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結束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有一段撕心裂肺的情愛，有一場燒為灰燼的大火，有幾位不得善終的朋友，我哭喊著哀求上天憐憫我，不要讓我經受這樣多的痛與悲，卻得不到天的半分回答。我痛哭流涕，悲痛欲絕地睜開眼，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大夢一場，而我的眼淚，浸濕了枕頭。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七十二天，在清淵宮我的住處里，三百年過去，我房中的一切陳設竟都沒變。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七十二天的，我記憶的最後一刻，是我奄奄一息，等待死亡。我沒能殺了離將，只是將他重傷，我實在做不到了。我感覺自己的生命一點點消失，我聽見七夕在喚我，她很難過，我想告訴她別哭，可是我說不出話來。我眼前被一片黑色包裹，什麼都不知道了，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七十二天了。
實在詭異，我竟沒有死。
我坐起來看了看周圍，我那一貫用來做靈藥的矮桌上竟趴着兩個人，一個是落塵，另一個是三百年未見的與白。我心中有說不出的奇怪，落塵何故出現在七十二天，又或是我其實沒有回到七十二天，是與白到凡間碰巧遇上了？
「咳，咳咳。」我輕咳兩聲，他們便一同驚醒，見我醒了，與白臉上是難掩的欣喜，他們一起走到我身邊，問我可好。我揉揉腦袋，除了覺得有些頭暈腦脹外，並無不適，不僅如此，我甚至感覺我的靈根都恢復了。被剜出心頭血的地方也不疼了，這樣的痊癒甚至讓我覺得我的那場大戰不過是我虛妄的想像。
「這是怎麼回事？」
落塵與與白對視一眼，最後決定由與白來回答我的問題，算來我與落塵的確只是泛泛之交，可是欠了他好些救命之恩，所以不得不親近幾分，而與白切切實實的確是我的朋友，所以由他與我說話最為合適。我離開七十二天三百年，總會思念的，除了司戰，便只有一個與白。
尊主說過，他人如何對你，你便如何對人，我受與白真心，這三百年來未敢相忘。
與白說故事的手藝一流，我曾歡喜地待在七十二天的時候，覺得他這個技藝，約莫是能與司文相媲美的，不過是他位分低，所以還未被人發現這個優點罷了。
他告訴我，我已經昏睡一個月了。一個月前辰止上神在凡間尋到我，因我虛弱至極，靈根破損，只好帶着我在凡間修養了半個月，等到我的靈根與靈識都被修復，他才帶着我回到了七十二天。又因落塵多次救我，很有情分，且他是我在凡世識得的能算作是朋友的人，故而辰止上神便將他也帶了上來。還未飛升便能上七十二天，這是莫大的恩典，放眼六界也是頭一遭。與白說這全是為了我，我笑笑，覺得他糊塗了。
因離將忽然出現擾了原本流放顏山的事情，這事便向後拖了幾日，辰止帶我回到扶桑樹中修養了半月，七夕日日陪着。等我好了，那株伴我三百年的扶桑樹徹底枯萎。辰止帶我離開的那一日，顏父重新北上，顏七夕踏上了跟隨父親的腳步，落塵告訴我，謝遠蘇同她去了。
我聽得很欣慰，雖然覺得謝遠蘇一個侯府世子為了兒女情長做這樣的事未免衝動，可是七夕苦慣了，需要有人在絕境中伸出一隻手來拉住她。
從前是阿離拉住她，現在是謝遠蘇。
與白還告訴我，辰止上神處決了一個邪冥，打得他魂飛魄散，永遠地消失在六界之中。我知道，他說的是離將。
我修養的那半個月，花娘帶着靈草回來了，回來卻發現已經不必。辰止上神帶我回到七十二天，花娘便回到了幻清渺林，她因我無法離開而守着我這麼些年，為我所累不能回到幻清渺林，現下終於可以了。
我問與白可知現下幻清渺林如何·，他卻驚詫我這些年來竟是半分，六界之事都不知曉。他告訴我，三百一十五年前，在我消失不見后，辰止上神四處尋我不見，起先以為我是因為憨憨的事還在生氣難過，便特意去尋了一直與憨憨很是相像的腓腓回來，想逗我開心。誰知幾日過去我都不見人影，終於清淵宮中有個仙娥告知辰止上神，我曾寫信給錦代上神。辰止上神去向錦代上神討人，錦代卻說不曾見過我。正在此時，北荒又傳回了司戰消失的消息，一時間七十二天亂了起來。錦代提議去落夷宮瞧瞧有沒有司戰的人影，幾位尊神便相約前去，結果發現落夷宮已經封宮。他們合力破開落夷宮的封宮結界，為此司文還受了重傷。
他們見到司戰時司戰昏迷不醒，修為散了大半，他身上的最後一絲氣息是來自我的，錦代上神由此說出定是我加害司戰的話來。這話自然是不會有人信的，且不說我與司戰的交情極深，哪怕是我真有歹心，也傷不了司戰。錦代上神的話讓辰止上神多留了心眼，是夜他與辭境上神一道去清淵宮，卻發現錦代上神正要殺害司戰。他們趕到時，錦代依舊注入了七成魔氣到司戰體內，他們這才發現錦代已然入魔，且變得無人可敵。
落夷宮異動，眾尊神都趕了過去，包括遠在昆崙山的陸吾上神。他們帶着七十二天有階有品的神仙，又加之辰止與辭境兩位上神祭出了半數修為，終於洗清錦代的魔氣，將錦代封印在清音谷。錦代上神被封印前，辰止上神窺探了她的記憶，這才知道我不是賭氣失蹤，而是遭到錦代的狠手，被打回幻清渺林了。而幻清渺林被錦代召來的天火焚毀乾淨，半壁焦土，寸草不留。企圖逃離渺林的族類被錦代提前安排好的，守在渺林四周的邪冥屠殺乾淨。
辰止到幻清渺林去，見到一副破敗景象，他封住邪冥幽剎，將那些殺害渺林族類的邪冥打入畜生道，生生世世不得離開。他又耗費修為，一點點清凈渺林，希望用自己的修為來換得渺林一切如舊。
只是他封印錦代的時候已經耗去了半數修為，再強行供養起一個幻清渺林便十分吃力，這些年雖然有曲顧幫襯，但他依舊艱難。
且七十二天這些年也並不太好過，司文重傷，辭境也耗了半數修為，曲顧幫襯辰止之餘還要分神看顧司戰，為他清除魔氣，望他早日醒來。唯一還算安然無恙的陸吾上神接過了司戰的擔子，這三百年一直待在北荒，與妖族周旋。七十二天錦代上神入魔的事情傳開，六界之中沒有不知道諸神受到重創的消息，誰都想在此時攻上七十二天，讓七十二天俯首稱臣。
哪怕是這樣腹背受敵自顧不暇的時候，辰止上神也堅持各處尋我，六界之中他這三百年來沒有踏足過的地方少之又少。他找到我的那日，正好是在凡世，他感知到我靈根破滅，靈氣四溢，便循着我的氣息找來。所幸他到的及時，在晚一刻鐘，我便灰飛煙滅了。
與白這長長的故事聽得我唏噓不已，我告訴他，其實辰止上神不必尋我的，我不屬於七十二天，也沒想過強求什麼緣分。憨憨的事情是我害的，他不必愧疚，且他找了三百年，什麼恩怨情仇都可以消散了，倒是不必再救我這一次，讓我欠他，卻不知如何來還。
與白怔怔的看着我：「你卻不知上神的心意么？」
若是三百年前聽到這樣的話，我必然不明白辰止上神的意圖，許是他悲天憫人關愛小仙，所以給我幾分情分。可是我在凡世這些年，看着阿離宛清與七夕深刻的愛慕與求而不得，她們歡喜的人其實也歡喜着她們，只是他們彼此難以感知，所以不得結果。
我看過了這些傷心情事，比之三百年前通透許多，若是如與白所言，辰止上神為我做到這個地步，除了歡喜，也想不出別的來。可他歡喜我什麼呢，他是高高在上的神祇，看淡世間所有的情感，六界之中仰慕他的，歡喜他的，求着與他見上一面便再無遺憾的實在太多，我何德何能，得他青睞，讓他歡喜。
「上神守了你一個月，從凡間到七十二天片刻不敢耽擱。」與白到：「感知到你今日便要蘇醒，怕你不願見他，一直在屋外等著，十七，你去見見上神吧。」
這場景似曾相識，我想起我那時得聞司戰重傷的消息后昏倒，醒來的時候也是與白守着我，告訴我上神怕我不願見他，在我醒來前便離開了。其實他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他的一舉一動於我而言都是恩賜。
我推開房門，我那株很是愛護的木樨樹下，正坐着辰止上神，他拿着我的小茶壺，給自己倒滿了茶。
我的院子裏除了從百花司帶來的木樨與梔子外，還開了好幾叢花，我認得出，那時幻清渺林的花。我在七十二天時從未將渺林的話帶進過清淵宮，那便是辰止上神後來種的了。
我向前走幾步，她聽見我的腳步聲，轉過頭來，在看見我的時候眼中忽然亮了起來。阿離從前見到蕭衍時，便是這樣，我終於相信，他歡喜我。
他又摸出一個杯子來，斟滿茶，我走到他旁邊，坐在他手邊的石凳上，捧著那杯茶，熱流便讓人覺得溫暖。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可感激之餘卻又自私地想，我沒什麼能回報你的，所以卻寧願你不救我，莫要你給我這樣大的恩情。我還過你一次，豁出去大半條命，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辰止的手頓了頓，有些落寞：「我何曾說過要你還我，是我甘願，不必相還。」
「我在凡世三百餘年，真正清醒活過的，不過十餘年。可是凡世的生活比之七十二天的平淡要複雜許多，故而我這十幾年學到的明白的，比在七十二天兩千餘年還要多。他們凡人壽數短暫，所以許多事拿得起放得下，不願自己百年壽數里還要糾結許多。我有個好友，歡喜一個人歡喜了十幾年，最後終於放下，沒讓自己把這份感情帶到下輩子。我生來就是花靈，壽命比凡人長得太多，有什麼執著的事情執著個幾百年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歡喜你，十分歡喜，凡人愛說一見鍾情，故而我初初見你時便萬分傾心。可是這些年發生這樣多的事，證明我實在不該奢望，故而到此為止吧。」
辰止抬眼看我，眼中分明是掙扎。他說：「若我不願到此為止呢。」
我看着這滿院子裏繽紛的花開的正好，想起我護著的三個小姑娘執著到不顧性命的愛慕，其實辰止沒有對不起我，憨憨不是他害死的，我不是他打傷的，渺林不是他焚毀的。他所有的不完美，不過是他並不知情，這不是錯。我若強行將這些事情加諸在他的身上，於他而言並不公平。
我忽然想起阿離來，她等著蕭衍說一句歡喜她，從初見等到她家破人亡。若她能得到一句歡喜，必然少了許多決絕，我願她有情人終成眷屬，她得到她的意中人的歡喜，可是她卻沒有得到。如今我歷經劫難，我深深愛慕的神祇說不願我們之間到此為止，只要我說一句願意放下不快的一切，我曾經的渴慕便能成真。
可我記憶深刻，不能忘記。
「辰止。」我第一次這樣叫他的名字，我曾叫過他無數次恭恭敬敬的辰止上神，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在夢裏無數次呢喃這兩個字，我將這兩個字變成了現實，卻又是我親手推開：「你我缺了些緣分，我也從未想過強求，我會回幻清渺林，七十二天神仙譜上我的名字可以去除了。辰止，我們就不要再見了。」
我與七十二天的一切就這樣隔絕開，不用再彼此折磨，比什麼都好。
這世間天地遼闊，六界紛雜，我有自己的小小地方，惟願此生就守着我的凈土。我自不會與天地同壽，等我死了，葬在我的鄉地。
塵歸塵，土歸土。
到此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