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世人各有不幸事，藏於人前心自知（七）
那婦女擠出個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那飯剷頭蛇既然觸到了人的身子，那便不會輕易離開，肯定是要咬上一口才走。所以我才覺得這位公子是必然要被那毒蛇咬了。」
余夢冷笑一聲，道:「但你卻低估別人了，那毒蛇雖毒，卻連他的身子也沒碰到。人家兩指一捏，就把你那寶貝毒蛇給捏死了，」
那肥胖婦女顯然呆了半晌，但很快表情便恢復正常，對林忘我道:「這位公子，我腿上受了劍傷，行動不便，麻煩公子過來扶我起來可好？」
林忘我見她雙腿確實流血不止，被她壓在身體下的雜草業已染紅，儘管她的臉上並沒有多麼痛苦的樣子，但任誰也能看出來，她只不過是將痛苦掩飾得較為完美罷了。但是，空氣中彌散著的血腥氣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
一個人的眼睛可以被欺騙，但他的鼻子卻很難被騙到。也許是因為大多數人都去研究如何騙過別人的眼睛，而不重視如何欺騙別人的鼻子。
林忘我已準備上前了，就在他剛剛踏出一步時，余夢攔住他，道:「你莫要忘了她上次還想殺你。誰能知道她這次是不是故技重施？也許她就是想利用你的同情來害你，這誰也說不定的。」
「那依你所言，難道見死不救么？」
余夢冷眼看著那肥胖婦女，道:「正是。我倒要看看她還有什麼把戲，我們只要不靠近她身，那她縱使有千方百計也無用。」
那肥胖婦女之所以向林忘我求救，而不向余夢說話的原因正是因為她知道，女人記仇恨的能力比男人大得多。男人有些仇大多是當場便報了，至於不能當場報的仇也不一定便會留在心裡，耿耿於懷。但女人不一樣，女人對於一些小仇小怨是斤斤計較的，當場不能報的仇怨，她們能記一輩子。因為，她自己便是女人。
更何況，有些時候，有些地點，女人是瞧不起女人的。如果是男人便不一定了。
林忘我只是頓了頓，然後道:「你父親也想殺我，但我仍是願意救他。」話一說完，他便直走到婦女面前。
余夢聽到林忘我的話后，不由心中惱怒，猛一跺腳，暗道:我父親和她能相提並論么？行，你要救她，那我也不管你了，等你再吃她虧時，你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她始終認為這一次婦女躺在這荒郊野外是想要再次對林忘我下手。
余夢見林忘我已走到那婦女面前，不由得整顆心都提了起來，時刻觀察著那婦女有沒有奇特舉動。她雖然在心裡告訴自己不會再理會林忘我，但實際又怎麼可能做得到呢？但直到林忘我將那婦女整個人都扶起來后，那婦女也沒有一點想出手的意思，余夢又不禁心中暗道:難道真的是我多想了？
林忘我將肥胖婦女扶起來后，笑道:「老闆，怎麼你一個人會在這受傷？難道是被別人傷的么？」
肥胖婦女嘆了口氣，道:「正是，我今天本想出來抓幾隻蛇來明天賣，你看我這籠子還在旁邊。但誰知道，突然出來一個天殺的，一見到我就要提劍來殺我，還好我知道自己長得不怎麼樣，那個男子一定不是來劫色的，看我穿的衣服，他也不至於眼瞎來劫財。」
林忘我見她身上穿的衣服的確是簡樸至極，上衣洗得漂白，藏在鞋子里的腳指頭也彷彿一個垂髫小童一般，對外面的世界好奇得很，露出一個小小的頭來。林忘我見狀心中忍不住一笑，誰能想到當老闆的還能寒酸成這樣？
余夢的注意則在另一方面，她冷笑道:「還好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長得不怎麼樣。要是他往你這走的時候，你忍不住撲上去，只怕現在你早已去下面見了閻王。」
那肥胖婦女見余夢對自己冷嘲熱諷，也不搭話，只是任由她自言自語。至於林忘我不說話的原因自然是他插不上嘴。肥胖婦女知道自己與這位公子若是許久對余夢說的話不置一詞的話，那她自己過不了多久便會覺得無趣，果然，余夢自言自語了幾句后，見林忘我與肥胖婦女一句話也不說，當下也就閉了嘴。
余夢不說話后，那肥胖婦女便要說話了。「那男子既不是來劫財，也不是來劫色，那自然是來要我性命的了。他也不說一句話，劍一出鞘便往我身上招呼。我雖然是個良家婦女，但好歹自小也學過一點武功。但我一見那男子出劍的速度就知道自己遠遠不是他的對手，我跑了跑不了。我本以為必死無疑的，但奇怪的是，那男子只是用劍在我腿上劃了一劍便走了。我俟他走遠了才敢出聲呼救。沒想到正好公子與這位小姐經過這裡。這還真是命啊。」
林忘我低頭看著婦女腳上的劍痕，那劍痕是在婦女的小腿上，不長也不寬，入肉也不深，看樣子，那個劍客的出手連一個孩童也不如，但林忘我卻沒有小瞧他。林忘我又轉首看著路上的劍痕，那些劍痕入土極深，而且劍痕也非斷斷續續，而是一氣呵成，一劍至頂。
林忘我問那婦女，「你可瞧清楚了那男子的長相么？」
那婦女低頭沉吟著，沒過一會兒便道:「那人長得不矮，和公子差不多。但他臉上卻沒有一點兒疤痕，而且白得很，簡直連女人見了也要嫉妒。他的眼睛很美，好像能勾人神魄一般。而且他的劍很沉，但他使在手裡卻好像是一件衣服，隨意揮揚。」
余夢插嘴道:「難道你還能摸到他的劍？」
「我連跑都跑不了，又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膽子去摸他的劍呢？」
余夢冷笑:「那你怎麼知道他的劍很重？也許很輕呢？」
還沒等那肥胖婦女說話，林忘我已經朝來時路上努了努嘴，示意讓余夢往那裡看。道:「你看見那路上的划痕了嗎？」
「見到了，可那又沒說明什麼？」
林忘我笑道:「那划痕並不是內力所致，很顯然是那使劍的人將劍尖頂在地上，而後隨意劃出來的，你看那划痕入土一尺有餘，而且如今是乾燥天氣，泥土並不濕潤。你想想也應該知道那劍的重量了。」
余夢見狀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先前與林忘我一起經過時，她並沒注意到地上的劍痕，如今一看到那劍痕，自然是清楚要造成這劍痕的條件有多苛刻，她實在想不通竟然會有人用如此重的劍當武器，這好像一個女人在大冬天的時候穿著清涼，在她看來，這不僅無用，而且對自己也有極大不利。所以她的臉上現出一股嘲笑之意。
林忘我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淡淡道:「如果你看不起他，那你便錯了。他的劍雖然重，但他的速度絕不會比你慢，而且快得不是一點兩點。如果他全力出手，你也許連一招也出不了。」
余夢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林忘我，她對於林忘我說的話是極其相信的，只是有些事情上不相信他罷了。但如果林忘我與她說起關於武功上的事的話，她絕對完全相信，因為她知道，林忘我的武功不僅比她高出許多，對於武功的理解也要超出她不少。
肥胖婦女也介面道:「這位姑娘，我雖沒有見過你的武功，但我也知道你絕不是他對手。也許這位公子才能與他斗一斗。」
余夢罕見地不與肥胖婦女頂嘴，但心裡仍是對於她說的話不屑。
林忘我看著肥胖婦女，右手在鼻孔前來回移動，道:「但我還有一事不明，這個世界上的怪人到底是很少的，更何況這裡荒郊野外，常人又怎麼可能來這裡，有你一個人已經算是奇迹了。那劍客又為何會來這裡？難道他只是無意經過此處？還是他知道你在這裡，特意來找你的？」
那婦女道:「他肯定是無意經過此處的，如果他是特意來找我的話，他又為何不直接殺了我，要放我一馬？難道他就不怕我報復他么？」
林忘我笑道:「你已經看清楚了他的樣子是吧？」
「是。」
「你已經知道了他使的什麼武器對吧？」
「也對。」
「你既然知道了他的樣子，如果要找他就不會太難。你也知道了他使的武器，打起來你也多少能占點便宜。但你現在會想去找他么？」
肥胖婦女不說話了，許久許久也沒說一句話，她知道，自己絕不是那劍客的對手。至於自己說要找他報仇，那也只是一時氣話，想在別人面前掙點面子罷了。如果要她真的和那人決鬥的話，她是絕對不可能的，因為她知道相對於面子而言，性命無疑是更重要的。
林忘我見她不說話，又道:「想必他就是因為知道你沒有實力去找他報仇，所以才放過了你，他若知道你會去找他報仇，他又怎麼可能會放過你？養虎為患這個道理他絕不會不懂。」他又看了眼道路上的劍痕，道:「這樣看來，他也許是特意來找你的。他這次沒殺死你，想必下次便不會放過你了。」
他想知道這婦女上次為何要殺自己，所以他要讓她感到危險，只有讓她覺得自己不安全了，她才可能將事情說出來。
果然，那婦女聽到林忘我說的話后，忙俯下上身，聲音帶著哭腔道:「公子，你一定要救救我呀，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良家婦女，這一輩子也沒做過什麼壞事，那人若要殺我，我是一定逃不了的。」
林忘我並不看他，對於婦女說的後半句話，他知道這是實話，當對於前半句，他就不知道是真是假了。但無論真也好，假也罷。這婦女已經在往林忘我鋪墊好的路走去了。
「你若是相信我，我便絕對會救你一命，但有些事，我卻想知道，我也希望你能如實地回答我。因為也許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救你命的稻草。」
那婦女連連點頭，好像只要稍微遲了一點，性命救不保一般。
「是誰派你來殺我的？」
「公子，我說過，那只是我一時失手才讓那毒蛇脫了手。你為何不信呢？」
余夢見她說得真切，便插口道:「林忘我，我看她不像說假話，我也覺得她是真的一時失手。你就不要再逼她了。」余夢不由一笑，連自己都能看出這婦女沒在說假話，這林忘我卻看不出，這下可出了糗。
林忘我卻看也不看那婦女一眼，淡淡道:「能救你的也許只有我一個，我本想救你的，但你若是不想救自己，那我也沒有法子，只好任你選擇了。」說著便拉著余夢的手往回走。余夢剛反應過來，便道:「我看她樣子不像說謊騙你，怎麼你就不信呢？以前我還覺得你聰明得很，現在看來，你也只是個獃子而已。什麼事也看不出來。」
相比於男人，女人不僅感情豐富得很，對於別人的同情好像也要多許多。先前余夢還對肥胖婦女冷嘲熱諷，一看她露出可憐之色后，對她的態度立時像南方的夏天一般，一會晴一會雨，變化如此之快，連林忘我都不禁佩服。但林忘我卻知道，自己絕對沒有看錯，這婦女上次絕對不是一時失手，而是受人指派才故意將手裡的毒蛇放脫。
余夢忍不住回頭看了那婦女一眼，因為她覺得自己與林忘我一走，那她一個人孤苦無依地在這裡，難保不會遇到野獸山禽。但她頭剛一轉回去，便聽到那婦女道:「公子等等，我說，我全都說。但你一定要救我！不然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余夢怔了半晌，然後靜靜地看著肥胖婦女，道:「你今早是真的要殺林忘我？你是故意的？」
肥胖婦女已不知如何回答，因為她突然覺得自己不敢面對余夢，方才余夢對她的關心她是看在眼裡的，儘管自己並不是有意要騙她的，但自己到底是騙了她，這已不能不承認。
林忘我問她:「是誰派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