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衣冠禽獸

第一百八十一章 衣冠禽獸

「回大漠!」端木嗣重新握住白沐辰的雙手,笑着說,「你從前不是說想在邊塞有間小屋子,早上在大漠中看日出,晚上逐晚霞,我們現在就走好嗎?」

「大漠,我們回不去了。」白沐辰從端木嗣的掌心抽出自己的手,獨留端木嗣空空地握著掌心僅存的溫暖。

「怎麼就回不去了,大軍回防,到時候我們一起跟着師傅……」端木嗣握住了白沐辰的肩頭說。

「我走不了了。」白沐辰截下端木嗣的話,「也不想回去,風吹雨淋朝不保夕的日子我過夠了,實在不想每日再提心弔膽的活着了。」

「好,那我們不回大漠,我們去南方,那兒山清水秀的日子安穩,到時候我們便和尋常夫妻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好?」

「放着榮華富貴的日子不要,你是要我與你去過那拙荊見肘的清苦日子?」

「不……阿辰,你這是怎麼了?」端木嗣捏著白沐辰的雙肩,將人摟在了懷裏,「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怎麼會說出這般話來。」

白沐辰的多想再抱一次端木嗣,懸在半空的手緩緩放下,忽然發了力將端木嗣推開:「除了京都城我哪裏都不會去的。」

端木嗣想上前一步,白沐辰便後退一步。至始至終,端木嗣都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場噩夢:「為什麼?你情願留在這地獄里與白家的異己無休止的糾纏嗎?」端木嗣不是半分朝局都不懂,只是仗着自己無權無勢不想明白罷了。

「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做無謂的掙扎?」白沐辰側過臉去,不敢看着端木嗣的眼睛。

「你……」端木嗣藏在心裏的話終究是要問清楚的,「壽宴上的事是否與你有關?」

「是。」

「是何人逼你這麼做的,你到底有什麼苦衷要做此等惡事?」端木嗣終究是不願承認白沐辰的本性,「是不是有人強迫你這麼的?啊?」

「沒有人逼我,從頭到尾都是我打壓報復馮季宇的方法,剷除朝堂異己的手段罷了!」

「手段,秉煜作惡本應受到報應,可他門下的那些門生呢,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那些也是人命,人命在你眼裏竟是區區手段二字?」

「朝堂之中怎麼會有無辜的人命?」白沐辰質問道,「無辜又如何,沒人會去仔細分辨誰無辜誰不無辜,只要能達到目的有什麼是做不得,下不了手的!」

「白沐辰,你怎麼會是這樣的人!」端木嗣握著白沐辰的手腕,不停地搖著頭,「不,我所認識的阿辰有着滿腔熱血,赤子之心,絕不是你這般處心積慮、費盡心機的詭譎之人!她斷然做不出此等禽獸行徑!」

「禽獸行徑?」白沐辰一字一句的問,「文官的朝服上繡的是禽,武官的朝服上繡的是獸,穿上這身朝服,滿朝文武哪個不是衣冠禽獸?晉王殿下覺得有人會成為例外嗎!」大雨磅礴也掩蓋不了白沐辰的怒吼,「我娘親、大娘何其無辜,從未手染半分鮮血,可誰,又來憐憫過她們?她們無辜枉死,我甚至連娘親最後一面都未曾見到……那個時候晉王殿下為何不說無辜二字!」

屋內之人聞聲,手中的茶盞搖搖欲墜,即便未曾見到白沐辰的模樣,端木淵也大概能想到她是何等悲憤交加。

白沐辰收斂起失控的情緒,平緩開口:「你既不了解其中始末,我也不求你理解我所行之事。」

「不理解?」端木嗣哂笑,「你何曾給我機會理解,你寧願將這些事說與我七哥知道,也不願與我透露半個字?你讓我怎麼理解?」

白沐辰眼眶發紅,眼眸之中的淚水欲奪眶而出。白沐辰早就料到,說了不過就是今日這番景象罷了。端木嗣終究是不能接受這般模樣的白沐辰的吧。又遑論旁人,即便是白沐辰自己都覺得自己噁心。

屋內之人坐不住了,解開腰帶,褪下外衣,將中衣披在寬厚的雙肩之上,胸口微微敞開,原本盤好的髮髻亦是鬆散著,端木淵便由著自己這幅衣冠不整的模樣出現在旁人眼前:「你與何人說話,怎麼還不回屋?」端木淵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

端木嗣見到端木淵的那一刻紅了眼,只見來人穿着隨意地從屋內走了出來,慵懶的靠在門上。白沐辰亦是衣冠不整,除非是傻子才不明白這二人發生了什麼:「阿辰……這,這是怎麼回事?」只要白沐辰肯解釋,無論她怎麼說自己都會深信不疑的。

白沐辰抬眼看着眼前之人,端木淵的意思她明白:「沒什麼好解釋的。你看到什麼,便是什麼。」白沐辰所說的每個字眼都扎在了心口,疼的眩暈卻還要強忍着保持清醒。這世間怕是凌遲也不過如此了吧。

「白沐辰!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端木嗣發瘋之前,端木淵已經使了眼色,讓齊光攔住他。

「我從未允諾過你什麼。」白沐辰冷冷地說着。

端木嗣滿心都是與她的過往,細細想來,白沐辰確實從未說過要與自己廝守的隻字片語:「我們之間的十數年的種種過往都是假的嗎?」

「若是你願意可以把它當作是真。」

白沐辰的決絕半分也不輸端木淵,端木淵細細打量著白沐辰,忽然伸出手摟上白沐辰的后腰:「你還沒與阿嗣說過?」白沐辰想要推開那股力量,身旁之人卻紋絲不動,附在白沐辰耳邊低聲曖昧細語:「既然了了,就不該藕斷絲連着。」

「阿辰,你不是自願的對嗎?是他,是他強迫你的對嗎?」端木嗣還在掙扎,狼狽不堪的模樣哪裏還有半分王爺的模樣。

「從未有人強迫我做任何事,朝堂之中如此,眼下亦是如此。」

「不是的……阿辰我不信!」

「你我二人!」白沐辰轉過身,眼神堅毅,看着端木嗣道,「到此為止,從此互不相欠。」

驚雷劈開了灰茫茫的天空,幾人僵持了一會兒,端木嗣推開齊光,緩緩退入雨中,雨水頃刻間覆蓋了全身上下,雨中之人笑的失了魂:「白將軍,告辭。」

這一聲白將軍將彼此推的八丈遠,若不是端木淵握著自己的臂膀,白沐辰怕是早就忍不住追了上去。

「你現在去,就前功盡棄了。」端木淵貼在白沐辰的耳邊說,「本王舍了清白幫你,白沐辰,你不要辜負了本王啊。」

「放開我……」

「好。」端木淵不再相勸,老老實實的鬆了手,白沐辰回頭之時,端木嗣早就消失在了煙雨之中。

「齊光,去卷些雄黃艾草來驅蟲,本王出了一身汗要換件乾淨衣裳。」說完端木淵便徑直朝着屋裏走去。

「殿下,白將軍怎麼辦?」齊光看着失魂落魄的白沐辰問。

「隨她的便。」

端木淵離開后齊光上前道:「不如將軍去屋子裏坐一會兒,這雨一時半會兒不會停,您別到雨里去淋出個好歹來。」若是那樣,殿下又該擔心了。後頭這半句話齊光咬了牙沒說個齊全。

「嗯,我知道。」

齊光忙着手裏的盤香,時不時的抬眼看向屋外。白沐辰直直地看向小築大門,盼著門外能再現故人影。不知覺的,屋外之人已然在廊下站了一個時辰:「殿下,不如齊光去叫白將軍進來吧,總這麼站着也不是辦法啊。」

端木淵換了一身青衣靠在憑几上:「不必管……」話音戛然而止,「……去把她叫進來。」

「好!」齊光比端木淵還要興奮許多,匆忙起身將人請了進來。

端木淵指了指矮桌上的茶盞道:「沏茶。」

「不必了,殿下有話就直說,微臣想回府了。」白沐辰眼神空洞,彷彿僅憑着一口氣支撐著自己一樣。

端木淵接過齊光所有的茶盞遞給白沐辰:「齊光嘴嚴,跟了我這麼多年,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他知道,今日之事他不會告知旁人的,白將軍大可放心。將軍喝了這杯茶,去留隨便。」

白沐辰深吸了一口氣,將茶水全部飲盡,品不出半分醇香,齒間除了苦澀別無其它味道。齊光接過杯子,端木淵行至白沐辰跟前:「本王送你。」

「殿下,外頭還下着雨呢。」齊光看了看窗外焦急萬分。

「沒事,白將軍底子好,淋些雨不妨事的。」

「多謝殿下款待。」白沐辰起身後沒走幾步便覺得天地倒轉,眼前驀然失了光亮,身子泛沉,不由自主地朝着身後之人的懷中倒去。

「白將軍!」

端木淵接着白沐辰的身子緩緩放下,任由她枕在自己膝間。齊光看着手裏的茶盞戰戰兢兢地問著:「迷藥?」

「嗯,她該好好睡上一覺才是。」端木淵摟住白沐辰的肩膀說,「下去吧,讓她安靜地睡一兒,醒了便不會那麼難受了。」

端木淵盤腿靠在塌邊,輕撫著白沐辰耳畔的碎發。明知道懷中之人不會搭話,可端木淵還是自言自語地問著白沐辰:「若是有朝一日你也知道了我的真面目,我會有什麼下場?你是會像現在一樣與我決裂,還是……殺了我?」

大雨下了一整日,直至入夜才停。雨後天氣涼了不少,過了盛夏,京都城裏已然不會讓人喘不上氣來。

「易安,殿下還沒回?」芷蘭急促地問著。

「還沒呢。」易安也是眉頭緊鎖,「去侯府的小廝剛回來,說是用了午膳殿下就走了。」

「午膳?這都三四個時辰了殿下又瘋到哪裏去了。」芷蘭急的如坐針氈,提着裙擺跑出王府,離著王府不遠處搖搖晃晃地走來了一個渾身濕透的人影。

易安眼睛尖喊道:「殿下,殿下回來了!」

被熟悉的聲音換回了神,端木嗣看見了印有「晉王府」字樣的燈籠里透出柔和的光亮,一時間腿腳便軟了,怎麼也站不住腳,咚的一聲跪在地上。

「殿,殿,殿殿下……」易安拋下手裏的燈籠立刻上前扶住端木嗣,「來人!快來人!」易安話音剛落,府內又竄出幾個人來。

芷蘭抱起了端木嗣的半個身子,自己的掌心即便是隔着衣服也能感覺的到端木嗣渾身發燙,燒的厲害:「易安,快,快去請太醫,殿下燒的厲害。」

「哦哦,我這就去!我這就去!」易安連滾帶爬地跑向遠處。

芷蘭拍著端木嗣的臉頰,喚着他的名字。端木嗣半睜着眼睛聽的清耳邊的聲音,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回答,就好像自己正墜入深淵一樣,不斷的下沉,即便自己再怎麼努力也無濟於事,直至落到谷底,端木嗣眼前出現了一片刺眼的光芒,視線清晰之後,端木嗣發現自己身處在藍天黃沙之中。

「你發什麼呆啊!」身後有人推了自己一下,差點摔了個趔趄。端木嗣回過頭,身後站着一個穿着異域輕紗的姑娘,眉心點着樣式簡單的花鈿,雙臂上的臂釧勾勒出姑娘纖細的雙臂,「快走啊!」烈日下的紅衣姑娘晃的人睜不開眼,笑起來的時候身上的銀鈴清脆作響,這個人端木嗣再熟悉不過了。

「阿辰……」

「你再不走我可不等你了。」說着夢裏的白沐辰推了端木嗣幾步,邁開步子往前跑去。跟着鈴鐺的聲音跑去,越是跟的着急,白沐辰便跑的越快,「你走快點啊!」

「阿辰……你慢點我跟不上你了……」端木嗣的聲音消失在漠漠黃沙之中,最後只剩下漫天的風聲怒嘯,「慢點,慢點,等等我……等等我!」

沙漠之中的人影逐漸變成了個紅點,隨後徹底消失在視線內。端木嗣慌亂地看着四周,背後忽然一沉,端木嗣回過頭白沐辰背靠在自己身上。端木嗣轉過身抱住那人,沒成想撲了個空,跌落在黃沙之中,「阿辰……」

四周出現了金戈鐵馬的嘶吼之聲,端木嗣站在戰場之中,親眼見着一支長箭刺穿高馬上的人,一身戎裝的白沐辰就在他眼前從馬上摔了下來……端木嗣來不急上前一探究竟,自己又回到了冰冷的軀殼裏。

「殿下,你看看我,我是芷蘭啊!」芷蘭坐在塌邊,替端木嗣換着衣裳。

端木嗣雙眼翕動,發現自已經在王府之中,身上的衣衫濕透貼在自己身上涼的刺骨:「冷……」

「我知道,我知道。」芷蘭扶著懷裏的人,「殿下,一會兒就好了。」話音剛落,端木嗣的眼睛又合上了。

小築內的人不知何時也睡著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白沐辰在自己身邊之時,端木淵更能放的下心來。枕在自己膝上的人忽然說了夢話,聲音模糊,端木淵卻被這一聲模糊不清的夢話驚醒。

「阿嗣……」白沐辰的聲音依稀可以分辨出這兩個字來。

端木淵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青色晃動,垂在胸前。右手不知覺得去尋了枕在膝上之人,幸好還在,端木淵的心放了下來。伸手撫平白沐辰的眉間:「你夢見了什麼?」屋內寂靜無聲,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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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於皇穹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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