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203.人心本無相

「素素，快到南域了。」

茫茫雪原中，一老一幼兩人艱難行進著，攔在他們面前的是中域南域之間的一座無名山脈。

受日星北移的影響，南域化作雪域，方才八月，已是大雪封山，若非城鎮江河，地方皆不能辨。

兩人車馬輾轉數月，終於到了此地。

「你……真的沒問題嗎？」

殤素素還是不放心，算天子蒼老成這樣，彷彿隨時都可能倒地不起，天氣又這樣寒冷，她血脈高等自是不懼，但是算天子修為散盡，壽元枯竭，身着棉衣依然被凍得發抖。

「不要擔心，只是分身而已，死掉也沒有關係。」

算天子笑了，終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我就知道！

殤素素見他那憨樣，一臉嫌棄。

「你都要死不活幾個月了，怎麼還沒倒？要死早點死，別到了南域死在我家裏！」

尷尬了……算天子捂著額頭，這丫頭原來是關心他怎麼還沒死，怪我自作多情。

「你真的這樣想？」

「不然呢？我還帶着你這麼個糟老頭子去見以前的親戚朋友啊？」

「嗯，我明白了。」

算天子佝僂著身子走到一塊巨石後面避風，打坐，一言不發。

「不乘着現在雪小趕路，你在這裏幹嘛？」殤素素也是愣神片刻，這傢伙……生氣了？

她誤以為算天子在生氣，其實這個老頭更像是在等什麼人。

兩人歇了小半天，也不見算天子有離開的意思，殤素素愈發感覺不對勁。

「相陽，你跟了我一路，也沒膽量取我性命嗎？還是說，你在打這小傢伙的主意？」

相陽神君一直跟着？殤素素神情驚變。

風雪呼嘯，雪地上偶爾有野兔掘食……

算天子看着雙手，深深嘆息，他的一切已經回歸本尊，武力、天賦、占卜與絕大部分記憶，現在的算天子，僅僅是一縷殘念如煙，不知何時就隨風消逝，否則，他有太多手段將暗中的傢伙逼出來了。

這茫茫雪地，勾起殤素素一段很久遠的回憶，那是在偽界中，算天子廢去自己朱雀血脈，這些年過的還真是坎坷啊，每次都是稍微有點起色就又被打下萬丈深淵，現在更是一無所有，連原本屬於自己的也都失去了。

「你餓了嗎？」

沒有占卜能力的算天子與凡人無異，甚至以往太過依賴占卜，在某些事情上，比凡人還不如，見到殤素素髮呆，竟然會覺得她餓了。

紅寶石般的瞳孔里映照出絲絲縷縷的哀怨與迷茫，嬌柔的面容盡量苦澀與悲傷。

「我要的不多，對成帝沒有興趣，我只想保護舅舅，找回父親，你說為什麼會這樣呢？帝星破碎，服下瘋魔丹的我便真的一絲修行的可能都沒有了嗎？」

風雪更加猛烈，算天子緊了緊衣袍。

「我小時候喜歡踢螞蟻巢穴，但是不了多久，螞蟻又會將巢重新建造起來，一次又一次，從來不放棄，它們讓我震驚，也是它們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真正強大的不是體魄，而是意志，那種融入生物本能的意志，不死不滅，比鳳凰涅槃重生還要偉大的意志，它們擁有真正的自我，螻蟻尚且如此，何況我等。」

「我累了。」

殤素素並沒有被激勵，露出反而更加消沉的樣子。

「你好好休息吧，一切有我呢。」

「你？」

殤素素挑了挑眉頭，她想到了某種可能。

「嗯，其實未來不是你鎮壓萬古，便是……」

「師傅！」

就像是眼花，一位少年跪坐在算天子面前，像是故意打斷了算天子的話，但殤素素已經猜到了，算天子代她承擔起了一切。

「相陰？」

老傢伙一臉驚悚，為什麼是相陰，為什麼是他呢？他可是我的弟子！

「師傅，父親大人已經仙去……」

相陰頭顱低垂，不敢直視算天子。

「相陽死了，明武這小兔崽子……真狠啊……」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三貓敢叫明武神帝「小兔崽子」，相陰不作言語，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一邊是明武神帝，一邊是自己的授業恩師。

自古忠孝難兩全！算天子從來沒有後悔收這個弟子，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修行界，相陰取他項上人頭取悅明武輕而易舉，但他卻跟了一路，一路追隨，一路護送，將肖小之輩盡數驅逐。

「抬起頭來，告訴我，明武讓你怎麼做？」

算天子面目慈祥，相陰抿著嘴唇，他只從母親那裏感受過這樣的溫柔。

「我奉上面的命令，前來抹去殤素素的記憶與神志，她的生命屬於心魔源，沒有人敢傷她性命，卻又不能任由她成長，同時，他們對您還有些忌憚，所以讓我來做這件事情……」

相陰頭越垂越低，聲音也越來越小。

「嗯，這樣啊，素素，你過來。」

殤素素麵色陰沉，若非相陰是算天子弟子，她早就動手了，抹去記憶與神志，那她與山石草木，迷朦野獸又有何異？如此還不如殺了她來的痛快。

「素素啊，你別怨他，相陰有他自己的苦衷……」

而殤素素心頭卻聞算天子傳語。

「活下去，哪怕是像螻蟻一樣。」

小丫頭秀眸撲朔，終於還是選擇相信算天子。

「既然你的目標只是我，那你可以回去復命了。」

相陰見她眼中漸漸失去神采，兩行血淚順着臉頰淌落，於雪原中彷彿冷傲的臘梅，孤傲與堅定。

「不！」

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殤素素如同木偶石像一般，相陰失了魂魄般跪在她面前。

「你回去以後便閉關，莫要再出門半步，如此，心中所憂，皆可解去。」

算天子如是道。

「為什麼！你們這是為什麼啊！」相陰攥緊拳頭，明明只要向神帝服軟就可以活着，有些人卻選擇對抗。

「因為我們經歷過戰亂與毀滅，所以才會更珍惜正義與和平，哪怕是與最強者為敵，也毫不畏懼，占卜之道我該教你的都教了，關於心中的正道，得靠自己去領悟，希望未來的你，不要死在……」

話未道盡，算天子便咽了氣，突兀地像是故意如此。

天空中櫻花飛舞，相陰伏首而拜，櫻雪紛紛，一如當年初見。

相陰本欲帶走算天子的遺骸，卻被殤素素阻止了，失去記憶與靈智的人，依然憑着本能守護生命中最後的重要東西。

……

雪地之中，殤素素死死抱着那個人，不肯放鬆分毫。

三名女子同行從她身傍走過，若記憶尚在，靈智未毀，她至少識得其中二人，白衣若雪鶴神谷靈兒，黑紗似夜的墨語冰，另一位則是獨孤家的獨孤瑤琴。

她們只是匆匆於殤素素身傍經過，沒有停下。

「明不過雪，暗不過夜，人心無相，造化為劫。」

獨孤瑤琴背對殤素素撥動琴弦，輕聲誦道，墨語冰側目而視，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