議題,第一個,有關於對法衛城的物資援助。法衛城進來遭受到了海盜的猛攻,所以為了維持漁民們的正常生活,必須要有其它領地的援助。」

呂訥列出清單,其中包括供人生存的糧食、布料,修繕損壞建築的石料、木料,賠償商人因海外商路阻塞造成的損失等等,無論哪一項都數量驚人。

「這些物資量,聽上去好像很多。」一位代表發言了,「我們拿得出這麼多東西來嗎?」

「光靠聖主一地可能會不夠。」呂訥的語氣沒有發生變化,「但要是全王國協力,這些量不會有什麼困難。」

法衛一地造成的損失,竟然要王國全境來彌補,聽上去有些可怕。市民們給出的拒絕理由是,聖主拿不出那麼多,而對於無法上陸的海盜,漁民們可以暫時轉為農作生產,等風頭過去,再出海捕魚。「聽說法衛作物產量低下,有了漁民的幫助,情況說不定會有所好轉。」

伊斯滕攜眾兒子也參加了會議,就靜靜地坐在代表們的對面。伊斯滕並非不願意幫助呂訥,如果他肯減少一半的要求量,陛下就可以立刻派出運輸隊。

「不行。」呂訥又當眾堅持自己的要求,分毫都不打算減。代表們也不想和親王鬧僵,他們承諾,會將物資分批,以五年為限送到法衛,這才讓呂訥答應下來。接著進行投票表決,既然是代表自己提出的建議,自然以多數贊成通過了。

親王拍了拍手:「很高興能和各位達成共識,那麼我們開始下一項議題。我在聖主城內發現一處窩點,裡面都是污穢不堪的歹徒,這實在是影響城市的發展。所以我提議,派出部隊進行清理,把所有居住在那裡的人暫時扣押,有罪的審判,有病的治療。」

這項議題沒有什麼可辯駁的,大家一致認為污點必須清除,而親王提出的解決方法也很得民心,幾乎沒有人不同意。

只有伊斯滕耷拉下肩膀,那裡雖然髒亂,卻給他帶來了不少「美好的回憶」。現在兒子一回來,就把他從美夢中驚醒,不由地覺得失落。

清理窩點的任務落在呂訥頭上,伊斯滕撥出一批聖主城士兵供他調遣。呂訥一刻也沒有耽擱,領著士兵就沖向那扇隱秘的大門。強壯的士兵幾腳踹開門,提著武器列隊進入,不一會就傳出了驚聲尖叫。

士兵沒有傷害任何人的打算,只是用利刃指著裡頭的居民,讓他們自行跪在地上束手待擒。一些喝多了酒的,瘋瘋癲癲想要衝出包圍,士兵這才將出手將他打翻在地,率先用繩子綁好。

吵鬧聲引來了圍觀的市民,他們看見門口站著法衛領主,覺得非常新鮮,在一旁評頭論足。聖主士兵扛著一個個被死死捆住的罪人扔上囚車,不少人什麼都沒有穿,吐得地上一片臟污,令圍觀者厭惡地向後退了幾步。

呂訥很滿意自己的所作所為,不禁露出了微笑。既然不可以直接懲戒伊斯滕,用這樣的方法讓他消沉也挺爽快。士兵們的工作即將完成,囚車帶著最後一批人上路后,呂訥也準備回到自己的馬車上,從眾人眼前消失。

突然,一個金色的身影從他的眼前一閃而過,馬上就要隱沒在人群之中。呂訥轉頭看去,竟然發現一個留著金髮的小女孩,她提著籃子,用鼠色的眸子看著呂訥。

只有查美倫家族的人才有金髮。呂訥一個激靈,重新從馬車台階上倒退下來,女孩似乎意識到了危險,擠開身後的人快速逃離。

「士兵,把那個金髮的女孩帶來!」呂訥向前一指,士兵們立刻跑去,推倒了不少圍觀的人。場面立刻變得混亂,市民沒方向地四處推搡、逃跑,士兵根本沒辦法跟著那個女孩,不一會就不見她的蹤影了。

呂訥確信自己看到的是金髮,但已經不可能繼續調查下去了,只好叫回士兵準備撤退。這一來一回,不知道踩死了多少無辜市民,等到徹底安靜下來,狹窄的巷子里果然躺著幾具屍體。

是夜,呂訥心情舒暢,站在原來居住的寢宮陽台喝酒。如果早早讓他當家,聖主城裡這些隱秘骯髒的地方絕不可能存在那麼久。他望著城市北門的方向,期待克洛維來到他們曾經一同居住的城市。

克洛維親王果然於次日正午抵達聖主城。他來時已告知父王,查美倫一家一同迎接了他們的親人。克洛維先和父親等人一一擁抱問好,最後站在了呂訥面前,兩人同時露出會心的微笑,最後張開雙臂重重地抱在一起,呂訥還用自己那瘦弱的身板將克洛維抱離地面,發出爽朗的大笑。

「鴉衛城如何?」查美倫們在劇院看戲時,呂訥歪著頭輕輕問克洛維。

克洛維笑著聳聳肩:「什麼東西都是白色的:白色的風景,白色的衣服,連我的臉都變白了。」成年後的克洛維開始顯現出應有的氣質,不再像小時候那般隨心所欲了。

「我也覺得你白了。」說著呂訥就在弟弟的臉上捏了一把,「嗯,還變得有彈性了。」

「嘿!」克洛維皺起眉頭,但笑容愈發濃了。

他們正在看得戲是一段感人的愛情故事,最後有情人一同縱身躍如大海,擺脫了惡意中傷者的糾纏和命運的束縛。老國王看得用情,他站起來高舉酒杯,為戲中的角色流露同情。

呂訥看了伊斯滕一眼,繼續貼在克洛維耳邊:「父親準備為你找一個王妃。」

「什麼?」克洛維瞪大了眼睛,說實話,他和呂訥長得分外相似,後者以為自己在照鏡子。「為什麼是這個時候。」

「其實這就是我喚你來的原因。」呂訥為向弟弟隱瞞這件事而開口道歉,「你瞧,你今年也二十歲了,是時候找一名伴侶了。現在,算上小庫寧,我們六兄弟全都沒有結婚,父親早就愁得滿頭白髮了。」

「這、應該先由哥哥們開始才對。」克洛維說話支支吾吾,看向別的地方。

「這都是安排好了的,到時你就在其中找一個順眼的就行了。」呂訥忽然變得強硬起來,戲劇正好結束,眾人準備退場,兄弟倆不再談論此事。

呂訥了解克洛維的性子,這件事足夠他一個人煩惱一段時間,所以即使伊斯滕根本就沒打算為他包辦一場婚姻,呂訥也可以把它變出來。看完悲情戲劇的國王還意猶未盡,他又想到了自己和剛剛被倒回的安樂窩,連流淚的念頭都有了。

「剛才的戲劇很不錯,」呂訥和父親走在一起,「我想起了自己不足一天的愛情,真是如同一場噩夢。」

伊斯滕知道這樁婚事。呂訥在「王妃」死後發出婚禮請柬,又在稍晚一些時候發出王妃已死的消息。對於父親,呂訥給出的理由是「她酒後吐出愛慕虛榮的真言,我一氣之下令人殺了她。」這樣一來,老國王礙於面子,沒有去法衛證實這件事可靠性。

「鑒於我親身經歷的悲劇,父親。」呂訥故作悲傷地順了順額前的頭髮,那是他刻意留長的。「克洛維的婚事一定要您來包辦。不僅是他,拉爾和哥哥們的也必須這麼做,只是因為今天他在這裡,機會難得。如果再不行動,他也會像兩位哥哥一樣遲遲不結婚的。」

伊斯滕覺得呂訥說得有道理,他一直都覺得呂訥是兒子之中最深思熟慮的,國王之位非他莫屬。陛下點頭答應下來:「近期就辦,如果你想負責,就去做吧。」

「不了,」呂訥握住父親的手,「您是我們的父親,現在是您體現出關愛的時候了。」

很快,為克洛維親王徵婚的公告就張貼在了聖主城以及境內各大莊園,但是人言的威力已經將它推向整個王國。陛下將徵婚的地點選在靠近鴉衛領地的某個公爵莊園里,這樣新人就可以儘快完婚,高高興興地回到鴉衛城去。

公告上沒有提及婚嫁的標準,只要是女性,不管是公爵之女、弄臣之女、貧民之女、就算是母豬,你也可以排隊前來徵婚。當日的公爵莊園人滿為患,到處都是嘰嘰喳喳的聲音。呂訥想起了自己徵婚時的場景,大抵也是如此。

克洛維一臉怒容地坐在高台上,俊俏的臉龐充滿了威嚴。雖說是為他尋找伴侶,國王陛下一直控制這場面,到底要找什麼樣的女人,最後還是由伊斯滕說了算。

伊斯滕的標準很高,要年輕貌美、品德高尚。貴族之女尚有譜系可以查詢她們的履歷,等到了平民,一切就都亂了套了。

「這是我的女兒,陛下。」一位老父親在女兒身旁手舞足蹈,「她是村子里的織布好手,她織出來的布,用上好幾年都不會壞。」

「我們家並不缺少不料。」伊斯滕委婉地拒絕了他,揮手要求下一位來。

看來賽克羅和貝瑞德至今沒有找到配偶並不是偶然,查美倫家的人都又挑剔又驕傲,其實伊斯滕心裡也在尋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出來,她最好是某名公爵治下伯爵的女兒,這樣既不辱皇室之名,又可以鞏固家族力量。

一天結束之際,所有前來應徵的人都會被趕出莊園,第二天再來排隊。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三天,克洛維常常犯困睡著,還得清清嗓子,確保自己不會啞掉。終於熬到晚上,他離開高台走向莊園主堡,準備好好休息一番。

呂訥知道克洛維很累,悄悄地從背後靠近他,把雙手放在弟弟僵硬的肩膀上。克洛維先是嚇了一跳,隨即閉上了眼睛。「嗯......這麼纖細的手指,一定是呂訥哥哥。」

「我以為你會猜你的某個侍女。」呂訥笑著走到弟弟身邊。

克洛維搖頭道:「她們的手上結著繭子,比你粗糙多了。」

呂訥進了克洛維的房間,說是要幫他按摩肩膀。這可是難得的好事,克洛維沒有拒絕,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等哥哥的手落在肩膀上。

呂訥的手指細細長袖,骨骼清晰分明,力道輕柔地像是劃過春天的微風。克洛維覺得覺得很癢,嘻嘻笑了起來,呂訥覺得他不正經,便停下手來:「這是什麼反應。」

「太癢了!」克洛維抓住呂訥的手,「重一些,我都感覺不到你。」

呂訥用盡了力氣也就那點效果,但克洛維已經覺得很放鬆了,肩膀也不像剛才那麼僵硬。他癱倒在椅子里,解開幾顆襯衣的鈕扣。「我不想找什麼王妃,一點意思都沒有。」

「這是父親的命令。」呂訥從上往下看著克洛維精緻的鎖骨,它像雪一般潔白,甚至有些剔透。

「父親根本不了解我!」克洛維激動,「世上男女可有真情實感,可能純潔無暇?他只不過是想有人繼承血脈,既然這樣,只要賽克羅哥哥結婚就好了!」

呂訥的沉默讓克洛維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他站了起來,臉上有些紅。「總之,我不想結婚。」說罷就離開房間,出去冷靜一下。

徵婚第四天,克洛維在台上不敢看不遠處的呂訥,昨夜的疲憊讓他說出了不該說的話。呂訥倒是饒有興緻地看著弟弟,用手擋著自己的嘴巴,但從那彎彎的眼睛看來,他應該是在笑。

伊斯滕還在為兒子甄選王妃,一個又一個女子被他揮手遣走,看來又是沒有結果的一天。

總管悄悄上台,稍有些失禮地打斷陛下的思路。「非常抱歉打擾您,陛下。可我必須提醒您,今天有一名貴客也在行列之中。」

來了。呂訥自信地翹起一條腿。

一輛由百名士兵護送的白色馬車停在了莊園大門外,管家為車內的主人打開車門。門內探出一條勻稱的小腿,在白雪中微微發光。車旁的女管家伸手過去,搭住主人纖細的手掌,這時的女管家竟然臉紅起來,背彎得更低了。

從車上下來的是個女人,穿著玫瑰紅的長裙,披著厚實漂亮的鹿皮披肩。頭巾將她的長發藏了起來,但還是有幾綹褐色的髮絲垂在臉頰邊。腰間的束腰將胸脯拱起,雪花落在她沒有遮掩的手臂上,讓人擔心她是否會因此著涼。

她有一對狹長的眼睛,即使不做任何錶情,都會讓人以為她在對著自己笑。不純正的黑色瞳孔里,稍稍帶有一些紫色。她真正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會出現一對小小的酒窩。

兩名女侍為她提著紅裙,身邊飛著幾顆由一位女法師操控的火球,不致女主人穿臃腫的保暖服飾。她每踏出一步,火球就會為她消融地上的積雪,升騰的霧氣讓她變得虛幻縹緲。

「貴客正是英菲寧女伯爵。」伊斯滕身邊的總管紅著臉悄悄說道。

伊斯滕同樣老臉一紅,或者說,在場所有的貴族的臉都紅了,即使是自認清高的克洛維,現在也難免羞愧地低著頭。只有不明所以、覺得此人美麗的普通平民們,還瞪大了眼睛,極力將她裝進自己的心裡。

英菲寧搖著胯走向陛下,向每一位偷偷瞄她的爵爺問好。伊斯滕故作鎮靜,熱烈歡迎了她:「您好,英菲寧伯爵,原來您也得到消息了?我還以為消息即使傳到鴉衛,您也會嫌犬子太過年輕。」

英菲寧眯著眼輕輕地笑:「陛下如此偉大,您的兒子當然不會差到哪去。更何況,我們也是老朋友了。」女伯爵似乎意有他指,斜睨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克洛維。呂訥則在一邊發暗火,好小子,我算盡機關,無論如何也算不到你早就認識這個女人。

伊斯滕是出了名的愛慕美女,英菲寧自然也在他的追求名單之內。在場所有貴族和爵爺都對她動過心,而且最最重要的是,英菲寧至今還是處子之身。

如此美艷又貞潔,全王國都不可能再找出第二個人來。伊斯滕幾乎是立刻下定了決心,就算英菲寧嫁給克洛維,對兒媳下手也比以前更加簡單。

其他前來應徵的女子看到英菲寧的容貌,就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悻悻地從莊園離開。英菲寧轉頭看著呂訥,眼睛還是彎彎地笑著,皺起的眉頭裡卻充滿了哀怨。呂訥揮手招來一名侍從,偏頭和他說了幾句。侍從從莊園的馬廄里牽出一匹高大神駿的馬來,英菲寧立刻就鬆開眉頭,笑意變得更濃了。

婚禮即刻舉辦,宴會所需要的食物、教士早在幾天前就已經送到莊園里,新人們只需要稍待片刻。克洛維心中一百個不願意,但他不敢說出來,因為他和所有人一樣,碰過英菲寧的身體。如果她把事情說出來,克洛維一輩子的名譽就算是毀了。

宴會如期開始,英菲寧花了幾個小時換上婚禮用的白色禮服,肩上披的是雪狐皮製的披肩。教士和國王一同為他們作見證,伊斯滕看著面前的克洛維,有了英菲寧,就算相隔再遠,兒子也不會再缺失母性的愛了。

克洛維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誓約,娶英菲寧女伯爵為妻。至此,國王收回了女伯爵的封地,所屬僕從、士兵和下轄的貴族重歸王國所有。如果克洛維有意離婚,他將受到責罰,封地也會原封不動地歸還英菲寧。克洛維給妻子戴上戒指,他看到英菲寧向他舔了舔嘴唇,一副要吃了他的樣子,手一抖將戒指丟在了地上。

戒指咕嚕嚕滾了出去,撞到呂訥的靴子才停下。呂訥彎腰拾起,抬腳走上新人所在的平台。

克洛維緊閉雙唇,渾身顫抖地盯著呂訥,後者也一言不發。兩人交接戒指的瞬間,呂訥碰到了克洛維的手指,突然他張開手掌將弟弟的手牢牢抓住、克洛維抬高視線,看到了呂訥無比痛心,充滿晶瑩的眼睛。

在場眾人只以為是深深的兄弟情誼,不禁也為之動容。只有英菲寧輕輕冷哼一聲,還催促教士婚禮繼續。呂訥鬆開手,讓克洛維把戒指戴在英菲寧的手上。

婚禮儀式完成,兩人正式結為夫妻,人們起身鼓掌慶祝,擁著新人前往大廳用餐、狂歡。伊斯滕著實為兒子感到高興,在宴席上多喝了幾杯。

宴會一直持續到午夜,席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橫躺著的爵爺,酒杯倒在桌角,滴著殘留的酒水。伊斯滕撲倒在椅子上,不知道在像誰舉杯,說了幾句漂亮話,然後傾斜酒杯,失手將它丟在地上。滿堂都是人們的呢喃低語,如同無數魔鬼悄悄念咒。

英菲寧毫無醉態,坐在最高的席位上翹著一條腿,無聊地俯視著漸漸安靜的宴會廳。呂訥從牆角變走出來,為自己的杯子斟滿酒水,邊喝邊向英菲寧走去。英菲寧王妃來了興緻,換一條腿翹,等著呂訥過來。新婚之夜就要出軌,想想還有些浪漫。

然而,呂訥今夜的目標並不是她。他走到英菲寧面前,忽然轉身來到已經醉倒的克洛維面前,一把將他抱起。英菲寧的笑容僵住了,眼睜睜地看著查美倫兄弟一同消失在大廳后的走廊里。

克洛維被移動時的搖晃弄醒,大廳外冰涼的空氣讓他恢復了一些意識。他以為是英菲寧抱著他,所以稍稍掙扎了一下:「還、還不是時候。」

「不是什麼時候?」呂訥哈哈大笑,事實上,他已經因為抱著克洛維走了一段路,臉憋得通紅。

「哥哥?」克洛維驚訝地挺起上身,「您竟然抱得動我?」

「說實話,你比我想象中的要重。」早知如此,就不應該在英菲寧面前裝模作樣。

克洛維要求自己走,呂訥將他放下,掩飾了一下自己抹汗的動作。克洛維扶著牆壁想要回房,但一想到英菲寧可能在那裡等著他,又停住了腳步。

呂訥看出了他的心思:「英菲寧不在房裡。如果你擔心的話,可以去我的房間。」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王國悲歌——偽王之亂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王國悲歌——偽王之亂
上一章下一章

第12章 親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