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處刑(下)

第9章 處刑(下)

梅戎和拉迪蘭離開護衛部隊直直往獅衛城飛速奔去,晝夜不停地行進令公爵和馬匹都疲憊不比,只有拉迪蘭仍然精神煥發。「大人,照這個速度,我們半天之內就能抵達獅衛城。」

顯然梅戎堅持不到那個時候了,他伏在馬背上,隨時都有可能摔在地上。拉迪蘭扁了扁嘴,下馬將公爵抬到自己的馬上,接著上馬繼續趕路。

梅戎在顛簸之中也睡得異常香甜,根本沒有意識到已經抵達目的地了。他突然驚醒,看了一眼周圍墨綠色的風景還有些發愣:「到、到了?」

「在十分鐘前就到了。」拉迪蘭笑道。

梅戎扶著自己的腦袋,搖搖晃晃地走向獅衛城外。他們從西北城門入,要到達肯特莊園還有些路程,然而一行人已經遠遠地聞到血腥味了。梅戎皺著眉頭用袖口捂住口鼻。

鄧洛可已經花費三天時間進攻肯特莊園了,城外的狀況不亞於一支千人大軍的猛攻殘跡。原本長著青草的土地和王國公道被炮彈轟得翻出新鮮的泥土,坑窪處最深的達到了三米。到處散布著焦黑的殘缺屍體,不少士兵正在戰場周圍打掃,將死者拖回獅衛城裡集中燒毀。刀劍武器更是數不勝數,它們深深嵌在肢體里,因為高溫而融合在一起。惡臭讓鳥兒都繞道飛行,一旦清理戰場的士兵退去,這一帶就沒有了任何生機。但是即使如此,肯特莊園仍然完好無損地屹立在戰場中央,連一點炮灰都沒有沾染。

梅戎吸了吸鼻子,攔住一名士兵:「為什麼要把屍體收回來?」

「是鄧洛可大師的命令。」士兵道,「大師恐怕黑魔法師會利用這些屍體。」

梅戎走上城牆,疲憊的士兵們正在給大炮裝填新的彈藥。鄧洛可拿著一種可以望遠的器具看著遠處的小莊園,甚至沒有意識到梅戎已經回來了。公爵咳了兩聲,鄧洛可這才反應過來,轉身向兩位行禮。

「我已經強攻了三天三夜。」大師大吐苦水,「肯特莊園堅如磐石,就連攻城武器也奈何不了。」

「那就衝進去,」梅戎不以為然,「黑魔法師和普通法師一樣不擅長近身戰鬥。」

鄧洛可搖頭嘆氣:「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肯特莊園里走出一個矯健的身影,那人扛著一柄長劍,直挺挺地站在大門前,全身紫色的盔甲如同火焰一般悠悠晃動著,宛如一尊魔神。梅戎眯眼去看,那人竟然是雷斯垂德,莉布絲的兒子。

「這孩子和他的父親一樣可怕。」鄧洛可無力地說道,「再過幾年,他就會變成全王國哄搶的將領之一。」如果他現在就對獅衛產生敵意的話,大師想道。

梅戎咽了口口水,但是現在已經容不得他反悔了。他看了一眼拉迪蘭,後者滿臉笑意,已經是躍躍欲試了。

「鄧洛可大師!」年輕的肯特拄著長劍,向城上高聲吶喊,「難道我們不能一起坐下來,好好談談嗎?」

鄧洛可隨拉迪蘭一同縱馬接近肯特莊園,雷斯垂德從來沒有見過紅衣主教,多少有些戒備,左腳後退半步擺出招架的姿態。

莉布絲在樓上看到了拉迪蘭的身影,她啐了一口,趕緊下樓敲了敲門,雷斯垂德聽到敲門聲立刻倒退過去,不料被莉布絲一把抓進房裡。鄧洛可和拉迪蘭面面相覷,勒馬停下。

「老媽!」雷斯垂德從地上站起來,「為什麼要把我抓進來?」

莉布絲把兒子身上那套帥氣的盔甲解除,那原來是一種黑魔法。「你不是那個人的對手,接下來的事我來就行了。」

顯然雷斯垂德還意猶未盡,他這幾天依靠黑魔法殺了不少人,感覺誰都不是他的對手。「我行的,讓我出去。」

「小雷。」莉布絲瞪了他一眼,年輕的肯特立刻不說話了。莉布絲轉回笑臉:「豬肝每天都吃了嗎?」

「吃了。」雷斯垂德厭煩地撓了撓頭,生內髒的味道向來都不怎麼樣。

「好的,」慈祥的母親拍了拍手,「現在,去把那隻雞殺了。」

拉迪蘭在外等了許久,終於有些不耐煩了,邁開步伐向莊園小屋走去。鄧洛可本想提醒他安全,但一想到他的主教身份,就閉口不說了。拉迪蘭見到暗暗發出紫色微光的屋子邊緣,忽然發出冷笑。他伸出手指,想要在牆壁上畫下新的法陣,結果還沒有碰到牆壁,指間「呼」地一聲竄起一小團黑色的火苗。

「您好。」莉布絲就靠在牆邊,嘲諷似地和拉迪蘭打招呼。「該如何稱呼您?」

「叫我拉迪蘭就行了。」主教輕鬆甩掉手上的火苗,反而扶著下巴上下打量莉布絲。「我以為你看到我就會被燒得連灰都不剩。」

「那都是些一知半解的小角色。」莉布絲冷笑一聲,也不見她畫任何法陣,身前突然刺出一根碗口粗的黑色尖刺,直直刺向拉迪蘭。後者動也不動,尖刺就在他喉頭處如同玻璃一般碎裂開來。

兩人沒說幾句話就撕破了臉皮,這讓鄧洛可很是欣慰。所有人都以為兩個法師(不管是不是聖術或黑魔法)只會相隔百米之遠畫畫法陣念念咒語,各種火球冰錐四處亂飛,結果莉布絲只用了一種法術,就像一個歇斯底里的普通女人一樣狠狠掐住拉迪蘭的脖頸,長長的指甲快要戳進喉嚨里。

拉迪蘭也沒有想到這個女人會來這麼一出,憋紅了臉抓住莉布絲的手腕,後者力氣大得超乎想象,一個中年男人幾乎動彈不得。黑色的氣息從莉布絲的指間發出,滋滋的灼燒聲傳了出來,拉迪蘭忍受不住痛呼出聲。

莉布絲雙腳離開地面騎在拉迪蘭的身上,兩人一同倒退,直到拉迪蘭靠在柵欄上作支撐。用蠻力稍微解放出喉嚨后,主教用嘶啞的聲音吟唱出聖典上的語句,金色的光芒從他眼中射出,莉布絲瞳孔一縮,刺眼的光芒讓她大聲地尖叫起來。

「媽媽!」

房間里的雷斯垂德聽見莉布絲的尖叫,立刻放下手裡的死雞沖了出來。他看到莉布絲已經放棄了對拉迪蘭的壓制,反而是後者抓著她的手腕不停吟唱經文。莉布絲全身散發著絲絲黑氣,好像隨時都會被吹散一樣。雷斯垂德怒紅了雙眼,隨手拿起地上的一柄長劍沖向拉迪蘭,不料一個黑影斜斜衝過來擋在他的面前,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哦。」鄧洛可揮舞著手裡的釘鎚,「你不能去打擾他們。」

「鄧洛可......」雷斯垂德再也顧不得面前這個人是不是他敬愛的鄧洛可大師,他向前大跨一步,雙手持劍從下至上斜斜砍向鄧洛可,把整個右側身軀全部暴露給對手。鄧洛可轉換重心就要用釘鎚把雷斯垂德的整個右肩全部打碎,突然身體就像被繩索纏住了一樣完全無法動彈,壓迫感從正面撲過來,他甚至感到皮膚快要被撕開,卻對此毫無辦法。

雷斯垂德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斬擊,一道長長的血弧隨著利刃劃出半圓,一直飛濺到牆壁上。鄧洛可連退三步,用武器撐住快要跌倒的身體。雷斯垂德一擊得手,乘勢換腳向前,收回長劍就要再斬下來,鄧洛可就地一滾狼狽地躲開致命的利刃,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是在和格雷格搏鬥。

雷斯垂德看鄧洛可滾開了,立刻朝莉布絲跑去,突然腳邊發出一聲玻璃破碎的聲音,綠色的煙霧迷住他的視線,令他不得不停住腳步流淚咳嗽。

年輕的肯特還沒有和鍊金術師戰鬥的經驗,他慌張地倒退一些,極力睜開雙眼希望可以重新獲得視野。突然他腦袋一歪,一股大力迫使他跪倒在地,額頭上立刻留下一行鮮血。接著雷斯垂德一聳後背,腹部像是被大象踩了一腳一樣癟了進去,「嗚哇」一聲吐出口水。

鄧洛可毫不留情地用手裡的釘鎚擊打著雷斯垂德,在他的身上留下一個個凹凸不平的血洞。綠色的煙塵散去一些之後,大師看準了雷斯垂德的腦袋狠狠砸下沉重的釘鎚,雷斯垂德腦袋立刻就想爛西瓜一樣破開,腦髓和顱骨高高飛起,最後一灘一灘落在地上。

鄧洛可喘著粗氣拔出卡在雷斯垂德腦顱里的釘鎚,手有一些顫抖。雖然他眼睜睜地看著雷斯垂德咽氣,可是一點實感都沒有,就好像他只是捶打了一個沙袋一樣。

「殺死了嗎。」

冰冷的語氣吹停了鄧洛可的心跳,刺得他後背發疼。他微微動了動瞳孔,不敢回頭去看到底是誰說話。他看到地上死掉的「雷斯垂德」變成了一個他不認識的人,他好像已經死了有些時候,最重要的是他穿著獅衛的盔甲。

鄧洛可在雷斯垂德刺來長劍的時候向一邊猛地一撲,立刻轉身舉著釘鎚。雷斯垂德已經被徹底激怒了,藍色的眼睛里吐出紫黑色的火苗,快步向鄧洛可衝去。鄧洛可橫過釘鎚格擋斬來的劍刃,長劍直接穿過釘鎚砍進鄧洛可的肩膀里,巨大的黑色火焰立刻竄出數米之高。鄧洛可強忍住爆炸性的劇痛,拿出一張鍊金術陣圖按在自己肩膀上,雷斯垂德長劍砰的一聲碎裂開來,火焰失去施法者的作用頃刻熄滅,爆發出來的衝進將兩人隔開。

鄧洛可的右側衣物被完全燒毀,露出右臂森森的白骨。劍刃的碎片留在了他的肩膀里,讓他不得不換一隻手拿釘鎚。左手手掌的踏實感讓他覺得萬分僥倖,還好這次受傷的是已經失去手部肌肉的右側。

梅戎是對的,雷斯垂德也學了黑魔法,現在獅衛面對的是兩名黑魔法師。拉迪蘭注意到了雷斯垂德發出的禁術氣息,騰出一隻手企圖對他釋放聖術,莉布絲整張臉突然張開,伸出滿是利齒的口器,猛地吞掉了拉迪蘭的整個頭顱。

「拉迪蘭!」鄧洛可在遠處大聲呼喊,拉迪蘭抓著莉布絲的腦袋作著最後的掙扎,逐漸失去了生機,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莉布絲狠狠咬斷拉迪蘭的頭,把自己的喉嚨撐得鼓鼓的,就像一隻癩蛤蟆。拉迪蘭斷開的脖頸井噴著鮮血,半邊戰場猶如下著血雨。令人驚訝的是,拉迪蘭的血竟然是金色的,隨著金色血雨落了一段時間,陽光下顯現出一道亮麗的彩虹。

鄧洛可絕望地站著,任由雷斯垂德一拳擊倒在地。雷斯垂德哮喘一般地喘著粗氣,他已經打得沒有力氣了。他剛想回頭去看母親的狀況,結果莉布絲再一次尖叫起來,刺耳的聲音令周圍的樹葉都隨之瘋狂顫抖、掉落。

金色的血滴落在莉布絲身上,立刻就被她的皮膚蒸發。她痛苦地蜷縮在地上,彷彿有上萬根針依次戳她的每一個毛孔。刺痛讓她忍不住流下眼淚,雷斯垂德把她從地上抱起來的時候,她的全身向泡沫一樣快要化開,讓雷斯垂德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捧著她,以免她失去形狀。

拉迪蘭動了動手指,噌地一下站了起來。鄧洛可眼睜睜地看著他一點點長出肌肉和骨骼,一顆完整而嶄新的頭顱由內而外重新長了回來,只用了不到幾秒鐘的時間。拉迪蘭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發出駭人的響聲,然後動動嘴巴和舌頭,像試音一樣「啊啊」叫兩聲,確認自己毫無問題。

鄧洛可都看呆了,他伸手摸摸拉迪蘭的新頭,後者也沒有拒絕。「這簡直就是奇迹......」

「沒錯,這就是聖主的力量。」拉迪蘭禮貌地微笑,接著轉向在雷斯垂德懷裡奄奄一息的莉布絲。「好了,黑魔法的僕從們,接受審判和懲罰吧。」

「你這個——」雷斯垂德慢慢放下莉布絲,再一次撿起隨地散落的一把長劍,這次他來得更快更猛,連鄧洛可都沒有看清他的動作,只覺半邊臉一熱,拉迪蘭就被劈成了兩半,金色的鮮血灑了鄧洛可一身。

鄧洛可大駭,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以為自己也會被這金血灼傷,結果沒感覺到太大的痛感,只是有些麻麻的。拉迪蘭巍然不動,猛然伸手捏住雷斯垂德的手腕,聖光將雷斯垂德的手灼傷,痛感正在不斷增強。無法掙脫的雷斯垂德慘叫著砍斷自己的小臂,結果因為太痛根本使不上勁,劍刃卡在了骨頭裡。最後聖光融化了雷斯垂德的手腕,才讓後者逃脫出來,重心后移倒在地上,手腕中流出的血積滿了坑窪。

被劈開的拉迪蘭自行合上,重新變得完好無損。雷斯垂德又怒又懼,從牙縫中擠出一句:「怪物......」

「怪物是你們。」拉迪蘭指著雷斯垂德和莉布絲,「你們沒有信仰,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惡毒法術禍害人間,現在還反過來指責我?」

莉布絲恢復了些許,扶牆回到房間里,在雷斯垂德殺掉的雞身上畫下法陣,大叫雷斯垂德過來。拉迪蘭不會這麼容易放他過去,抓著他的領口就要施法。莉布絲哭著大喊,衝出房門一頭將拉迪蘭撞開。雷斯垂德趁著空隙奔回房內,按照莉布絲說的把失去手掌的手臂按在法陣上。法陣紫光一亮,一隻嶄新的手回到了剛才還在流血的手腕上。

拉迪蘭皺著眉頭扼住莉布絲的脖子,口中已經完成了吟唱。莉布絲不認命地掙紮起來,不料鄧洛可走過來,站在她身後把她的嘴巴堵住,不讓她開口施法。鄧洛可眼中充滿了平靜:「不要掙扎了,莉布絲,安心地去吧。」

說得好像不是你去死一樣。

利刃刺入鄧洛可的後背,沾滿血的劍尖從他的胸膛衝出,幾乎要帶走他的靈魂。長劍上升騰著絲絲黑氣,拉迪蘭瞳孔一縮,這把劍的主人擁有比莉布絲更強大的黑魔法造詣,因為連身為主教的他都突然戰慄了一下,被迫放開了莉布絲。

鄧洛可難以置信地看著從房間里走出來的雷斯垂德,後者也一副看見鬼了的樣子。年輕的肯特嘴裡說著什麼奔過來,但是大師已經聽不見了。他慢慢閉上了眼睛,冰冷的長劍被留在了他的身體里,世界整個顛倒過來,堅實的地面從空中重壓而下,將他最後一點意識全部掩埋。

「拉迪蘭,看著我。」

拉迪蘭回過神來,竟然聽話地看了過去。那是一雙完全變成紫色的雙眸,它們冷漠而堅毅,是那類擁有強烈信念的人才會擁有的眼神。主教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錯開眼神準備施法,結果發現自己的喉嚨好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什麼都說不出來。

「父親!」雷斯垂德跌跌撞撞跪在格雷格身邊,他從不記得自己面對父親還可以哭得像一個小嬰兒一樣。格雷格來不及安慰任何人,衝上前一拳將拉迪蘭的下巴打歪,一掌抓住他那方正的大臉,黑色的火焰像龍捲一樣將它吞噬。拉迪蘭發不出一點聲音,但看他顫動喉結的樣子,應該是在慘叫。

格雷格沒有停下來,一把將他的臉按在地里,火焰立刻沿著翻爛的泥土蔓延開來。他扯開拉迪蘭身上的衣物,四處尋找著什麼。

「在這裡!」

格雷格驚喜地叫了起來,拉迪蘭的心口有一個十字型的傷痕,聖職人員稱之為聖痕。他按住拉迪蘭的聖痕,只要從這裡開始把拉迪蘭碾成肉泥,就算是聖主本人也會被殺死。他伸出三隻手指插進十字傷痕的中心,一下就把拉迪蘭的心臟挖了出來。

拉迪蘭劇烈顫抖了一下,暫時陷入了真正的死亡。

不能停下!格雷格用自己的雙腿和黑魔法長途奔襲,這才正好趕到這個節骨眼上,現在他困頓得不行,肺里的空氣已經被抽空,幾乎無法呼吸,但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來,拉迪蘭就會從原地重新爬起來。

他捏爛手裡跳動不止的心臟,糊狀的血肉啪塔啪塔順著他的手臂流動。格雷格奮力將拉迪蘭舉起來,想要順著十字傷痕將他撕成兩半,突然前方傳來破空之聲,速度快到疲憊的格雷格來不及反應,大腿的劇痛讓他不得不放下拉迪蘭的屍體並單膝跪地。

梅戎公爵放下手裡的長弓,慶幸自己的射術沒有退步。格雷格絕望地皺起眉頭,死死地盯著梅戎:「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你。」

「格雷格·肯特,莉布絲·肯特,你們犯亂倫、通姦、學習黑魔法之罪。雷斯垂德·肯特,你犯學習黑魔法之罪。」

隨著梅戎公爵的宣判,拉迪蘭的身體慢慢復原,直到光溜溜地站在肯特一家的面前。他心有餘悸地摸了摸心口,剛才那一瞬間,他真的看到了被他稱作聖主的人物。拉迪蘭感動地雙膝跪地親吻著大地,一邊流淚一邊默念稱頌聖主的話語。

「現在,我判你們死刑,就地執行。」

許久沒有說話的莉布絲突然沖了出來,趁拉迪蘭還跪著的時候拿起劍刃碎片。鋒利的碎片把她的手劃破,但她絲毫顧不上疼痛,抬起拉迪蘭的脖子,一下一下扎進他的心口。

格雷格已經沒有力氣阻止她了,他只能在雷斯垂德的攙扶下站起來,任由莉布絲像泄憤一般地動著。

拉迪蘭露出冷笑,一把打開莉布絲手上的劍刃碎片。「現在已經沒有用了,魔鬼。」拉迪蘭張開懷抱向她展示他這副身軀的一切,心口上的十字傷痕已經消失不見,或許應該說它根本就沒有存在過一樣,等到被莉布絲刺出的傷口全部癒合后,完整的胸膛令滿頭亂髮的莉布絲不知所措。

「聖主給了我新的軀殼,現在的我是完美的了!」

莉布絲還沒有反應過來,鄧洛可突然從死人堆里站了起來,胸口還嵌著格雷格的長劍。他隨手拿起利劍,從莉布絲的後背捅了進去,就像格雷格對他做的一模一樣。莉布絲瞳孔一縮,口中流下鮮血,眼中漸漸失去了神采。鄧洛可還沒有盡興,他握著劍柄把莉布絲頂在半空中,最後毫不猶豫地撤出劍刃,讓血液潑灑在地上。和拉迪蘭不一樣,莉布絲的血是紅色的,正常人一般的暗紅色。

格雷格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由於暫時關閉了視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雷斯垂德的顫抖。該怎麼和他解釋呢?格雷格嘲諷般地問自己。

「回我們的房子。」

雷斯垂德像失去靈魂的身體一樣扛著格雷格一點點走向小莊園,年輕的他體力也到了極限,最後是把自己和父親跌進屋子的。格雷格看到了地上雞的殘骸和一些豬肝,他知道莉布絲為什麼這麼做,所以立刻開始施法。

拉迪蘭將不知死活的莉布絲交給梅戎和鄧洛可,自己一邊接近肯特莊園一邊吟誦經文。耀眼的光芒從天而降籠罩住整個小屋,但即使是稱自己得到完美身軀的拉迪蘭所釋放的聖術還是對小屋毫無作用,紫色的光芒在聖光中格外顯眼。

紅衣主教加快了吟唱的速度,與之加快速度的還有格雷格的吟唱。紫色的火焰將整間屋子包裹住,周圍的所有屍體受到感應同時站了起來,但瞬間又被白色的火焰點燃。屍體們搖晃著殘缺的四肢向拉迪蘭爬去,總是在快要碰到他的一剎那被燒成灰燼。屋內的雷斯垂德也受到些許影響,痛苦地倒在地上嘔吐起來,他把莉布絲交代他吃的生豬肝全部吐了出來,它代替了雷斯垂德自己的內臟。

拉迪蘭從沒見過這樣的禁術,他意識到這世上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無知讓他恐懼。聖術停頓的一瞬間,雷斯垂德背著格雷格衝出紫色的火海,以常人看不見的速度在地面上留下一線土塵。拉迪蘭眼睜睜地看著兩名黑魔法師逃脫卻又毫無辦法,因為更多的屍體站起來爬向他,讓他不得不繼續施法燒盡所有穢物。

雷斯垂德沒跑出多遠就一個踉蹌將格雷格摔了出去,在地上嘔吐起來,碎掉的豬肝沒有消化掉,就等在這個時候派上用處。所幸周圍沒有獅衛士兵包圍,他們太害怕莉布絲和她的黑魔法,違抗梅戎的命令先行離開了。格雷格勉強站起來,拉著雷斯垂德想要繼續跑,他們還沒有離開獅衛城的範圍,拉迪蘭一邊施法一邊狠狠地瞪著他們。

雷斯垂德趴在地上,一把拍開格雷格伸過來的手,格雷格愣了一下:「我們要繼續跑,否則追兵很快就會追上來。」

「母親、母親已經死了......」雷斯垂德留下屈辱的眼淚,「而你卻什麼都做不了......」

格雷格一拳打在雷斯垂德的臉上,抓住他的領口:「我是什麼都做不了,但你也要背起一半的責任。現在,在想出怎麼負起責任之前,先把你那一文不值的小命留好。」說罷將他扔在地上,自己向前走去。

梅戎派出兩批騎兵,一批沿著逃犯的逃跑路線進行追捕,另一批往各個莊園下達通緝令。鄧洛可不相信士兵的實力,很想親自追上去,無奈心口旁邊正橫著一把劍。他很意外,自己受如此一擊這麼長時間竟然還能屹立不倒,心臟跳動的時候都能撞到劍身了。

拉迪蘭焚燒完一地的屍體后,轉過身來治療鄧洛可的傷勢。他抓住劍柄就要把長劍拔出去,鄧洛可嚇得臉色發白:「會不會死掉?」

拉迪蘭哈哈大笑:「你以為你到現在還能站著是因為誰?」

梅戎向拉迪蘭道謝:「主教大人不僅幫我們除掉了魔鬼,還救了大師一命,在下無以為報,請大人入獅衛城一憩,我會準備好上好的佳肴。」

拉迪蘭一時間沒空理會梅戎的好意,他一邊念誦聖典一邊將鄧洛可體內的長劍拔出來。金色的光芒立刻籠罩住可怖的血洞,黑色的淤血傾瀉在地上,令鄧洛可頓時身體一松,臉色也紅潤不少。

「多謝公爵大人的好意。」拉迪蘭不僅得到的聖主賜予的身體,還讓獅衛欠了一個大人情,不出手救一救鄧洛可的話連他自己都過意不去。

鄧洛可恢復得差不多,連跑跳都沒有問題,好像不曾在地獄之門前走過一回。大師深深鞠躬:「那麼,請教皇陛下進城吧。」

「教皇?」拉迪蘭愣了一下,隨即和梅戎等人大笑起來,在滿目瘡痍的戰場上聽來格外突兀。

莉布絲當場死亡,屍體被收回獅衛城。這一戰除了拉迪蘭外,首功當屬鄧洛可。大師領獅衛總管之職,從此以後,如若梅戎公爵不在城裡,不用他提前囑咐,所有獅衛臣民都會聽從鄧洛可的命令。

申請更改家徽紋飾的文官已經上路前往聖主城,鄧洛可大師全身裝扮也煥然一新,原本破爛的舊袍子換成了新的,公爵親自賞賜的皮革坎肩上有獅衛的花紋,鍊金術師徽章也準備用黃金重新鑄就一個。

宴會上,鄧洛可一改平時嚴謹的作風,和自己的妻子在一片樂聲中儘力起舞。他的舞藝一板一眼的,像是一隻提線木偶,惹得眾人放聲大笑。鄧洛可夫人倒是一臉欣喜,讓大師這麼個木頭腦袋下到舞池裡,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是一種奇迹了。

小鄧洛可也跟著母親參加了宴會。他們知道鄧洛可這段時間在負責一件危險的事情,當梅戎公爵的請柬送到夫人手裡的時候,她已經做好接受最壞的事實的準備了。小鄧洛可用刀叉攪動餐盤裡的食物,他對肉食他別感興趣,盡量順著紋理進行切割。

拉迪蘭不食不眠,今天也小小地張了口。梅戎看他神采奕奕的樣子,不得不感嘆聖主的力量:「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我們戰勝了一名黑魔法師,也只有您能在那之後平靜得如同湖面。」

「大人要如何處理黑魔法師的屍體?」拉迪蘭問道,「關於魔鬼,就算是一根頭髮都不能留在這世上。」

梅戎點點頭:「稍晚一些時候莉布絲的屍體會運到審判森林,在那裡的十字架上燒毀。」

正說話間,一名臉色蒼白的士兵匆匆穿過人群來到梅戎身邊,低頭悄聲報告:「大人,裝斂肯特夫人的棺材......一直發出刺耳的響聲,我們不敢靠近,還請大人示下。」拉迪蘭在旁邊聽到了一些,他和梅戎對視一眼,立刻起身離開宴會大廳。

還沒有走到存放屍體的地牢,刺耳的尖叫就從底下傳了出來,梅戎覺得腳底麻麻的,好像有無數只手頂著他組成地面。拉迪蘭邊走邊吟唱,這才把尖叫聲壓了下去。

昏暗的地牢連著莉布絲的棺材不停顫動,天花板上落下石屑和水滴。梅戎緊緊跟著拉迪蘭,不敢從光芒之中走出去,他看到地上有一個死去的獅衛士兵,兩隻耳朵流著血。

拉迪蘭看了一眼棺材,一圈圈紫色的光環像心跳一樣向外擴張,這就是地牢震動的原因。主教上前在棺材上快速地劃下一個十字,紫色光環立刻消失不見,尖叫也停止了。

梅戎知道黑魔法是禁術,但對「魔鬼、惡魔」一類的說法嗤之以鼻。現在他親眼見到了這麼對詭異的事情,無論如何都不會否認莉布絲是魔鬼的事實了。公爵命令士兵立刻將棺材運至審判森林,常駐在森林中的長者將會幫助他們焚燒黑魔法師的屍體。

接到命令的士兵嚇得失去了人樣,他們跪著抓住梅戎的腿,哀求不要讓他們去送死。拉迪蘭笑著依次點了點他們的額頭:「我已在你們身上施加了聖術,黑魔法不會傷到你們了。」受到安撫的士兵這才肯領命出發,主教看著從獅衛城遠去的送葬馬車,心中冷笑一聲,我只是點了他們的額頭,僅此而已。

這一夜梅戎沒有睡好,一閉上眼睛就是殘缺的身體分分合合的模樣。他揉捏著鼻翼來到寢宮外,又想到還沒死掉的肯特父子,頓時打了一個寒顫。

朝會上,拉迪蘭不信任獅衛士兵,恐怕他們會把莉布絲的屍體丟在荒郊野嶺自己逃回來,提議和梅戎一同前往審判森林。「在這之後,」主教整了整長袍的袖子,「我就會回到聖主教廷。」

只要和拉迪蘭同行,不管到哪裡都是安全的。梅戎爽快地答應下來,仍然把獅衛的事交給鄧洛可。

梅戎走過肯特莊園,士兵們正在一片焦黑的廢墟中清理雜物。再過幾天,工匠們的巧手和來往的車輛就會把這裡戰鬥的痕迹重新埋在地下和泥土裡,肯特一家的名字只會留在每一個士兵的噩夢裡。梅戎心中失落,他並非不喜歡格雷格。如果他沒有和自己的妹妹結婚的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半天的路程后,梅戎抵達離獅衛最近的一座莊園。伯爵迎接了他,並告知沒有發現逃犯格雷格的蹤跡。梅戎搖頭,格雷格這樣的人,絕不會傻到走王國公道。

公爵沒有停留,換了馬匹隨拉迪蘭繼續前進,在不遠處和送葬馬車合併。拉迪蘭看了一眼棺材上的十字架,對士兵笑道:「公爵大人在意你們的安危,所以跟你們一起去。」

與主教和公爵同行,自然比看似虛無地點點額頭來得實在,士兵們的速度加快了許多。

秋季即將結束,審判森林附近都鋪上了樹葉地毯,枯黃和光禿禿的樹枝令人感覺不到生機。梅戎以為是格雷格用黑魔法才招致的,握著韁繩的手有些緊繃。拉迪蘭拍拍他的肩膀:「生死興衰,都只是自然現象罷了。」

梅戎尷尬地笑笑:「我以為只有鍊金術師才會說『自然』這個詞。」

拉迪蘭聳聳肩:「我說的『自然』和大師們說的不盡相同。」

進入樹林的時候,正值太陽落山,火紅色的夕陽似要將這樹林燒光。梅戎等人從馬上下來,雙腳踩在落葉上。來前公爵已經發出了消息,他示意眾人稍等。

幾聲鴉鳴后,果然有幾個穿著厚重的老人拄著拐杖從公道另一邊走來。他們那骯髒的寬袍子並不厚重,而是那些搖搖晃晃、叮噹作響的烏鴉頭骨、怪異樹枝讓他們顯得格外臃腫。梅戎用異常敬重的神情向前和老人們交接,最後瞥了一眼送葬馬車上的棺材。

拉迪蘭對獅衛的傳統不怎麼了解,便開口問了身邊的士兵。獅衛士兵不敢大聲說話,連嘴皮都不捨得動:「這些審判老人一生都生活在森林裡,本身是晚年犯了重罪的人。在森林裡進行審判,這個傳統比獅衛城的年紀還要大。」

審判老人們從拉迪蘭身邊走過,後者從他們的眼睛里看不出一點生氣,就像這一片即將入冬的森林。他們命令士兵把棺材打開,取出裡面的屍體,士兵們嚇壞了,但梅戎就在身後等著他們。

拉迪蘭隨時作著施法的準備,等棺蓋一被揭開,他就在莉布絲的身上劃下十字。士兵們大叫一聲倒坐在地上,他們好像看到莉布絲突然暴起撲了過來。

莉布絲的屍體完全沒有腐爛,但身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一名審判老人把它搬出來背在身上,一點點走向偏離公道的地方,每一步都非常吃力。所有人都沒辦法出手幫助他們,因為這是獅衛的傳統。其中一個老人走累了之後,另一個就會接替他,如此循環往複。

拉迪蘭在後面慢慢跟了很久,突然猛地回頭,梅戎驚訝地看著他。回去的路已經看不到了,他們來到了真正的審判森林,這裡枝繁葉茂,尚沒有枯樹和樹葉做的地毯。主教說他擔心會在這裡迷路:「這裡的每一棵樹都長得一模一樣。」

「我第一次來時也是這麼想的。」梅戎道,「但奇怪的是,路總會自己出現。」

周圍的景色隨著光線暗淡下來,快要完全看不到太陽了。審判老人輪換了三次,地勢突然開闊起來,顯露出前方一片沒有樹葉遮擋的空地。空地中央一座巨大的木製十字架屹立著,不少烏鴉在橫樑上休憩,也是不叫喚,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陌生的訪客們。

老人們親自動手,將莉布絲的屍體綁在高大的十字架上。這需要耗費不少體力,老人們需要走上高台,把屍體高高舉過頭頂,但顯然這些患有嚴重關節病的人做不到這件事。屍體一次又一次地從他們手中跌落,在地上擺出奇怪的姿勢。這個黑魔法師生前作惡,死後沒想到用這樣的方式贖罪,拉迪蘭搖了搖頭。

在月亮高過頭頂的時候,老人們終於將莉布絲的屍體舉上十字架,並用繩子牢牢綁好。他們遞上裝滿油脂的木桶,奮力潑在屍體上。拉迪蘭和梅戎坐在一旁幾乎要睡過去,他們是被烏鴉凄厲的鳴叫驚醒的。

月光下的莉布絲恬靜可愛,鼻尖挺翹,嘴唇還有人色。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梅戎寧願相信她只是一個只有二十齣頭的美麗女子。就這樣,審判老人向她丟出火把,在油脂的作用下,火焰一下竄出老高,滾滾黑煙遮住了白色的月亮。

火光映紅了拉迪蘭略顯蒼老的臉龐,就算在十字架上焚燒的是一個魔鬼,但她也曾經是一個人。主教低頭默默為她念起了禱文,希望聖主可以寬恕她,讓她早日從地獄的苦海解脫。

十字架一直燒到破曉,梅戎一覺醒來,發現周圍還是火光衝天。審判老人說莉布絲的罪孽深重,需要燒個幾天才能徹底結束。拉迪蘭等不了那麼長時間,他在十字架附近施了些許法術,火焰立刻變成了純白色。

「那麼,在下就告辭了。」拉迪蘭向梅戎深深鞠躬,準備轉身離開,忽然想到自己根本不認識離開審判森林的路,只好停下腳開口詢問。

「大人,」梅戎笑著指向前方,「路總是會自己出現的。」

拉迪蘭一愣,忽然發現不遠處正是王國公道寬闊的道路,不僅如此,還有一批獅衛士兵正在對面列隊等候。主教很滿意公爵的布置,他騎上特別為他準備的馬匹,最後向梅戎道別:「這片森林的一切我都印象深刻,即使回到教廷我也不會忘記。」

望著遠去的拉迪蘭和獅衛部隊,梅戎終於把心中的驚訝擺在了臉上。他走向帶隊前來的士官,沒想到這麼一個相貌平平的人竟然會如此識時務,料到主教和公爵在審判森林,早早派出了迎接部隊。

不過話雖如此,梅戎還是佯裝生氣地瞪著士官:「邊境的堡壘不缺人手了嗎?」

士官臉色蒼白地低著頭:「遇到二位實屬意外,我的大人。實際上,我們即將前往最近的幾個莊園尋求支援。」

梅戎一愣:「支援?發生了什麼?」

士官拿出懷裡的信封:「法衛人在一天前在邊境處集結部隊,數量大約有兩百人,我們離開堡壘時,部隊數量還在增加......」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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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悲歌——偽王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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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處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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