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逃亡

第10章 逃亡

今天獅衛城的東北城門被關閉,所有閑雜人等不得靠近五里的範圍。這裡原本屬於商會的勢力範圍,不少商隊和村莊居民都依靠這條路進入獅衛城做買賣。一名樵夫看到附近農場貼出的告示,不得不調轉馬車,準備返回村莊。

既然商路封閉,那一定是特別緊急的狀況,否則沒人會不想著賺錢。「聽說是那個黑魔法師,」一個多嘴的農婦告訴他,「就是那個有名的格雷格·肯特的妻子。」

他只是一個來自森林附近的小小樵夫,不認識什麼格雷格·肯特。他想著如何賣掉馬車上的一批乾柴,否則這幾天就要挨餓了。愣神間,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轟響,猶如一個巨人邁開步伐往這裡奔來。樵夫的馬受到驚嚇嘶鳴一聲,樵夫緊握韁繩,這才沒讓它四處亂跑。

巨響只發生了一次,之後就再也沒了動靜。樵夫聳聳肩,兩腿一夾催促馬兒上路。

「那裡的先生?」

樵夫頓了一下,他有預感這是在叫他,所以稍稍回了一下頭。他看到兩個一般高的男人,其中一個比較年輕。他們全都受了難以想象的重傷,身上的衣物都有灼燒的痕迹。尤其是年輕的那個,手臂和肩膀上都有淤青,腦袋上還在不停地流血,血跡流進一隻眼睛里,讓它睜不大開。

「先生。」年長的男人深吸一口氣,伸手招呼樵夫,「能否幫我們兩個一點小忙?」

樵夫警惕地看著他們,沒有下馬,也沒有轉身。在這種地方看到兩個深受重傷的人顯然不太正常。

男人看穿了他的心思,雙手一攤表示自己沒有武器。「我們是獅衛城的士兵,那裡正發生一場戰鬥。」

「看來是非常慘烈的一場戰鬥。」樵夫聽到他們是士兵,精神不禁有些鬆懈。

「如您所料。」男人說著把身邊的年輕人推上前,「這是我的兒子,雷斯垂德,今年剛剛入伍,就參加了這麼可怕的戰鬥,還差點失去性命。」他稍微停下喘了口氣。「他需要治療——當然我也是——但我希望您能先把他送到東邊的村子里,他的姨媽住在那裡。我不希望他死。」

雷斯垂德一直沒有說話,直到他的父親格雷格說出最後一句時才驚訝地看向他。樵夫被這位父親感動了,翻身下馬,走上前扶過重傷的年輕人。

樵夫也想邀請這位父親坐上馬車,但格雷格拒絕了,他聽見不遠處傳來的馬嘶,獅衛的追兵即將到來。他揮了揮手:「公爵大人可能需要我,我要回去戰鬥。」

「這簡直是......」樵夫為自己的警戒心感到羞愧,他回頭拍了拍雷斯垂德的肩膀,「你有一位好父親,小夥子。」然而年輕的肯特沒有說話。

格雷格手無寸鐵,朝農場的反方向走去。他的傷勢比雷斯垂德好很多,只是耗費了多餘的體力和法力,自信能夠對付幾個無名的士兵。他在附近的乾草堆里發現一把草叉,不得已之下只好拿來當作武器。他看了看生鏽的尖端,誰都不會想到曾經指揮獅衛大半軍隊的男人,今天只能用一柄乾草叉作為活命的武器。

獅衛騎兵很快追進了農場,格雷格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機會,倒拿草叉奮力一擲,正中一名獅衛士兵的臉,後者連叫都沒來得及叫就跌落馬下。

士兵們嚇了一跳,但很快反應過來,調整馬頭,組成一排沖向格雷格。格雷格拚命飛奔,騎兵的劍刃朝自己砍來的一剎那往另一邊猛地跳去,劍鋒堪堪劃過他的輕甲,沒有造成傷害。格雷格在地上滾了一圈重新站起,轉頭找到那個死去士兵的位置,他身上有武器和裝備,更有一匹還沒有逃跑的快馬。

騎兵進行過一次衝鋒了,跑出一些距離后掉頭重新作準備,格雷格藉機沖向屍體,將長劍抽出牢牢握在手裡,然後準備上馬逃離。

獅衛士兵見格雷格想要逃跑,便開始大聲喊叫,猛拍馬匹,讓它也跟著叫起來。格雷格還沒抓住韁繩,馬兒聽到喊叫,以為是主人下達了命令,忽然抬起前蹄,格雷格一個不穩重重摔落在地,眼睜睜地看著馬飛奔而去。

沒辦法了!格雷格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起身舉起長劍,沉腰擺出攔截騎兵的架勢。獅衛士兵得知格雷格已是強弩之末,加緊催促坐騎衝過去,手裡的長劍已經做好了把格雷格劈成兩半的準備。

格雷格突然放棄了原本的姿勢,面對一排騎兵衝鋒,果然單靠一個人是不可能活下來的。戰馬已近在咫尺,士兵揮出利刃,格雷格硬是接住了這次衝擊,連人帶劍一齊飛了出去,手臂詭異地折向另一個方向,痛得他大聲慘叫。

要不要再堅持一會?格雷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拖著骨折的手臂跑回農場里,有建築物的地方騎兵就起不到作用。獅衛士兵知道逃犯一共有兩個,便分出一半人手繼續向前追擊,其餘人跟著格雷格進了農場。

農場主面如菜色,他不想因為一名重犯而受到公爵的處罰。士兵要求他和他的人一起參與追捕,農場主嚇得滿頭大汗:「大人,我們根本不知道怎麼戰鬥......」

「男人總有幾個吧,」士兵朝他揮舞著劍刃,「那只是個身受重傷的人。」

此時的格雷格用劍砍死了一頭羊,捧著它的脖頸生喝鮮血。他不知道這到底有沒有用,但腦子裡總有一些聲音告訴他要這麼做。一名士兵已經搜查至羊圈,正好看見格雷格的所作所為,頓時愣在原地。格雷格也愣了一會,突然感覺自己有力氣握住劍了,大喝一聲沖了過去,用肩膀把士兵撞倒在地,對著他的喉嚨刺下利刃。

士兵掙扎了許久,竟然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了格雷格骨折的手臂。格雷格痛得扭曲了臉龐,泄憤似地對著插進地面的長劍劍柄又敲又打,直到士兵真正咽氣。

喊聲引來了農場主的家僕,他們看到逃犯還有力氣殺人,而且滿身是血面容扭曲,都不敢輕易靠近。格雷格作秀般地跳起來嚇唬他們,果然有幾個人嚇得坐在了地上。格雷格趁機翻過羊圈的柵欄繼續逃跑,疼痛讓他暫時保持清醒,但他仍需要一位醫生為他接骨療傷。

士兵圍著莊園搜查了一圈,都沒有發現格雷格的蹤影。農場主擦著冷汗想要打發士兵離開:「這裡沒有什麼犯人,呵呵......」

聞言士兵握著劍柄慢慢走過去,農場主害怕地後退了幾步,士兵也跟著向前:「我們會搜到想要的東西為止。」

格雷格一直沒有離開農場,一旦來到開闊的地帶,士兵將會騎上戰馬追上他。太陽快要下山,士兵一直沒有找到犯人的身影,只好認為格雷格已經逃逸,啟程去追另一支追擊部隊。格雷格鬆了口氣,從陰暗的角落裡走出來,卻正好被農場主見個正著。

「逃、逃......」農場主嚇得臉色發白,指著格雷格說不出話來。格雷格伸出一隻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安靜,一點點走向農場主。

這是今天他第二次受到驚嚇了,比起那些凶神惡煞的士兵,眼前的格雷格才是真正會殺人的人。農場主左右四顧,最後躲在柵欄後頭抱著頭顫抖著,鼻涕眼淚流了一臉。

格雷格沒有理睬他,徑直走向他殺掉的獅衛士兵屍體前。他畫下法陣,紫色的光芒將他和屍體包裹住,把整個羊圈照亮。農場主注意到了奇異的光亮,放下手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格雷格咬著牙堅持站在法陣里,手臂上的皮膚和肌肉像是開花一樣一絲一絲綻開,露出白色的骨頭。看他那完全斷裂的小臂,就能知道用身體抵擋騎兵衝鋒時極不明智的。隨著皮肉的消失,斷骨輕巧地落在地上,其它身體組織也散了一地。

農場主覺得噁心,頓時吐了出來。格雷格把手按在有些僵硬的屍體上,忍痛等待法術結束。相信這件事之後,這位農場主不會再想要這塊地皮了。

恢復了身體狀態的格雷格鬆了口氣站起來,士兵的屍體也失去了一整條手臂。格雷格還沒有適應這支新手臂,越是這麼做,他的身體就越熟悉黑魔法,就如同上癮一樣。他轉頭看著農場主,忽然有一種想要將他解剖的衝動,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追擊部隊已經離開數個小時,那個沒有危險感的樵夫遲早會被追上。格雷格向農場主「借」了一匹馬,立刻向雷斯垂德離開的方向追去。

王國公道上都是雜亂的馬蹄,沒有規律可循,格雷格只好徑直往某個村子去,因為他騙樵夫說雷斯垂德的姨媽住在那裡。天快要亮起來的時候,格雷格看到了停在路邊的馬車,車上擺滿了木材。他心中一緊,放慢速度觀察四周。

很快格雷格就看到了清晨第一縷陽光中的兩個黑影,其中一個正將什麼東西從另一個的身體里拔出來,後者後退了幾步,跪在地上倒了下去。站著的黑影快速聳動著胸腔,拖著長劍轉向格雷格的方向,格雷格沒有下馬,一手抓著韁繩,一手緊握劍刃。

「老爹。」

年輕的肯特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丟下武器癱坐在地上,空洞的眼神中盡顯疲敝。「我已經,殺不動了。」

「休息吧,孩子。」格雷格扛起雷斯垂德,重新上馬,往太陽升起的方向繼續前進。

雷斯垂德在父親的背上睡了大半天,在正午時分緩緩醒來。格雷格感受到了動靜,稍稍轉了一下頭:「真是能睡啊。」

雷斯垂德搖了搖昏沉的腦袋:「我們在往哪裡去?」

「審判森林。」

進入審判森林后,獅衛的追兵就絕對不可能找得到他們的行蹤了。雖然森林裡到處都是強盜匪徒,肯特父子也不會一直待在裡面。「等風頭過去我們就去法衛,呂訥親王曾承諾接納我們全家。」格雷格說。

「全家......」雷斯垂德的眼神黯淡下去,「全家」可是意味著三個人。格雷格覺得自己身為父親應該說些什麼,便板起臉說道:「現在,就是你和我。」

該死!誰讓你這麼說了?他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光,雷斯垂德不再說話,揚起脖子望著清澈的天空。

沒有了追兵的圍追堵截,這趟旅程忽然就變得安逸起來。父子倆在村子里買了一套平民穿著的粗布衣褲,店主看到他們滿身是血的樣子,都沒敢問他們要錢。格雷格覺得愧疚,最後把自己的劍留在了櫃檯上。

獅衛的境內大多都是平原和寬闊的河流,站在地勢稍高的地方放眼望去,儘是青青草地和茂密的樹林。然而秋季臨近,這樣鬱鬱蔥蔥的景色很快就會消失,冬天的風雪又會把它們一時埋葬。

格雷格正在確定他們行進的方向,忽然眼前一亮,指著前方的某個莊園。「我和你母親曾在那裡遊玩。」他的眼神變得如同春風一般柔和,「廣場中心有一座巨大的噴泉,你看到了嗎?你母親站在水面上,水簾將她完全罩住,面容和身軀變得虛幻。男爵誇她是仙女,還對我說:『你的妹妹以後一定是個出色的法師』。」

「妹妹?」

格雷格沒有避諱,是時候讓他知道莉布絲的一切了,他想。所以格雷格點點頭:「是的,莉布絲·肯特原本是我的親妹妹。」

雷斯垂德沉吟一聲,和格雷格一樣仰起脖子看向遠處的莊園,他很快就看見了那座噴泉。「那麼,」年輕的肯特想象著水簾里的母親,「她真的那麼美嗎?」

格雷格笑了起來:「你說呢。」

「我和你母親曾經走遍過整個王國。」格雷格邊走邊講以前的故事,「當我被梅戎派遣到別處完成任務的時候,她就會變成一隻百靈鳥,和我一起出行。她飛得又快又高,我經常找不著她,所以只好不時抬頭。我的士兵嘲笑我,給我起綽號,叫『望天騎士』。」年輕時的格雷格自恃清高,誰都瞧不上,這個綽號非常合適。

雷斯垂德露出了久違的笑臉:「這些事我怎麼不記得?老媽從來都在我身邊。」

格雷格坦白道:「我們在出行前會把你打發到森林裡訓練。」雷斯垂德恍然大悟,原來這對混賬是因為想要出去玩才會想到要訓練自己。

夜裡,兩人不敢進入村莊或小鎮借宿,只好隨便在樹林里生個火,挨在一起休息。至於食物,雷斯垂德早就習慣在野外生存,不一會就抓了一頭小鹿回來。格雷格看著小鹿口吐白沫的樣子,看來這小子已經可以熟練運用法術了。

他們不敢同時入睡,要有一人時刻觀察周圍的情況。輪到格雷格睡覺的時候,一陣馬蹄聲令他睜開了眼睛。雷斯垂德快速撲滅篝火,從灌木叢后窺視。一隊獅衛騎兵從樹林邊緣掠過,絲毫沒有察覺暗中的兩人。雷斯垂德鬆了口氣,將劍重新收回劍鞘。

周圍變得一片漆黑,為了防備追擊部隊重新折返回來,他們不再重新燃起篝火。格雷格想起了那些用不起油燈的日子,莉布絲用紫色的火苗綴滿整個房間,她那時明時暗的俏麗身影在其中翩翩起舞。那時莉布絲已經十六歲,在昏暗之中,格雷格終於感受到了她的成長和美麗。

雷斯垂德在魔法火焰中看到了父親漸漸失去焦距的眼神,知道他又在想自己的妻子。比起我,你才是沒辦法忘記過去的人,年輕的肯特想道。

在這之後的第三天,肯特父子來到審判森林外圍。這片獅衛的天然屏障格雷格再熟悉不過,裡面有幾座要塞,多少士兵據守,他閉著眼睛都可以說出來。而對於雷斯垂德來說,這裡就是訓練的地方。

「其實住在這裡也不錯。」雷斯垂德撓了撓頭,他知道格雷格不會同意,「這裡不缺隱蔽點,不缺水和食物,沒人會發現我們在這裡。」

「然後悄無聲息地死在這裡。」格雷格打斷他,牽著馬走進森林。雷斯垂德像挨了罵一樣低頭跟上。

格雷格的計劃是沿著王國公道穿過森林,進入法衛地界。在這之前,格雷格已經派出魔法信鴿通知呂訥親王,如果不出意外,他們會在邊境堡壘看到法衛的部隊。

森林面積很大,不熟悉的人可能需要整整三天才能真正走出去。格雷格在寬闊的公道上悶頭走了半天,忽然在路中間停下了腳步。雷斯垂德疑惑地看著他:「別告訴我你迷路了。」

「我也不想告訴你。」格雷格抬頭望著被樹枝分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看不見太陽在哪裡。雷斯垂德從喉嚨里發出抱怨似地咕噥聲,大步向前走去。又過了半天,他在一個不同的地方停下腳步。格雷格抱著手臂看他,腳尖不耐地點著地面。

就在雷斯垂德想要出聲為自己挽回一些面子的時候,身後傳出了別人的馬蹄聲。兩人頓時一個激靈,牽著馬匹走進樹叢里。格雷格動用黑魔法讓視線穿過重重阻礙,在王國公道上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他的輪廓模糊不清,彷彿有一環光圈保護著他。

「是拉迪蘭,」格雷格閉上眼睛,「說不定梅戎也在附近。」

雷斯垂德沒有說話,長劍已經從鞘間拔了出來。格雷格沒有阻止他,因為他的眼中充滿了冷靜和理智,清澈地可以讓格雷格從中看到自己。最後雷斯垂德猛地將劍插在地上,無助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格雷格摸了摸他的腦袋:「我看到了一輛馬車,我想那上面應該就是莉布絲。」

兩人穿過樹叢接近梅戎的送葬部隊時,審判老人正在嘗試將莉布絲的屍體背在身上。格雷格心中一緊,重新看到妻子竟然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讓他不禁想要跪在地上哭泣。雷斯垂德已經淚流滿面,口中輕輕喊著「媽媽」。

格雷格知道這是最後一面了,所以拍了拍雷斯垂德,讓他繼續向前跟著。他們陪莉布絲走完著最後一段旅途,最終停在了巨大十字架前。這座十字架是有古代先民建造的,完全沒有神聖的感覺,只是一種普通的建築物罷了。

用油脂引燃的火焰根本無法燒盡莉布絲的火焰,在熊熊火光中仍然可以看見靜靜沉睡的莉布絲。格雷格眯著眼睛看著她,希望她可以再睜開眼睛對著他笑。變成了黑魔法師后格雷格就不再祈禱了,但他今天突然有一種衝動,想要雙手交握跪在這個十字架前,虔誠地向聖主哀求。

火焰燒了很久,從夕陽西下一直燒到月亮上山,梅戎已經體力不支沉沉睡去,而拉迪蘭正在閉目養神。格雷格沒有力氣,也不想再去管什麼新仇舊恨,指向靜靜地坐在莉布絲對面,直到她變成灰燼。可能是聖主真的回應了他這個罪人的小小願望,莉布絲完全沒有消失,被束縛在十字架上的樣子就像是對著她親愛的丈夫和兒子張開懷抱。

「小雷,以後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呢。」格雷格的雙眼映著火光,竟然顯得有那麼一絲幸福。

「我想成為一名騎士。」雷斯垂德沒有絲毫猶豫,「想在戰場上建立功名,然後榮耀地結婚、生子。」

「想得真遠啊。」格雷格望了望已經開始發白的天空,然後撐著自己的膝蓋站了起來。

拉迪蘭醒來也是這個時間,他似乎聽到了樹叢里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這實在是太耗費時間了,主教大人在十字架上做了一些手腳,火焰「簌」地一聲變成了純白色。

就在莉布絲的肌膚上落下第一片灰黑色的灰燼的時候,遠處的格雷格突然變得無比清醒和堅定,他的眼神穿過重重阻礙,看到了法衛,看到了銹海,甚至看到了世界的盡頭。

雷斯垂德沒走出幾步就踏在了王國公道上,並在路邊找到了自己的劍。他納悶地轉身按照原路返回,發現自己不論再怎麼走,也找不到那巨大的十字架了。

格雷格在年輕的肯特迷路之前把他叫住,又一支獅衛部隊從公道上迎面襲來,但他們行色匆匆,不像是在搜索附近的樣子。森林裡的堡壘守軍往腹地行進的情況不多,格雷格認定那是一支請求增援的部隊。法衛人已經來了,老肯特稍稍有些激動。

天邊抹上一層深藍色的時候,格雷格從獅衛屬審判森林踏進了法衛的領地。法衛的邊境堡壘就在離此處不到十里的地方,由於地勢較低,他看不見對面的情況,但看身後燈火通明的獅衛堡壘就知道法衛部隊的確來了。

等到和法衛軍會合,肯特父子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安全了。呂訥親王曾承諾接納他們一家,如果不出意外,格雷格想道,我可以獲得足以養活雷斯垂德的俸祿和領內體面的名聲......

「殿下會遵守承諾嗎?」

雷斯垂德的疑問讓格雷格全身冰冷,過分的安全讓他忘記了警戒心。他想到了呂訥臉上的笑容,誰都不知道明天是否會下雨。

「你說得對,小雷,說得對。」格雷格顫抖起來,直到夜色真正降臨他也沒有靠近法衛堡壘半步。忽然他眼中一亮,一手抓住雷斯垂德的肩膀:「你、你不用和我去法衛了,小雷。」

「什麼?」雷斯垂德皺了皺眉頭,「難道讓我回獅衛嗎?」

「不,我想到了另一個好去處......」

法衛堡壘前,萊森·方汀奉命率軍迎接一位貴客的到來。「把火把全都亮起來!」他大聲命令士兵們,「肯特大人隨時都有可能抵達。」

幾天時間內,梅戎公爵處死了一名黑魔法師的消息幾乎已經傳遍了整個王國,呂訥親王早早就派出了迎接格雷格的部隊,並斷言他一定會到法衛來,這比格雷格的魔法信使早了一天有餘。作為格雷格的朋友,方汀非常擔心肯特父子的安危,至少雷斯垂德是無辜的,還不知道事情原委的伯爵如此想道。

伯爵的部隊在安靜的午夜中困頓不已,他們已經好久沒有像這樣守夜了。相比之下,獅衛守軍更加難眠,如果法衛人知道堡壘里只有一百個人,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大舉進攻。兩方都鉚足了力氣四下巡視,格雷格根本沒有空隙走出隱蔽處。

雷斯垂德按照原路返回獅衛屬審判森林,最後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比起十字架旁的死別,年輕的肯特充滿信心地認為,他們一定會有機會重新生活在一起,這也是格雷格向他承諾的事情。所以雷斯垂德不再停在原地,向西邊邁開腳步。

方汀堅持不住親自守夜,打了一個呵欠準備回到堡壘里,這時一名士兵匆匆返回營地:「伯爵大人,您的法術信使。」

伯爵強睜著眼睛,接過士兵手臂上的小鳥。這是一隻紫色的法術信使,方汀一眼就認出這是格雷格送來的,不過小鳥還是開口提醒了他一遍:「萊森,我是格雷格!」

小鳥的聲音又尖又難聽,方汀皺起眉頭:「我知道是你。」

小鳥在他的手掌上跳了兩下:「請你派一個士兵走出堡壘。」說完它就化作一片光塵消失了。

方汀不知道格雷格要搞什麼花樣,但還是派了一名士兵出去。士兵走到兩方守軍都無法看清的地方,突然一頭栽倒在地上,鮮血從他的身下涓涓流了出來。

格雷格暗中感受到了死者的力量,繼續在地上畫下法陣。死去的士兵又開始活動起來,以四肢著地的方式爬向格雷格。獅衛士兵看到了在地上爬動的黑影,但那更像是某種動物而不是人類,所以沒有拉響警報。

屍體自行爬到格雷格身邊,重新恢復安靜。格雷格扒下他的盔甲穿在身上,略有些不合身,硌得他腳底和背脊疼。他剛從隱蔽處走出來,獅衛士兵立刻就看見了他,大喊著「敵襲」拉響警報,格雷格玩命地往法衛方向逃去,以免待會被如雨的箭矢射住。

獅衛方向喊聲四起,方汀覺得不對勁,令部隊做好作戰準備。背對著清冷的月光,一名法衛士兵一瘸一拐從獅衛的弓箭手箭下跑了回來,方汀趕緊上前扶住他:「怎麼回事,你沒有看到肯特嗎?」

「看到了,大人。」格雷格喘了口氣,一手把頭盔扔在地上。方汀嚇了一跳,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又生氣由想笑:「你這人......」

格雷格沒有中箭,但他還是要求用馬車把他運回法衛城。方汀沒有理他,讓士兵把他扔在輜重車上。獅衛人實在太累了,不管車上有多麼顛簸,他還是響亮地打起了鼾。

次日一早,格雷格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了一輛大馬車裡,驚得他睡意全無。周圍還是藍色的法衛旗幟,但比起昨晚的規模,現在的往返部隊簡直可以用大軍來形容。

「萊森?」格雷格打開車窗呼喚友人,卻發現他正在和一個金色眼眸的人並肩相談。高貴的呂訥親王發現了格雷格的視線,微笑著向他行禮。

「您好,格雷格。」呂訥縱馬和馬車平行,「再次見面,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有勞殿下掛心了。」格雷格感動不已,「您何時來的?」

呂訥想了想:「天還沒亮的時候。」明明是清晨,一旁的方汀嘟噥了一聲。

大軍進入法衛腹地,經過威嚴的垂顱堡要塞。格雷格情不自禁地問方汀為什麼要把要塞建在沼澤旁邊,這個問題他很早就像提了,現在不用再礙於兩方的不同處境畏首畏尾。方汀沒有遲疑,把要塞的歷史、配置全都告訴了格雷格,這都是呂訥的指示。

「——那麼,」呂訥終於找到一個融洽的氣氛開口問道,「閣下的親眷......」

格雷格神色一黯:「莉布絲被處死了,雷斯垂德下落不明。」

呂訥略顯尷尬地垂下長長的睫毛:「對此我很抱歉。」他沉默半晌繼續說道:「只要有雷斯垂德的消息,我和法衛一定會全力以赴。」

「多謝殿下。」

「另外,」呂訥金色的眸子斜睨向格雷格,「關於您的妻子......想要報仇嗎。」

方汀在一旁張開了口,但始終沒有說出話來。

格雷格愣了一下,突然把頭伸回車廂里。呂訥以為紅衣主教的力量已經震懾到了這個男人,略微有些失望。

然而格雷格從馬車上滾了下來,身後的士兵嚇了一跳,趕緊勒馬停止行進。格雷格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最後跪在呂訥的坐騎蹄下。

「死......我要梅戎死!」他咬著牙流下眼淚,幾乎沒有人聽清他到底說了什麼。「獅衛人、一個也不留!獅衛人、送他們去地獄!」

呂訥終於顯露出了笑容,翹起的嘴角邊彷彿沾滿了毒液。他翻身下馬,把泣不成聲的格雷格扶起來,兩人緊抓著對方的手臂,把衣服都抓除出了褶皺。

「你和雷斯垂德也是獅衛人呀,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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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悲歌——偽王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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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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