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醒來
杭州城，城主府。
陸離神色陰沉，他的長相尤其是他有些細長的眼睛本就讓他顯得有些陰鷙，此時沉下的臉和鎖起的雙眉更是讓這位年過半百的城主大人的神情像是狂風暴雨來臨的前兆。
陸嘉琪依然是那副彷彿永遠都不會變的樣子，銀灰色的頭髮盤在腦後被一顆黑色的簪子固定著，一身黑色的職業套裝讓這個女人永遠都顯得那麼精明幹練。
「這是什麼時候的消息？」陸離說。
「今天上午十點得到的消息，」陸嘉琪頓了一下，繼續補充道，「不過實際古原去落日林的時間肯定要更早些。」
「那個老混蛋！」陸離終於忍不住直接罵了出來，他揉著太陽穴，繼續罵道，「那老傢伙是閑得蛋疼嗎！他跑去招惹那頭蠢牛幹什麼！一大把年紀都活到狗身身上去了，現在是什麼時期他不知道？！玩火！他這是在玩火！」
「現在是什麼時期？」陸嘉琪問。
陸離看了眼自己這個有些陌生的女兒，嘆了口氣，她總是如此的敏銳，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十年前那個從杭州城外帶出來的小女孩的眼神，和現在這個氣勢凌厲的女人是何其相像。
陸嘉琪並不在意陸離的沉默，對一個常年身居高位的人打破砂鍋問到底並不是件聰明的事情，哪怕那個人是他的父親。
「古原去落日林是為了他那個姓姜的寶貝徒弟，根據情報，並沒有和黑燼碰面。」陸嘉琪很適宜的回到了正題。
「算那老傢伙識相！他要是在這時候惹了那頭瘋牛，哪怕洛家都保不住他！」陸離的神色緩和了許多，卻仍是冷冷地譏諷道，很顯然，他對那個叫做古原的人沒有一丁點兒好感。
陸嘉琪沒有應聲。
古原和陸離年輕時候因為一個女人幾乎是到了決生死的誇張地步，這對於杭州城某個層面的人來說，並不是個值得如何費盡心思去保密的事情。
數十年過去，兩個人一個成了京都洛家的守護者，另一個則成了杭州城的掌權人，當初那個幸運的女人是誰早就沒人記得了，不過兩個男人這關係就像是經過好幾十年光陰醞釀的醋罈子，說是沒有一點兒酸味兒那是顯然不可能的……
「姜家丫頭是怎麼闖進落日林的？」陸離問。
「不知道，要不我親自去調查一下？」陸嘉琪說，姜微雖缺乏荒野歷練，可不至於為追一個刺客沒頭沒腦地闖進紫色荒區——落日林中黑燼王座的存在根本就不是一個秘密。
陸離擺擺手，他也就是隨口一問，對他而言，古原沒有與黑燼碰面已經是最好的結果，至於這其中的因果關係，他沒有太多的興趣。
陸嘉琪點點頭，正要退下。
「等一下，」陸離突然說，他看著窗外鉛灰色的天空，淡淡地道，「軍方那邊兒，最近不要再去費心思試探了。」
「嗯。」陸嘉琪應了聲，走了出去。
……
頭疼，像要裂開一樣……
好在還能感覺到身體的存在，還活著，真好……
唐雨的雙眼微微隙開，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那個模糊的重影漸漸清晰了起來——一盞吊在天花板上的大燈。
柔和的燈光並不刺眼，卻預示著已經是深沉的夜晚了。
沒有摸到熟悉的刀，唐雨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睡死過去，更別說還丟掉了手中的武器，放在荒野，他一萬條命也不夠死的！
房間不大，通體素白色並沒有太多顯眼的裝飾，床的旁邊一個小小的茶几上一杯熱水還不住的往上冒著熱氣。
房間是被人仔細收拾過的，他找不出太多線索，不過這被子上隱約倒有一股熟悉的奶香味兒。
仔細回憶了一遍之前遭遇的一切，唐雨有些僵硬的掀開被子，想翻身下床，不料麻木的雙腿突然傳來一陣劇痛，讓他忍不住嘶的一聲倒抽了口冷氣。
意料之中，唐雨苦中作樂地想，先是被鬼面妖主差點壓成了一灘肉泥然後又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這樣還能醒過來已經算他命硬了。
「醒了？」一個女人打開門，走了進來。
女人穿著白色的睡衣，踩著一雙粉色的棉拖，應該是剛被唐雨的動靜驚醒的。
唐雨盯著女人略有惺忪的眼睛許久，突然問了個很白痴的問題，「你誰啊？」
「……」姜微翻了個白眼。
「這是我家，沒人知道你在這裡，放心吧，你很安全。」她說。
唐雨覺得女人的話好像有些奇怪，可到底哪裡不對勁兒他又一時說不上來。
「姜微？」他遲疑地說。
也不怪他，記憶中那張沾著黑紅血污蒼白色的臉和現在這個清麗脫俗的女子落差實在太大，以至於唐雨在她出聲之前壓根兒沒往那個地方想。
姜微的臉色依舊蒼白，不過比起唐雨記憶中倒是有生氣了許多。
「你的左腿骨折了，暫時動不了。」姜微說。
「哦，」唐雨點點頭，這是意料中的事情，他疑惑地伸出右手，淡青色的血管若隱若現，並沒有什麼異常。
「你早就知道？」姜微看見他的動作，皺眉問道。
「知道什麼？」
「我們的身體被當作了鬼面妖主的卵巢，這也是之後我們從鬼面妖群中活下來的原因，」姜微盯著唐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既然知道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知道有個屁用，」唐雨撇撇嘴，道，「你一個女孩子要是知道自己的身體里都是那些骯髒玩意兒還不得一哭二鬧三上吊主動往妖嘴裡送，你死了不要緊，把小爺我害死了我找誰說理去？」
「你——」姜微有些惱怒，心想你這麼理直氣壯怎麼當初不一個人逃跑？看現在誰來救你這個混蛋！
「算我們運氣好，那些纏繞我們的鬼蛛妖絲因為忌憚狩銀的氣息逃走了，沒那些東西輸送營養我們體內的妖卵沒那麼容易孵化。」姜微沒好氣地解釋了句。
「那就是沒事了？」唐雨突然有種失而復得，不，是死而復生的驚喜感，說實話，一想起身體的血液中都是將要孵化的蜘蛛卵，那簡直是生不如死。
姜微搖了搖頭，低沉道，「想多了，從死刑變成了死緩而已，誰也不知道那些鬼東西什麼時候會孵化，畢竟聽師父說從沒有鬼面妖寄生的活物逃出來的先例。」
唐雨啞然，死緩，這比喻真讓人絕望。
「最近我守著你，沒人知道你在這兒，安心養傷吧。」姜微最後道，有些疲憊。
唐雨樂了，「怎麼弄的我見不得人似的——」
姜微指了指衣柜上的鏡子，微諷地說，「你確定你這張臉見得人，唐大少爺？」
唐雨驟然轉身，鏡子里映出的少年臉色蒼白，十九歲的臉孔依然透著幾分稚氣。
他終於知道了哪裡不對，鏡子里的那張臉，是屬於一個叫做唐雨的人的，事實上，千面狐源晶的作用在他從鬼面妖的妖繭里醒來時就已經失去了作用……
房間里的氣氛突然安靜了下來，凝重的就像是沾滿了早上的露水。
「我欠你的。」唐雨說。
「你姑姑是你姑姑，你是你，」姜微擺了擺手，「你救了我，我保護你，誰也不欠誰。」
她拉開門，心想，自己的朋友，好像也就這麼幾個。
「晚安。」背後傳來少年有些頹然的聲音。
「晚安。」她說著，給他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