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二章 夢境

第一百八二章 夢境

白沐辰做了一個夢,夢到的是他們往日的光景。

那年白沐辰第一次在軍營里見到端木嗣,她十四歲,他十六歲。

「你們聽說了嗎,軍營里來了一個皇子,聽說是先帝的九皇子。」白沐辰也不知是從哪個兵卒嘴裏聽到的這句話,「是啊,可難弄了,一來就給咱們惹事情,不吃不喝的,還整天摔碗砸鍋的,誰去伺候誰遭殃。」

「京都城裏來的貴胄們都金貴,哪裏像我們這樣的。」

「你這話說的可不對,你瞧見白丞相的那小兒子了嗎,還不是日日與我們同吃同住,半分嬌氣都沒有,說操練就操練,小小年紀功夫了得,比成年男子還要厲害。」

「那能一樣嗎,那可是白將軍的弟弟,哪能和那位金貴的主比啊。」

「虎父無犬子,聽人說白丞相年輕時也是一條好漢。」

營帳里傳來一陣大喊:「我不去我不去!」一名少年抱着柱子怎麼也不肯撒手,「讓我去照顧他,還不如讓我死了呢!」這求死求活的人正是冉哲,十九歲的年紀已經讓他比白沐辰高出了小半截身子,「師傅你饒了我吧,我哪裏伺候的起那個小崽子啊!」

「你不去誰去,師兄弟幾個裏就你年紀最大,看護師弟本就是你的職責,你不去難不成還讓辰兒去!」程石清真是恨鐵不成鋼,年紀最長卻最沒用,怕疼怕餓,遇着事只會一味地往後躲。

冉哲抱着柱子一個勁兒的搖頭:「我不管,我不管,我……我我,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萬一被他推搡一下還不得半條命沒了。」

「那孩子還不到你肩膀,你……你怕什麼!」程石清一怒之下將冉哲從柱子上扯了下來,「還不快去!」

「我……」冉哲最怕程石清生氣,只能勉為其難的提着食盒,扯著鍾遠之一同跑了出去,「木頭,要不你去吧……好不好……」冉哲拉着鍾遠之的袖口說。

「師傅讓你去給九皇子送飯,可沒讓我去。」

「你這木頭,誰送不都一樣,還分什麼你我他的。」

二人正僵持着,冉哲看見白沐辰從校場里走了出來:「阿辰,阿辰你來!」

「你別使壞心眼……」鍾遠之話還沒說完,冉哲就如脫兔一般竄了出去。

「好師弟好師弟!」冉哲跑到白沐辰面前,「我一會兒和你遠之師兄去鎮上辦事,這個你替我送給九皇子好嗎?」

「哦,好!」白沐辰提了提食盒,掂量著是自己拎的動的物件,便一口答應了。

「阿辰可真乖呀!」冉哲捧起白沐辰的小臉使勁地揉搓,「你想要什麼,師兄給你從鎮上帶回來!」

「我想要杏脯!」

「好嘞,師兄啊這就給你去買!」

端木嗣所處的營帳在軍營中的角落裏,大概是怕他胡鬧擾了旁人休息,程石清才故意將他扔在了那裏。到了用膳之時,營帳外傳來了一個孩子的聲音:「九皇子,請用膳!」

端木嗣氣急敗壞地走出來:「如今竟尋個孩子來打發我了嗎?」來人面目兇惡,嚇得白沐辰不由往後退了幾步,端木嗣低頭一看,白沐辰才到自己鼻尖的位置,仰著腦袋看自己,一雙大眼睛又圓又亮,「拿走!我死都不會吃你們的東西!」

說着端木嗣踹翻了白沐辰手裏的食盒。

碎裂的碗具落了一地,湯汁濺在白沐辰的衣衫和額前的劉海上,白沐辰狼狽至極的模樣在端木嗣看來甚是好笑,便如同在皇城中被他捉弄的那些宮人宮婢一樣。白沐辰不急也不哭,蹲在地上拾起殘羹剩飯,若是換做了那些宮人宮婢,這個時候早就嚇得不敢起身了。

「喂,你不怕我嗎?」端木嗣說完,白沐辰像是沒聽到一般,提着食盒便往外走。端木嗣從未被人如此怠慢過,哪裏能忍得了白沐辰這種態度,追着白沐辰跑了出去:「誰家養的小雜種一點規矩都不懂,本皇子在問你話呢!你聾了嗎?」

軍營里的士卒們原是在看兩個小孩子鬥氣胡鬧的,全然是湊個熱鬧。只看見白沐辰放下手裏的食盒,轉身恭敬有禮地說:「白府四子,白沐辰見過九皇子。」

「白家的?」赫赫有名的白府誰不知道,不過旁人只知道白沐奇和白榮的名諱,像白沐辰這樣的無名小卒怎會惹人注意,「哦……我知道,白丞相有一房妾室,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白丞相府上的下賤婢子生的,庶子無禮,也怪不得你沒規矩。」端木嗣在皇城中經常聽長舌的宮中夫人議論起此事,都說白丞相家的妾室可會來事了,入府沒幾年就爬上了主家的床榻。端木嗣雖然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麼,但很清楚這些話不是好話,拿來羞辱人是沒錯的。畢竟,婢子生的孩子不同與正房的子嗣,終究是低人一等的。

端木嗣說什麼不好,偏偏就揭了白沐辰的疤,話音剛落,白沐辰便一腳踹在端木嗣的胸口,將人踹的連連翻滾數仗遠。

「誒誒誒,怎麼動起手來了!」四下的兵卒正打算上前分開兩個孩子,沒想到端木嗣便一拳打了上來,白沐辰的臉立刻腫了一塊,鼻下一道涼意,白沐辰用手一摸,生生被人打的七竅流血。白沐辰的脾氣也好不到哪裏去,也是一拳,打的端木嗣嘴角泛紅。

「好了好了,兩位小祖宗不能這麼鬧!」白沐辰被人抱了起來,端木嗣也被人拉住。

「小雜種!你有本事來啊!」端木嗣還在不停叫囂。

「放開我!你再敢出言不遜,羞辱我娘親我拔了你的舌頭,叫你一輩子說不出話來。」

「四公子,四公子,那是九皇子啊,打不得打不得!」白沐辰身子輕,被人攔住后便只能揮動着雙手雙腳示威。

白日裏的鬥毆沒一會兒的功夫就傳到了程石清的耳朵里,雖說是白沐辰先動手打的人,可有錯在先的是端木嗣這個混小子。白沐辰對人謙遜有禮,任是別人嘴裏說的:世家子弟也有不驕矜不造作的好孩子。偏就一樣不行,那邊是有人辱她家人,就算是天王老子白沐辰都能把那人的天靈蓋給擰下來。

「去校場給我跑圈!」程石清一聲令下,白沐辰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一副自己絕對沒有做錯的樣子,「你們二人只要有一個沒跑完十圈,今天晚上都別睡了!」

「憑什麼叫我去,明明就是他先動的手!」端木嗣好生不服氣,話還沒說完便被程石清揪著耳朵扔到校場之上,「章太妃將你送到這兒,你便不再是皇城裏的九皇子,你,再未立功名前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士卒罷了!」說着,程石清指向白沐辰,看着端木嗣說,「旁的不說,就說跑圈,如今,你就連你嘴裏的『小雜種』都比不上!」

「你胡說!我堂堂九皇子,怎會比不上他一個小雜種。」端木嗣一回頭,便看見白沐辰兇狠地瞪着自己,嚇得汗毛豎立。

「白沐辰,你聽明白了嗎?你們兩個之人之間只要有一人跑不完十圈,就不許睡覺!」程石清呵斥道。

「是,師傅。」白沐辰拱手說。

「跑就跑,誰怕誰!」端木嗣誇下海口,原以為跑校場是極為容易的事情,沒想到剛跑了一半,端木嗣便再也挪不開步子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你等等我……我跑不動了,我跑不動了。」端木嗣撐著自己的膝蓋大口喘氣,只見白沐辰停住了腳,往回走了幾步,「你還能跑?」

白沐辰有些小喘,臉頰微紅,額頭上佈滿了汗水。端木嗣靠在白沐辰身上:「我認輸,我跑不過你,你……你厲害。」

「師傅說,今日我們兩個有一個人跑不完就不能睡覺。」

「什麼?」

「師傅說……」

「我不是聾子!」端木嗣大喊道,「要跑你跑,我不跑了。」

白沐辰二話沒說拽著端木嗣的領子便跑了起來。

身後之人哭喊著:「我不……你別拽着我,我們又不是在戰場上!」

「若真是,我就不拽你往前跑了。」白沐辰剛來軍營的那日,正好遇上一場大戰之後。軍營里鋪天蓋地的哀嚎和羅列整齊的屍首毫無保留的出現在白沐辰面前,「真到了那時,能活一個是一個。」白沐辰停了下來,站在原地喘著氣。

「為什麼?」

白沐辰帶着端木嗣站到校場的最高處。在黃沙堆砌的山丘另一側,便是將士們的埋骨之處:「那兒……」白沐辰指著遠處說,「沒有活下來的人都在那裏。」白沐奇也在,「從這繞過山丘,再路過一片海子,就是將士們的墓地,沒有願意去那兒,我也不想看見別人去那兒。」星空印在白沐辰的眸子裏,端木嗣恍惚看見身旁之人的眼中泛著光,「真到了戰場上要逃命的時候,你自己往回跑我絕不拽你。」

「說的我好像貪生怕死一樣。」端木嗣嘟著嘴說,「就你厲害,就你們白家人厲害,難道旁人都是孬種不成。我好歹也是封丘的九皇子,絕不做鼠輩!」

白沐辰回過頭,看着端木嗣說:「我大哥,沒跑……現在就在那兒。」

端木嗣吸了一口涼氣,心中一顫,有些明白了白沐辰剛才說的話。不拽着他往前跑是為了讓他活下去。

日子過得很快,那日之後白沐辰和端木嗣再也沒有互相廝打過,端木嗣也換了個脾氣,漸漸的不再嫌棄軍中的日子。

「阿辰!」樹上的葉子紛紛落下,白沐辰面前出現了一張倒掛着的臉,「吃蘋果!」端木嗣從樹上翻了下來,拿着一顆巴掌大的蘋果放在白沐辰手裏,自己又咬了一口另一隻手裏的蘋果說,「可甜了,牙都能甜化了。」

白沐辰咽了咽口水:「你偷的?」

「不啊,我買的。」端木嗣扯起謊來也不臉紅。

「你哪裏來的錢啊?」白沐辰將蘋果塞回端木嗣的手裏,「這等雞鳴狗盜之事怎麼能做。」白沐辰一下便戳穿了端木嗣的謊話。

「那我摘都摘了,你還讓我接回去啊!」端木嗣抱着蘋果說,「你不吃我一個人吃。」

「我!」

「嘿嘿嘿,憋不住了吧,我就知道你愛吃甜的。」端木嗣拿着蘋果在白沐辰鼻尖晃了晃,「又香又甜的蘋果咯!誰想嘗一口啊?」

白沐辰的眼神跟着端木嗣的手晃來晃去,全然被人當作玩物來耍弄:「我……我不要……」話還沒說完,端木嗣便將蘋果塞進白沐辰嘴裏,「好,好甜。」白沐辰樂開了花,笑的雙眼彎成了一條縫,說着白沐辰舔了舔嘴角。

「你笑起來不就是個小孩嗎?幹嘛平時要裝大人?」端木嗣直勾勾地看着白沐辰。

「我,有嗎?」

「自然是有,你喜歡什麼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要裝做不喜歡、無所謂的樣子?」端木嗣捏著白沐辰的臉說,「讓我看看,你這小臉到底是什麼模樣的?」

「放開我!」白沐辰還了端木嗣一腦瓜嘣。

「誒喲,臭小子,你怎麼下手這麼重!」端木嗣捂著腦門一個勁兒的喊疼。白沐辰意識到自己闖了禍,二話不說拔腿就跑,沒走幾步便被端木嗣絆了一跤,「臭小子你還敢跑!」說着端木嗣便起身騎在了白沐辰背上。

「放開我!放開我!」白沐辰氣急敗壞地踹著腿。端木嗣比白沐辰高了一截,擒拿起來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你敢揍我!好大的膽子!」端木嗣扯著白沐辰的衣領將人拎了起來,誰料白沐辰一口便咬在端木嗣臉上,「啊啊啊啊啊啊!疼疼!」端木嗣鬆了手,捂住右臉大喊著疼。

「是你自己招惹我的。」白沐辰說完便跑遠了,再也不給他半分逮住自己的機會。自此之後端木嗣便對這個小個子有了忌憚,真論起打架來,自己怕是也撈不着什麼好處。

白沐辰兢兢業業,端木嗣插科打諢,一晃眼師兄弟四個又長了個子,白沐辰還是最矮的,竟連端木嗣的腦門都快摸不著了。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啊!擲錢中失,我賭我那小師弟贏!」冉哲站在木桌上,大喊道。

在沙漠之中過得久了,白沐辰不知覺的失去小時候那般白白嫩嫩的小臉頰,一雙手彎弓射鵰,搏擊擒拿,樣樣精通。大概是軍營之中沒有女子,白沐辰越長越清秀的五官總是會讓人不經意的多看兩眼。

「今天你要是輸了,你就拿你所有的例銀請我喝酒怎麼樣?」端木嗣說着就將右手支在了白沐辰的腦袋上。

「你要是輸了呢?」

「小爺賞你黃金一錠!」端木嗣說着將下顎擱在右手上,「怎麼樣?」

「像是我沒見過金子一般。」白沐辰環顧四周,「你輸了,你就穿着女人的衣服在校場上跑圈!」

「你……荒唐!」

「怎麼,九皇子一條好漢這就賭不起了?說來九皇子今年也有十七了,再過三年也就到了弱冠之年,怎麼?大丈夫一點擔當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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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於皇穹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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