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電影

天空中好像飄著粉色的雲。當天色越來越暗淡，粉色的雲變成了晚霞。晴空下一片暗淡，緊接著之後，星辰升起，露珠探出頭來，在地上圓滾滾。學校的露天電影院里擠了很多學生，儘管快期中考試了，還是有很多學生來此。因為越是臨近考試，他們越是想放鬆，在他們之中，流行那種小考小玩、大考大玩的應對方針……請相信，孩子永遠不會真的緊張！

白貓來了。

雖然他長得並不白，但是星月照耀之下，他是還是有張如同銀白色的戒指一樣發光的臉。

「嗨，你已經到了，對不起，我來遲了一點……」他坐在我身邊。地面有點赤冷，但我已經都墊了紙。

「我剛才看見幾個男生的影子，以為是你呢！」

「啊，不會吧，我跟他們就沒有不一樣的地方嘛……我就那麼不『與眾不同』嘛？」他的聲音有點失望。

「你介意啊，那些學生都穿著和你一樣的校服，而且你們男孩子的髮型好相像的，我有時候真的辨不清楚，路上有幾次都不確定，遇到的是不是你！」

「以後我在背後插個旗子，寫上自己的名字，你就知道了，這樣就不會弄錯呢！」此刻，他嬉笑的樣子，和那些頑皮的學生沒兩樣――應該是他們原本是一樣的。

「呵呵，你真是個聰明的孩子，是啊，每個人在空氣中佔據的體積不一樣，臉上露出的表情不一樣，個性不一樣，夢想不一樣，都不一樣……每個人都『與眾不同』……」

「老師真是很會說話啊。不知道今晚放什麼電影呢？你喜歡看什麼類型的電影？」他又問。

「隨意。不管看什麼，只要能讓我不那麼緊張，就可以了……」我捋著頭髮，眼神里吹進了夜的涼。

「還是因為杜雨嵐的事，我猜想的，你懷疑她早戀，還是擔心她總是想要跟你走得太近，因為她可能有肺病……不過，你不用擔心，你會長命百歲，不會被傳染的哪！」他那種貌似天真的口氣，讓我一時覺得好笑，但又感動，「如果我們能活百歲，我只想和我喜歡的人活到一百歲，要不然生命再長，也沒有什麼意義！」

「呃，完全贊同。你真是個早熟的孩子！」

「不要再提早熟兩個字哩，早熟好像是說少年老成的樣子，我是個很簡單的人，好好學習，爭取考上大學，然後找份工作，養活自己，還有未來的……老婆……唉，為什麼聽起來簡單的人生，走起來很不容易……」

「唔？」我也沉默了。

電影很快開始。月光下的大銀幕泛著發白的光，人像在精緻的背景里閃爍，逐漸便清晰起來，畫幕很有節奏感的變化。但我不能專註地去看電影，偶爾看看他的側臉，他也不時瞟一下我，嘴唇若有若無的呵氣，然後笑起來，「呵呵，老師也有走神發獃的時候？」

電影就像夢一樣在上演。

「告訴我，你最恐懼的事是什麼？」我問他，Tarzan說洞察了這個，就洞察了學生。

「呃，讓我想想……當然不是考試，考試雖然可怕，但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習慣了，就無所謂。」他的眼神看著手，想了會兒，小聲說：「有一次做了個夢，讓我好恐懼。剛到這個學校的時候，我夢見自己沒穿衣服，在宿舍樓里來回尋找，一間一間的，每間都推開看一下，從我自己睡的這間開始，一層一層地找……找啊找，找我父母的影子……可是我看到的都是些不認識的同學的身影，沒有看到我父母呢，他們去哪裡了？我好想看到他們啊，希望他們在我身邊，但是卻找不到，我幾乎要哭了……然後我到教室里，又一間間地尋找，找我父母的影子，完全不顧同學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真的好傷心啊，好孤獨啊，這是我經歷過的最恐怖的夢……好像覺得失去了我在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一樣！」

我淚流滿面，用手拂弄著他的頭髮，他的目光濕濕的，彷彿能打濕我的手。

「當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自我時，就會不免會做噩夢……我以前也常做一些噩夢，譬如在睡夢中大叫爸爸、媽媽，夢醒后痛不可擋，淚水打濕了一大片枕巾，時常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但是又不知道對著誰哭，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和所有人之間都好像隔著一堵心靈的牆，感覺自己很不被理解，成天孤零零的……人人都曾有這樣的感受過！」

「嗯，所以，我最恐懼的是『失去』吧，尤其是失去生命中很重要的東西……」

「不過，柏拉圖說，時間會帶走一切，長年累月會把你的名字、外貌、性格、命運都改變。那麼，沒有永恆，即便你在我身邊，像現在，但到了另外一個時候，也許我們不曾再有對彼此的記憶，我們有各自的命運，就像電影里的兩個人最終分道揚鑣，那麼，過去的相識又有什麼意義呢！所以，失去的確很可怕，但又是必然的……」

「老師真是個哲學家啊！我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做這樣的夢，要是你不是我的教師了，我會一間間的教室，去找我的老師，找你！其他人，我認識或不認識的，才不會太關心他們呢。就像……你是月亮，我是星星，我們都存在一個天空裡面，不能分離，如果分開了，我們的天空都會不完整！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才好呢……」他對我伸出大拇指，挨在我的大拇指上，很輕柔地，像一隻很萌的小狗在嗅我的拇指。

他又反過來問我，「那你最恐懼的是什麼呢？失去還是改變？」

「不被理解。」

「呃，我明白你為何關注杜雨嵐了，她為何會對你有吸引力呢……不過每個班都有這樣的學生，她這是性格所致，和別人的態度沒有關係。也許你為了她憂心忡忡，她卻恨不得你不要做她的老師呢……女生都很小氣！你一定是因為太想做『好老師』了吧？別總是對什麼學生都太投入，不好的，會讓你太累！精疲力盡！呵呵，聽起來，像是我希望，你就只重視我一個學生呢，好自私的想法。」

電影銀幕忽然很亮起來，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我們的頭頂是間歇星雲流轉的無垠長空，燦星繁多，紫色的夜，散發著極其寧靜寂寞的氣息，我彷彿聽到有個聲音在輕輕哼唱著：

「誰拽著長線，在浩淼星海放飛我這朵孤寂的雲彩

群星時時刻刻陪著咬噬自我的月牙兒，無語嘆息

黑色蒼穹下的夜王子以一襲深藍紫長袖攏著銀月公主

低吟著如蜜般愛語的信息，彷彿在說：

為愛，當甘願從此刻長眠我懷裡

為愛，當原諒暮雲嫉妒你最美麗

為愛，當在晨星到來時瘋狂逃避

為愛，當寂寥想起夜深情呼喚你……」

遙遠而清晰的柔和如夢的聲音，在這個夜裡飄蕩著。那些星光傾瀉在地面上，有一瞬間，地面恍惚徹明似的，而不是幽幽的明，照耀著我和他一起回宿舍的背影。

人心裡上演的電影也許是最複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