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冷笑

第十五章:冷笑

太陽漸漸落下了山,天色慢慢的黑了下來。

一道略顯佝僂的背影站在河岸上,望著肆虐的江水出神,江水的對岸,是燈火通明的東吁王都阿瓦,翻滾的波濤和巍峨的城牆阻擋了他,也阻擋了南明最後都一絲絲希望。

曾經的天朝上國,現在不過是城外破寨子一些乞求苟安的行屍走肉罷了。緬甸王城內的權貴們清楚,大明完了,一個新的王朝在北方徐徐升起。

這是漢人的恥辱,更恥辱的是他們的永曆皇帝非但沒有抵抗的勇氣,還未等清軍進入雲南,便如惶惶之犬一般逃入了緬甸,在他一腳踏入緬甸國境的那一刻,漢人們已經沒有了希望,那個曾經縱橫天下,北掃蒙古的大明朝放棄了祖先所創造的一切,放棄了它的子民,再也沒有任何翻盤的可能。

朱由榔屹立在江岸上,望著一波波的江浪扑打著河床無語凝噎。

「陛下,夜裡冷,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朱由榔身後傳來沐天波蒼老的嗓音。

朱由榔沒有挪動身子,突然問了一句:「沐愛卿,告訴朕,大明還有希望嗎?」

沐天波猛地聽到朱由榔這麼問神情有些黯淡,沉默了半晌方才道:「陛下,老臣說些誅心的話,請陛下莫怪,奴酋努爾哈赤可以十三副鎧甲、三十人起兵,縱橫遼東,進而奪取我

大明江山,那麼為什麼我們漢人不可以?陛下,需知人定勝天、事在人為,不管陛下作出什麼決定,我沐家世受皇恩,就算刀山火海,也決不相負。」

還沒等沐天波反應過來,朱由榔已經緊緊的抓住了沐天波的肩膀,雙眼通紅道:「沐愛卿,朕對不起你們沐家,對不起晉王,對不起大明百姓,對不起這天下啊!」

這樣的人可以值得信任。朱由榔心裡這樣想著。便對他道:「沐卿家且來。朕有些事要與你商議。」

朱由榔所住地只是十幾間茅屋。因為害怕惹起緬人懷疑。所以逃難隊伍還不敢大興土木。只好委屈永曆帝暫住在這裡。只不過茅屋內地陳設倒也奢華。地面鋪上了金絲毯。四周都擺放了黃色紙罩地宮燈。古玩、字畫琳琅地掛在四周地牆壁上。以此來遮掩發黃地茅草。

落座之後。朱由榔對著正要行禮地沐天波道:「沐卿家還是請落座吧。不必如此。」

沐天波已到了六十高齡,執拗的行了三跪九叩大禮,這才微顫顫的坐落在下位上:「陛下,不知是何事要如此謹慎小心?」

「沐愛卿,若是我們招募一些東吁境內的漢人到這裡來,緬人是否會有反應?」朱由榔有些試探的問道。

沐天波聽了朱由榔的話連忙搖頭道:「陛下,此事絕不可行,我們離緬國王都只有一江之隔,我們的一切動靜都在緬人掌握之中,若陛下如此行事,定會讓緬王生疑,恐有刀兵之禍啊。」

朱由榔面色一沉,真照沐天波所說,那麼他也只能任人宰割了。

「不過,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沐天波沉吟片刻繼續道:「若是陛下移居它地,遠遠的離開緬都阿瓦脫離了緬人的控制,倒是事有可為。」

「繼續說下去。」朱由榔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急急催促道。

沐天波道:「其實陛下對於緬王來說也是燙手山芋一般,如果他們繼續收留陛下,韃清必定會給予緬王壓力。如果他們將陛下交由韃清,則要背上欺上失禮的罵名,更何況緬北還有晉王跟太子殿下與韃清對峙,他們也害怕晉王太子突然率軍南下,打著為陛下報仇的名義報復緬國,因此,若是陛下主動提出去往它地,緬王定會同意,到了那時,陛下要做什麼,也由不得他們了。」

「不錯,那麼依沐愛卿所想的話,我們該去哪裡?」朱由榔忙不迭的拍掌叫好。

沐天波沉吟道:「最好的去處當然是北上與晉王太子所部匯合一同抗清,若陛下別有它意,自然是另當別論的了。」

「不,晉王接連敗了幾仗,恐怕會擋不住吳逆,我們不如往南走,那裡離大洋近,既可用海船和南洋各國做生意,若是賊兵到時,我們還可以坐海船出海投奔鄭氏,只要我們上了船,滿人再強恐怕也只能望洋興嘆了。」朱由榔突然之間自信滿滿的道。

沐天波看著朱由榔興奮的神色微微嘆了口氣,心裡暗怪陛下仍然還是那副模樣,從湖南逃到廣州,又從廣州逃到雲南,接著到了緬甸,現在又想去大海邊了,難怪部下們都私下議論陛下是個逃跑天子,他原本想勸一勸朱由榔,但是轉念想了想,只是搖了搖頭道:「陛下既然說往南走,那麼便依陛下了。只是我們如果南下,緬王必定會斷絕贈與我們的糧食,一旦缺糧,難免要挨餓了。」

朱由榔突然間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道:「沐愛卿儘管放心,朕心中早有定計!」

第二天,沐天波便將傳遞消息的漢人通事找來,這人叫杜拜,原是雲南的一名落第秀才,因懂得緬語,倒頗受緬王的信任,倚仗著緬王的虎威,他也趾高氣揚起來,對著朱由榔的神態甚是倨傲。

「不知大明皇帝召見下臣有什麼事?」並不行禮,徑直落座在朱由榔茅屋的座位上,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牆壁上一幅唐寅晚年所作的《幽人燕坐圖》,眼眸中甚是貪婪。

侍立在兩旁的大臣臉色微變,對這個狐假虎威的傢伙卻是無可奈何,落地鳳凰不如雞,人家至少在緬王面前能夠說的上話,若是將他得罪了,他在緬王面前隨便挑撥幾句,可就麻煩了。

朱由榔從容一笑,指著那幅畫道:「兄弟果然有眼光,這一幅畫是唐寅晚年佳作,天下只此一幅,若是杜兄弟喜歡,朕便將它賜予你了。」

「這個……陛下,周某如何敢當如此大禮。」杜拜搓了搓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非常清楚這幅畫的價值,若是拿回中原去賣,至少也值幾千兩銀子。對於這個時代,這可是一筆大大的財富。

「紅粉贈佳人、寶劍贈烈士,杜兄弟是個雅人,如何當不得。來啊,快把這畫摘下來,重新裝裱一番,待杜兄走時奉上。」

早有一個小太監捋著袖子小心翼翼的將牆壁上《幽人燕坐圖》取了下來,出屋裝裱去了。

「陛下來到緬甸可有什麼難處?杜某也是漢人,在緬王面前能說的上一些話,杜某一定替陛下盡心周旋。」拿人手短,杜拜客氣了許多,對著朱由榔拱手為禮道。

朱由榔笑道:「倒沒有什麼難處,只是我們一干君臣不習慣緬地的水土,想遷徙到緬南去,朕聽說那裡比鄰汪洋,氣候濕潤,倒是個好地方。」

杜拜得了好處,倒真願意為朱由榔認真辦起事來,他沉吟道:「陛下,若只是這個理由,緬王恐怕不會答應,您畢竟是外人,又帶著這麼多的臣屬,北方又有李將軍在緬國邊境活動,緬王其實防備的很啊。」

朱由榔輕聲咳嗽兩句,斥退了侍立在兩旁的近臣,整個茅屋只剩下他和杜拜二人,這才故作神秘的道:「杜兄弟有所不知,其實朕也是為了留個後路而已,清軍早晚南下要緬王交出我來的,緬王雖然一直沒有答應,但總這樣下去朕心裡不安哪。緬南毗鄰大海,朕只是希望在清軍前來捉拿時可以揚帆出海,留的一條性命而已,更何況李定國遠在緬北,若我們南下,如何能夠再和他們聯繫,還請杜兄弟在緬王面前給朕說合說合,事情若成,自然還少不了杜兄弟的好處。」

杜拜恍然大悟。心裡譏笑朱由榔果然是個逃跑天子。也想好了對緬王地說辭。於是拍著胸脯保證道:「既如此。杜某一定儘力。陛下安心等著好消息便是。」

送走了杜拜,朱由榔看著杜拜遠去的身影,想著臨行前跟太子的一番談話,嘴角浮現出了一股難以言說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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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曆十三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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