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春日

開了春，俞琰找我更頻繁些了，他自嘲地跟我說：「最近不知怎麼地，總想喝你的湯，原來覺得珊珊的湯也不錯，但是現在覺得你的湯似乎更有味道一些，喝不著還會覺得難受。」

我自然明白這是為什麼，可是我說：「多好啊，你能這樣喜歡我的湯，我可真是高興呢。」

俞琰摸着我花瓶里插著的一枝桃花說：「最近總覺得精神沒以前好了，夜裏也總睡不安穩。」

我看着他鬢角出現的白髮說：「恐怕是你太過操勞了，如今年紀越發大了，應該多休息。」

俞琰轉過來看着我說：「按道理三十歲不是還在壯年嗎？我怎麼突然就精力不濟了？」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鬢角，那兒的頭髮一根一根，我說：「你看這裏，頭髮都白了，可不是壓力太大了？」

俞琰頹然地嘆口氣，他望着窗外，窗外春光正好，廊下一片春色。

「琳徽啊，我還有些事要去處理，先不說了。」他站起來，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鬢角。

我送他到門口，他板着臉走了。

院子裏的花都開了，錦繡很高興的樣子，在一片花叢中辛勤地幹活。

若水正在擺弄著蕭娘的遺物，如今有太陽，剛好可以晒晒，免得放潮了。

我看到那個魚燈，軟趴趴地放在地上，我走過去拿起來，只是沒了氣，其實還是好的，但骨架有些散了。

我也修不好這樣的東西，我對若水說：「把這個扔了吧，蕭娘不可能想留着這個。」

是蕭娘不想留着，還是我？

若水走過來接過魚燈，她反反覆復地看了看，說：「這不是有一年上元節的時候，我們一起上街買的嗎？」

我回想起蕭娘拿燈的樣子，高高興興的的模樣，再也見不著了。

我搖搖頭，把思緒扯回來，我說：「是啊，可是它壞了，我不想留着它了。」

若水把燈拿走了，我就坐下來，在院子裏晒晒太陽。

看着地上越來越長的影子，我讓綉竹把蕭娘的話本子拿過來。

我把話本子又從頭到尾讀了一遍，有哭也有笑，綉竹蹲在我旁邊說：「聽說話本子賣的還挺好的，有許多人喜歡看呢。」

「真的啊？可惜蕭娘看不到了。」我驚喜地說，但是又想到蕭娘已經走了快半年了，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太太，蕭娘她看得到的，怎麼可能看不到呢？她什麼事情都可以看到的，您想啊，如今您做的事情她都能看到的，她會保佑您的。」綉竹站起來走到我身後說。

我想我願意相信她的話，無論蕭娘看不看得到，我都相信她可以看到。

我又坐了一會，風裏的花香時不時飄過，讓人暈乎乎的。

到了房裏，我把柜子裏收著的用瓶子裝着的已經磨好的粉末拿出來，用小小的酒盅舀了一盅，然後又把那一包東西包好，我想了想，拿來一張白紙，貼在瓶子上，寫上：茉莉粉三個字。

我穩穩地端著酒盅到了自己的小廚房，開始給俞琰做湯。

我現在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給他做湯，果然說的不錯，女人為男人洗手作羹湯真是讓人快樂的一件事。

我聞了聞那些白色的粉末，非常濃郁的香味，這味道連俞琰都會問我：「這湯怎麼比以前更香些了？」

但是這樣的味道香得太過了些，以至於我聞久了就會頭暈，像浮在一片海上，搖搖晃晃的，我果然不適合聞太香的東西。

綉竹給我打着下手，她邊燒火邊說：「阿嫣最近的女工大有長進，果然人都是會長大的，長大了就會變很多，我覺得有時候長大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就像我長大的時候就是我提出要把自己賣掉的那一刻。」

我把酒盅放下，開始洗菜切菜，「你們要當心點，不要讓別人看到這玩意了，怕有人多心。」

綉竹說：「太太放心吧，這東西我們自己院子裏的人肯定不會覺得有什麼的，又收在太太房裏，誰敢去弄？怕的是珊姨娘房裏的人，她還專門自己買了幾個丫鬟，就是防著太太吧。」

「她倒是有趣，按照一般人的做法，都應該在俞琰面前裝，可是她偏不，就在我面前裝，俞琰面前她就是那副樣子，你說奇不奇怪？而且俞琰就像瞎了一樣，還說珊珊真是溫柔體貼，我雖然做這些事，可是表面上對他也是夠溫柔了好吧？」我冷笑一聲說。

綉竹「嗯」了一聲，然後說：「不過現在珊姨娘也沒時間來我們這裏，她肚子越來越大了，行動都開始不便了，程英……嗯……程英他跟我說，珊姨娘的丫鬟給她做了很多靠墊，說她每天腰痛的很。」

「生孩子果然遭罪。」我說，心裏慶幸著幸好自己不要生孩子，又想起翠蕉和蕭娘，心裏難受了一陣。

「也是難，無論如何，希望她這個孩子能平安生下來，俞琰有時候想想，也挺可憐的，你看，年紀輕輕的頭髮都白了，眼神也不好使，不然怎麼看不出來這些么蛾子？而且有時候跟腦子有病一樣，不然怎麼明知道石剛乾了壞事，還要瞞着，後面鬧成那樣，可是礙著蕭娘又不能怎麼辦，還想偷偷放了石剛，唉……有時候我總覺得他搞不好也心裏喜歡著石剛呢。」我笑起來。

「太太，要是珊姨娘生了孩子以後開始費力來查我們的事怎麼辦？雖然俞琰他對您還挺好，可是怎麼也耐不住您要殺他啊。」綉竹突然轉過頭問我。

我放下刀，把切片的辣椒用碗裝起來，我微微一笑說：「你放心，這事兒不是大事，她要是真要管我的事，我們就弄她的孩子，她作為一個母親，肯定會把孩子放第一的。」

「這也太狠了吧，孩子畢竟是無辜的啊。」綉竹叫道。

「哈哈哈，騙你的，我怎麼可能對孩子下手。」我笑着對綉竹說。

「當然了，我怎麼會對孩子下手，到時候只能想辦法見招拆招了，你要相信，珊珊這樣的人肯定不會對俞琰真心的，不過是因為俞琰能帶給她衣食無憂的生活罷了。」我覺得剛剛碰了辣椒的手指有點火辣辣的。

「說起來也是可憐，俞琰也就只有蕭娘對他是一片真心啊，可是他糊裏糊塗的，只把蕭娘當做一個生育的工具，喜歡的時候寵一寵，不能生孩子了他就不耐煩了，身體不好了，他連看都不願看，這樣的人，可是沒有良心的。」我感慨地搖搖頭。

綉竹說了一句：「唉，也是。」她不再說話了。

屋子裏只剩下火燒木柴的聲音，屋子外則是風聲、鳥聲、人語聲交相呼應。

「我小的時候，這個天，總是跟俞琰一起去放風箏，就在我們家那個大大的院子裏，我每次都放不過他。」我看着天空，那裏是空空的，但是很多年前，那裏是熱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