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破綻
林芷唯有沉默不語，老林轉頭望向她，眼中那份愁苦卻是如何也掩飾不住。
林芷避開老林的目光，將袖子向下拽了拽，她有些害怕老林的目光，甚至，她覺得，老林已經看出自己這個「假女兒」的破綻了。
幸而，老林只是獃獃的注視着林芷，轉而，又將視線投向火光。
「芷兒，過來。」老林低聲說道，「靠着火近點，不冷。」
「嗯。」林芷向前挪了挪，盡量讓自己躲在陰影之中。
「芷兒……」老林用樹杈輕輕撥動着金紅色灰燼。
噼啪……
枯枝濺出火花，在這暗夜聽着幾乎是有些驚心。
兩人長久的沉默，唯有呼嘯的山風同眼前溫暖的火光，似乎在提醒著每個人，這樣寧靜的時光，不過只是片刻的假相……
「睡吧。」終於，老林開口了。
「嗯，」或許是重生之後的虛弱，或許是融融暖意帶來的睏倦，林芷揉了揉眼睛，「我去睡了，爹……你早點休息。」
她說完，拖着厚實的羊毛氈，向著山洞內走去。
看着林芷的背影，老林的眉頭皺的更深了，只是，過了很久之後，又一點，一點的舒展開來……
晨光熹微。
「來人啊！來人啊！」
有人聲嘶力竭的呼喚，林芷的心驀地堵在嗓子眼，然而頭重腦輕，渾然使不上力氣。
混沌中，只聽那呼喚聲，卻是一聲比一聲急促。
「芷兒！」是誰，推開紛亂的人群，將仍在夢魘中的林芷拽起。「快去看看吧！你爹他不好了！」
「什麼？」林芷渾渾噩噩的，「爹？」
她努力睜開酸澀的雙眼，面前的人似曾相識。
「這孩子，是睡糊塗了？」渾重的男聲，吵得林芷耳膜嗡嗡作響。
「老趙，你先去那邊，我帶芷兒過去。」有女子之音，緩緩傳來。
然而，當林芷聽到這個聲音后，便頓時清醒。
浣娘。
身着赭色長袍的浣娘似乎同昨夜，有些不同。
是哪裏不同？
林芷說不清，可她就是莫名打了個寒顫。
「芷兒，來，我帶你去找你爹。」浣娘直視着林芷，又遞過一塊浸濕的帕子，「擦把臉，你爹就在那兒……」
她抬手虛虛一指，林芷順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那裏人頭攢動，看不清老林究竟在何處。
赭色的帕子還帶着溫熱的水意，然而，林芷卻聞出了另一種氣息——
血！
浣娘身上有血的氣息！
這種氣息，重生后的林芷比誰都熟悉！
雖然已不那麼濃烈，然而，還是帶着些許腥氣！
老林！
林芷猛然站起丟開帕子，向著人群聚集處奔去。
老林，沉默寡語的老林，昨夜還坐在火堆前欲言又止的老林，此時煞白著臉，躺在地上，他的四周是乾涸的血跡。
「讓讓，讓讓！」林芷用力擠過人群，然而看到老林此刻的模樣，她卻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麼。
怎麼會是這樣？老林這一家，難道是被詛咒了嗎？
「芷兒……」老林發出微弱的呼喚，他的雙眼茫然的搜索著。
「快去，到你爹身邊！」人群中，有人將林芷向前推去。
「你怎麼了？怎麼會這樣？」林芷俯下身，她驚愕的看到，老林幾乎成了「血人」，他的身上有多處傷口，新鮮的血液不斷透過胡亂裹着的棉布向外涌去。
而那最為致命的，卻是他脖頸血肉模糊的傷口，像是被某種動物撕咬般的，隨着老林的喘息，那條翻著爛肉的縫隙滲出鮮紅的血沫。
老林，就像一個破敗的人偶。他已經快要說不出任何話語。
「你還有什麼心愿……」林芷貼著老林的耳朵，低聲說道。
她不知道老林遭遇了什麼，然而，這對苦命的父女，卻同她有着如此匪夷所思的聯繫。
事到如今，她只能希望自己這個「假女兒」的身份能夠帶給老林一些慰藉。
當聽到林芷的聲音之後，老林散亂的視線似乎突然有了方向，他伸出手抓住林芷，裂了數道口子的嘴唇一張一合：「謝謝。」
漸漸的，老林眼中那一點光亮弱了，散了……
他死了。
原來，老林一直是清楚的。
他早就清楚林芷是他「冒牌女兒」的身份。
究竟是哪裏露出了破綻？
林芷無法猜測，其實又何須猜測，骨肉至親，如果是那般容易混淆，又怎麼可能血濃於水？
她伸出手，輕輕合上老林微睜的雙眼。
好好去吧……
或許，在另一個時空，你們父女還會重逢，而我，則會替你們，好好活下去。
「我爹遭遇不測，是誰發現的？」
亂鬨哄的人群，林芷的手上似乎也沾染了老林的血跡，有些冷，有些燙。
她站起身，又深深看了一眼血泊中的老林，低聲問道。
人聲雜雜。
「是我。」
又是浣娘。
林芷看着浣娘，短短的一個日夜，這已是她與浣娘第三次照面，雖然「芷兒」對浣娘的敵意，並沒有那麼強烈。
然而，林芷本人卻在每次看到這個風韻猶存的女人，心裏總是隱隱有些抗拒。
難道，是她繼承了芷兒的怨氣？又或是，浣娘的親切之中，總有某種說不清的刻意？
這感覺，就像是身在林家酒堡時，繼母「周美華」帶給林芷的感覺一樣……
如果不是周美華，或許，自己也不會死……
難道！
林芷突然意識到某種可能，她上前一步，盯着浣娘，一字一頓的問道：「你是在哪裏看到，我爹的？」
「就在山洞外……」浣娘似乎沒有料到林芷會這樣發問，她反而迎上前來，望了望老林的屍體，又轉身站在林芷的身旁，「芷兒，你爹他……」
浣娘說着，搖了搖頭，似乎是老林的慘象勾起了她可怕的回憶，她蹙起眉頭道：「你爹他遇見了狼群……不提了，不提了。咱們走吧。這裏你李叔他們會收拾好的。」
「諸位，勞煩你們好好安葬老林……」浣娘說着，掏出帕子拭着眼角。
「浣娘，瞧你說的，你快帶着芷兒先去休息，這裏交給我們了。」眾人紛紛說道，似乎就像是在安慰著一對孤兒寡母。
林芷站着不動：「我要留在這裏陪着爹。」
陪着老林，也算是替芷兒盡一份孝道，並且，這對父女的死因是如此蹊蹺，難道真如浣娘所說，老林是死於狼口之下？
只是面前看似這個柔弱的女人，浣娘，為何，每次都與她，有着某種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