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隕星
雖然厲風在耳邊呼嘯，面頰更是被空氣切割得陣陣刺痛，但是沙藍不得不承認，那種自由的感覺着實令人着迷。
他忘了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奇妙的感受，忘了自己此前在做什麼，忘了未來的目標。原因很簡單，這種空曠飛翔的感覺帶給他萬般不舍，就像是每個人都不想從與現實相反的美好夢境中醒來一樣。
或許原因就是，他從來沒感到自己切實掌控了過去或者未來吧。只有自由才是一切。
但是，這好像有點不對啊。
風速之快已經讓他呼吸艱難，肺部鼓脹嚴重，面頰甚至已經失去知覺。一切都在提醒他，這個夢幻般的自由隱含着某種危險。
眼前是一片漆黑，因為他沒有睜眼。他不想從夢境中醒來。
沙藍想到不對勁時已經猛地睜開了眼，他不會僅僅為了一時的自由冒巨大的風險。
眼前像是穿越現場一樣。
一個方向是恆久不變的藍色，而另外三方是靜止的市中心景象。高樓林立，雲層攀附，仿若霧中都市。沙藍所對的是一個奇怪的黑色環形，像是黑洞。
這個好像不是不對勁。
這是他在從高空墜落的景象！
藍色是聯合大廈外牆的樣式，四周是市中心的模樣，那個黑色環形是空出了他落點地帶發人群。
沙藍腦海里瞬間閃過了很多東西。我為什麼會墜樓？好像還下墜了半天沒死，看來旁邊的巨廈是聯合市之巔沒跑了。
我是自殺嗎？應該是，我不記得自己有什麼需要做到這個地步的仇人。
我怎麼可能自殺？我超愛護自己生命的好嗎？而且我這種恐高患者肯定不會選擇這種方式。
現在下落已經不短時間了，來不及控制身形靠近房檐找機會抓住了。下面那個黑洞似的玩意兒是人群。真可笑啊！出這事沒人報警，吃瓜群眾倒是有不少……
沙藍在接下來的幾秒內想了很多，也知道除非神跡，自己是沒有希望了。要怪就怪自己吧？畢竟這是自己的選擇，只是他居然在臨死前忘記了自己自殺的前因。
沙藍安慰性地希望自己腦袋不要砸爛，雙臂交叉護住頭顱。不過按下落時間粗略估計，他這下去連幾個完好的骨頭都找不到。
他頗感遺憾的只是自己居然忘記了自己的真正死因，或許是剛剛那種自由的感覺讓他大腦暫時短路了。
看着越來越近的地面，沙藍發現自己實際上沒有恐慌。
他依稀記得自己過去從二樓跳下去都哆哆嗦嗦，最後因為腿軟才不慎跌下。最後爬起來拍拍屁股啥事沒有，然而之後仍然不敢做這事。
接近地面之前，他只來得及動動腦子，回想一下腦海中的美好回憶為自己緬懷一下。這大概是所有非正常死亡的人最後的一點執念。
混亂的回憶不斷閃過，但是很多都未做停留，他沒有也沒指望看清楚。像是開了數千倍快進的視頻，大腦根本跟不上速度。
他只看清了一個情景，之後就雙手輕輕一痛，黑暗立刻包裹住了他的意識。
死得真不體面，沙藍來不及做出這樣的感嘆了，就讓那些可笑的圍觀群眾感嘆去吧。
但是天堂的接見儀式太過霸烈。沙藍感到一道，不，無數道恐怖的電流涌過身體，瞬間麻痹了他的所有感官，卻是一腳把他從天堂踹了出來。
圍觀群眾根本來不及躲閃到新的安全距離外。那個從天而降的神人墜地的一瞬間，身上突然爆發了一個璀璨甚至於恐怖的藍光，伴隨而來的還有無數到電弧以及呈半球狀飛速擴大的可視衝擊波。
至少有數十個無辜的傢伙因此被擊暈，倒伏在地。
還好衝擊波沒有徹底擴散開來，只傷到了最先趕到並佔據了前排最佳位置的觀眾。同時也驚動了正擠在圍觀群眾當中的警員。
氣氛一下子點燃，觀眾迅速恐慌起來，四散逃開。只有極少部分好事者還在堅持，想看看最後那個神人的狀況。
過後警員肯定要封鎖現場，必須抓住在現場近距離看戲的機會。
衝擊波不過數秒后就消失了……
沙藍以極強的求生意識強迫自己睜開了雙眼，看到了眼前碎裂的路面。他痙攣著，抽搐著，不是痛苦，只是在試圖自行恢復麻痹的神經。
視野像是塗上了一層透明度膠質，模模糊糊卻沒有達到真瞎的地步。
伴隨着視野都幾度劇烈晃動，那層可恨的膠質中途開始徐徐淡化褪去，視野終於真切起來。
那些圍觀群眾逃跑的樣子真可愛。不過居然還有些膽大的堅持了下來。
沙藍立刻開始審視自己的情況。
光說體表的話，毫髮無損。沙藍右手扶地，半蹲著歇息。仔細回憶落地之前的遭遇，沙藍大概猜到了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的右臂還閃爍著猛烈的電光，但他沒有感受到右臂傳來的絲毫痛苦。
剛剛的衝擊波抵消了墜落的衝量，為此僅僅付出被電擊數秒的代價已經很值了。
沙藍把右臂伸在眼前，略微活動了一下手指。這時右手手指竟像是卡機一樣運作艱難。
「沒想到我還有一隻神奇的機械右臂。」沙藍低聲感嘆，全然沒有注意到四周有些變化的眼神。
在聯盟區，人員身體有機械部分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戰爭造成了無數人直接的身體殘缺，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
這是一種可怕的機械化大流。裝備機械的人無論是生活還是戰鬥都更加方便容易，至少對於平民來說這是在戰爭里保命的關鍵。戰爭不結束，機械化，就不會停止。
沙藍只不過覺得自己的右臂比之一般的機械臂更加神奇而已，似乎不僅僅是一個智能機械。
咦？他們怎麼用這種眼神看着我？
四周留下來的人，無論是圍觀者還是警員，都詭異地凝固住了，像是看到了什麼驚走了魂兒的東西。
他們在看着沙藍的右臂。
沙藍吞下一口唾沫，悄悄變動位置。
四周都是木頭人的情況下，沙藍做出多麼小的移動都很扎眼。
那名最先擠進來本來試圖幫助他的警員打破了寂靜，是以撲向沙藍的方式。他攻擊時的眼神很瘋狂，瘋狂到已經看不出他瘋狂了。
沙藍翻身而起，趁人群還處於獃滯狀態，迅速撞開了一個方位，向一個方向奔逃而去。
他本能感覺到那種危險！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至少剛才那伙人已經成為了想殺死他的敵人。
剛剛死裏逃生的沙藍對於死亡依舊有着后怕之感，求生慾望甚至比蘇醒時還要強烈。
沙藍的行為一下子驚動了獃滯的眾人，人群被引燃，全部追向沙藍。而且是那種近乎亡命的奔跑，彷彿身後有什麼恐怖事物在驅趕他們一樣。
同時還傳來依稀的呼喊聲。
「那是協約區特有的東西！」
「殺了他！」
「協約區的惡魔！」
「來人啊！」
隨着呼喊聲，路人竟然真相加入了追趕隊伍，而且沙藍也開始遭遇各種拚命的攔截。
一年邁的老人奮力將拐杖扔向了他，同時用自己不應該有的狂暴語氣怒吼：「混蛋——！」接着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而後以微弱的聲音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街邊的店鋪老闆幾乎下意識地把面向大街的貨物展台推了出去，擋住了一部分路面，只為讓沙藍逃走的步子慢上一秒鐘。
沙藍沒有時間思考為何自己在迅速成為全民公敵，他只知道自己的處境越發危險。
警察開槍射擊的聲音甚至被怒吼聲蓋住，但是帶來的死亡流彈自他身邊呼嘯而過的聲音他卻聽得一清二楚。
很難想像自己剛死裏逃生就要面對一場暴動。沙藍繞過無數巷道，奔跑了幾千米，依然沒能擺脫追兵。
而且，由於出了市中心區域，這裏的道路已經允許機械座駕通行了……
沙藍心急火燎地掠過一個十字路口時，突然側面飛來一道黑影。
一架懸浮車！
沙藍沒有時間躲避，也沒有時間思考應對方法。他遵從了本能，右臂上抬護住了頭部……
懸浮車與沙藍碰撞的一瞬間，以交點為中心，藍色的脈衝條紋向外迸散。動能沒法直接抵消。
沙藍恍惚又感受到了那種懸空的自由。這次並不致命的自由之感中，他想到了「臨死前」看到的那個情景。
一個與海天同色的沙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