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決戰

肅和城外艷陽正好，衙獄司的兩位獄卒壓着一個中年男子預備北上，一個粉衣裳的小姑娘背着包袱小跑着趕上，跟上了三人。

今日是顏山流放出發的日子，顏七夕一早起來打掃了家裏鎖好了門，便趕到城外，生怕誤了時辰見不到阿爹。流放的規矩中並沒有說家眷不能跟隨，所以那兩位獄卒也沒有驅趕顏七夕，只有顏山急得語無倫次，讓顏七夕趕緊回洛家去，不要跟着自己。

顏七夕又豈會聽話，咬着嘴唇堅定地搖頭，說什麼也要跟着阿爹。他們父女正在為此時爭論，身後又趕來了幾個人，兩個獄卒看見來人，一齊行禮：「下官見過六殿下、世子爺、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

竟是顧曄、謝遠蘇與洛家兄弟趕了來。這件事不必多問，也知道是洛良澈告訴顧曄和謝遠蘇的，他們前來，應該是為了見過幾面的情分來送自己的吧。

顏七夕沒有想錯，這的確是洛良澈告訴的。洛良澈先去成家退婚，成家人很通情理，知道顏七夕喪父，養父又被判處流放，按著規矩本就是三年不能嫁娶，雖則洛丞相表示不必恪守禮法，但成雙陌也體諒顏七夕必然無心嫁娶，便答應了退婚。

退婚一事很是順利，洛良澈從成家出來，又去了楚平侯府，不想顧曄也在。那日被顏七夕拒絕後，謝遠蘇沉鬱了好幾日，他不明白顏七夕明明歡喜自己，為何不願意嫁給自己。他的至交好友顧曄尋他喝酒好幾次都被拒絕，看出他心中不悅，便直接上門陪他談心。

聊了大半日，顧曄才終於從謝遠蘇嘴裏撬出了他沉悶的緣故，顧曄失笑，謝遠蘇竟然還會困頓兒女情長。他笑過了便要想着替謝遠蘇出出主意，畢竟現在顏七夕身上還有婚事，且洛二爺剛剛死去。

洛良澈便是這個時候來的。

洛二公子還未開口，六殿下便拉着他讓他一道寬解謝遠蘇，還說什麼成家的婚事他可以求太子殿下解除。洛良澈看謝遠蘇神情鬱郁，便知他是真心歡喜七夕，於是說道，他方才已經去解除了與成家的婚事，成雙陌豁達，答應得很痛快。

謝遠蘇的眉頭舒展了，也有了精神問洛良澈來侯府做什麼，洛二爺離世，他不會這時候上門找自己喝酒吧。洛良澈並不避諱顧曄，告訴了謝遠蘇顏七夕要北上的事情，謝遠蘇與顧曄都很震驚，說什麼也要去阻止顏七夕。流放北境便不能再回來，他們相見無日，謝遠蘇怎能忍受。

等到顧曄走後，洛良澈告訴了謝遠蘇顏七夕從前嫁人的事，然後問他，願不願意娶七夕。謝遠蘇聽着洛良澈的敘說，攥緊了手，他十分憤恨，不是因為顏七夕曾經嫁人，而是因為她遭受的屈辱。他這樣歡喜的女孩子，遭受那樣的欺負，他痛恨自己沒有早點遇見顏七夕，才叫她在黑暗中掙扎許多年。

謝遠蘇道：「我如此歡喜她，又怎會不想娶她。」

我近二十年來唯一歡喜的女孩子，也是我唯一想要求娶的女孩子，不管她有着怎樣的過去，她是我認定了要攜手一生的人，我用盡全力也想要和她白頭偕老。她躲着我，我便靠得更近些，我從前沒有說出深刻的歡喜，讓她以為我與她不過是平淡地相逢，讓我們彼此說不出口愛慕，錯過許多。

這樣的事情，它不會再發生。

得知顏山北上的日子，謝遠蘇一早便去洛府尋洛良澈，正好他們兄弟也要去送顏七夕，說是去送，其實洛大與洛三還是想要勸一勸顏七夕。他們幾個在路上遇到了顧曄，顧六挑眉道，自己好歹也與七夕有些交情，今日怎麼也要來送一送，這才有了他們幾個一道前來的場景。

見到洛良澈，顏山鬆了口氣，求着洛良澈將顏七夕帶回去。洛良澈沉默不語，他現在很是明白顏七夕，也很能體諒顏七夕，相伴顏山，是她如今唯一的支撐。

顏七夕低着頭不說話，只是堅定地站在顏山身邊，沒有挪動分毫。時別多日，再見謝遠蘇的時候，還是會心痛啊。原來雖不奢望，卻還是會因為所願不償而難過的啊。

謝遠蘇走上前，看着低頭不語的顏七夕，說道：「我知你必然不會改變北上的主意，可我還是想要問你一問，不論你經歷過什麼，我歡喜的不過是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你。你要北上我不攔你，你去多久我便等你多久，所以七夕，你可願嫁我？」

這番剖白聽得顏七夕心中悸動，她抬頭想要說什麼，卻被一股怪力提了起來。一時間城外飛沙走石，狂風呼嘯，衝天的黃沙迷的人睜不開眼，一個黑色的身影懸在半空，那身影伸出一隻手，正扼著顏七夕的脖子，將顏七夕也提在半空。

那個身影正是消失多日的離將，他忽然出現在這裏，挾持顏七夕，是因為十七在落塵的保護下沒有蹤影，他想殺了十七卻不能夠，於是只能找到顏七夕，企圖通過顏七夕來威脅十七。他們邪冥幽剎淪落到這樣的地步全是十七害的，他與落塵不同，落塵想要通過解救十七來得到尊神的恩賜，而他只想十七死。邪冥幽剎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算他如落塵一般救回十七，在辰止上神眼中也不過是將功折罪，且還不夠格的折罪，既然如此，那就讓十七為他邪冥幽剎那樣多的族類陪葬。

他得知十七有三位好友，便心生計謀，想要通過這三個凡人徹底了結十七。他與蘭芷勾結，給顧昭下藥，為的是知道宋宛清摯愛顧昭，必然會以命相救，幻清渺林一向重情重義，十七定然會耗盡靈力去救宋宛清。誰知半路殺出落塵，救走十七，只讓她重傷昏迷，離將只好再生其他的計謀。

他深受越王的信任，漸漸用邪術侵染越王的王氣，等到他吞噬乾淨越王的王氣，在凡間他便無所畏懼了。葉離進宮謝恩的那一日，正是他吞噬越王王氣的最後一刻，他心中有了計策，送給越王一把匕首，然後暗自操控越王。終於越王被揭開秘密惱羞成怒，崩潰之下王氣散盡，離將知道時候到了，他控制越王刺傷了葉離。

果不其然，十七出現了，十七強行衝破結界，已是強弩之末，他想下手，落塵卻再度出現。他才吸盡越王的王氣，邪術不穩，不敢貿然下手，只好看着落塵再度帶走十七。他離開越王宮，修養幾日，便開始尋找十七，無奈落塵將十七藏得很好，他根本找不到。

但這不重要，他如今修為大漲，落塵不是他的對手，且落塵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十七，消耗太多，不足為懼。他聽聞顏七夕要離開肅和，便知道是時候了，一旦顏七夕走遠，十七不能離開肅和，他想要威脅十七也就沒用了。

沙石歸於平靜，眾人這才看清形如鬼魅的離將扼住了顏七夕，他臉上黑色的印記愈發可怖。

「七夕！」

「七夕！」

眾人驚呼出來，最為顏山帶着鐐銬行動不便，只能厲聲疾呼，謝遠蘇與洛良澈說着就要上前去，卻被什麼力量擋開。那是離將設下的結界，讓所有人都不能靠近。

謝遠蘇瘋了似的一次次向前沖，一次次被擋開，筋疲力竭，頭破血流，救不了他心愛的姑娘。

顏七夕哭喊著不要再靠近了，可是結界外的人聽不見，她看到謝遠蘇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覺得自己的自卑都顯得多餘。

有這樣一個人熱切地愛着自己，這一生還有什麼遺憾呢。

洛良澈與顧曄緊緊拉住謝遠蘇，不讓他再繼續瘋狂下去。城外的百姓都紛紛逃開，離將惡狠狠地高聲道：「十七，你若趕緊滾出來，我就放了這個凡人，否則，我要她的命。」

顏七夕奮力掙扎著，因為被扼住脖子故而說話的聲音微不可聞，可是離將能聽見，顏七夕說：「你休想用我威脅十七，我寧死，也不會任你擺佈。」

「想死？」離將手上用力，使得顏七夕因為劇痛而更加扭曲，離將冷笑道：「你想死自然死得了，只是不是現在，你一個凡人，唯一的用處也就全在這裏。」

離將的結界懸在半空，地上的所有人都沒有辦法，忽然有一道淡淡的銀光掠過，光影消失處，出現了一襲白衣的十七。

除了顏七夕外，唯有顧曄、謝遠蘇與洛良澈三人見過十七，知曉十七並非常人，每每見她總覺得她有幾分仙人氣度，饒是十七狼狽至極的時候，也瞧著並不落魄。

此時的十七卻與每次見面的時候都不一樣，她的衣袍被離將結界周圍的風帶起來，彷彿是飛升之態。十七長發未束，青絲飄飄，她慢慢地走向離將，每走一步腳下便開出一朵花來。那些花張著白色的花瓣，花蕊帶着幾分淡紫，花朵還泛著淡淡的銀光。顧曄他們不識得，也沒聽說過，離將倒是聽聞過幻清渺林那位唯一飛升七十二天的花靈，真身是一株流光寒夜。如今十七腳下生花，生出來的便是一朵朵流光寒夜。

離將不知道十七在做什麼，他知道十七已經快要耗盡心裏神形具散了，竟還能腳下生花，莫不是故弄玄虛？

唯有十七自己知道，她這是要與離將拼個魚死網破了，她還有一半靈根，她用盡這一半的靈根祭為靈力，倒有幾分凡人所說的迴光返照的意味。她的靈根被消耗，成了極強也既短暫的靈力，十七暫時難以克制，便生出了這步步流光寒夜來。一旦她腳下的流光寒夜消失，也預示着她的生命走到了盡頭，魂飛魄散，從此消失於六界中。

「十七！」又一道光閃過，落塵現身：「你......」他無法繼續說下去了，他為了救十七，了解了許多幻清渺林的事，看見了十七腳下生花，他什麼都明白了。

為了救十七，他讓花娘四處去尋找靈藥，自己護著十七。偏生十七不肯安心沉睡，今日他便去靈山頂上為十七尋一味安神的良藥，不想卻聽見離將傳音入耳，竟是在尋找十七。十七為了她的那些朋友什麼犧牲都能做，他馬不停蹄地趕回藏着十七的地方，發現十七果然不見了。他循着離將聲音來到的地方，便見着白衣蹁躚的十七腳下開出花來，燃盡自己，殊死一搏。

十七停住，側頭道歉：「我知你想我平安，可我讓你失望了，對不起，落塵。」

她繼續向前走，仰頭望着離將道：「如你所願，我已在此處，放了她。」

離將收起結界，拎着顏七夕向前一扔，十七飛身接住顏七夕，與此同時，離將施法擊向十七，十七護住顏七夕，生生受下這一擊，重重落在地上。她將顏七夕交給謝遠蘇與洛良澈，囑咐他們保護好七夕，便起身要去與離將一戰。

落塵走到十七身邊，與她道：「已經救了你那麼多次，也不多這一次。」說着先十七一步飛向離將，十七來不及阻止他，只好與他一道，兩人與離將拆招換式打得難捨難分，在他人眼裏看着竟像是勢均力敵。可他們顫抖的三人都清楚，落塵與十七聯手也抵不過離將，十七自不必說，她的靈根正在消耗，愈發疲憊，打得吃力。落塵為了十七奔波也消耗太多，他們處於劣勢，被離將鑽了空子，一把邪術化作的短劍刺進落塵心口，落塵悶哼一聲，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

離將笑了：「你瞧瞧你們，也不過如此，今日你們在這裏，都得死。」

十七抵擋不住離將，眼中卻堅定不已，她將所有的靈力匯於心口化出匕首來剖出自己的心尖血。

「就算是死，我也要你一起死！」

你害死我的宛清，害死阿離，如今還要用七夕來做威脅，又重傷落塵。你這樣的邪冥，活在世上作惡多端，就勿怪我要與你魚死網破。十七孤注一擲沖向離將，將自己化作利刃，貫穿了離將。

她穿過離將的身體，從離將的背後鑽出來的時候，白衣上沾染著離將黑色的血，她痛苦嘶吼著「啊——」那聲音卻像是要穿破九天，那時死前最為解脫與痛苦的哀號。

十七落在地上，腳下的花盡數枯萎，然後消失不見。顏七夕爬向十七，眼中驚恐，她看見十七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那副樣子似乎就是逐漸便會消失不見。顏七夕哭喊著叫着十七的名字，嘴裏喃喃的，全是說着「不要」。

重傷的落塵躺在地上看着十七，便知道一切結束了，十七以命相搏的一擊雖然重傷離將，可還是沒能要了離將的命。而十七，油盡燈枯，很快便會化為灰塵了。

落塵閉上雙眼，忽的有什麼極為明亮的東西一閃而過，他睜開眼來，天地間驟亮，離將驚懼地被什麼困住哀號。十七被人抱起來，透明的身子都回來了。

落塵看着抱着十七的男子，周身是不容侵犯的，讓人看着生畏的銀光。那男子白衣如雪，眉眼間是化不開的萬年積雪，只一眼，便讓人不禁後退。落塵沒見過他，可是他熟讀史書，知道六界之中只有一個人，是這樣的氣度。

七十二天，辰止上神。

那位尊神尋找心愛的女仙三百年，而今終於尋到了，想來是十七迸散的靈力上達七十二天，終於被尊神發現，這才趕來。

落塵爬起來跪在地上，尤為恭敬。

見過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