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世人各有不幸事,藏於人前心自知(六)

第六十七章 世人各有不幸事,藏於人前心自知(六)

林忘我不禁喃喃道:「肖笙夢?」他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但不知為何,他心中又隱隱感覺自己以後和此人的交集不會少。這是種很奇怪的現象,有些事情明明沒有發生,但有些人卻憑著心裡的一股感覺,將事情推演得絲毫無差。林忘我又想到了此人的面容必然是極其儒雅英俊。有些人的長相本就是和他的名字有關聯的。

石簡陽打斷了他的遐想,說道:「此人在肖府中的地位不低,上次我去找他便看有許多的下人對他畢恭畢敬。你若是想從他手上拿到解藥,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林忘我笑了笑,道:「這世上本就沒有容易的事,但我既然答應了幫你解決此事,那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辭。但我也希望石幫主答應在下一件事。」

「林公子但說無妨。」

「我知道方瑞與你妻子感情深,方瑞既然死了,你妻子定然不會幹休。也許這幾日你妻子給了你不少壓力,要你抓住兇手。我也知道你身為冥火幫幫主,想要找一個替罪羊並不是件困難的事。但我希望你既可以不傷害任何一個人的性命,又能給你妻子一個滿意的答覆。」

石簡陽呆立了半晌,正如林忘我所言,這幾日妻子給他的壓力不小,甚至可以說,這幾日妻子給他的壓力是兩人結婚後最大的一次。他雖然身體里有肖笙夢留下的毒,但他卻從未告訴過妻子,因為他知道即使自己將此事告訴了她,她也無法幫到自己,反而還要為此事而擔心受怕。她身體本就不太好,他實在不願意再讓她受苦。

所以有些苦,有些眼淚,他只是自己掩埋在心裡。如今聽到林忘我言語中對自己理解,他內心早已感動不已。

士為知己者用,女為悅己者容。一個男人能遇到理解自己的人,這本就不容易。石簡陽心中忽然自責起來,他後悔自己當初竟會想殺如此一個通達俠義之人。

石簡陽忍住眼淚,道:「林公子放心,我一定不會戕害任何一個無辜的人,也不會再讓柔兒傷心。」

他知道,當有些事男人做不到時,男人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說謊。只是他想不出石簡陽會對其妻子說什麼謊罷了,但這並不是他關心的。

林忘我看著石簡陽道:「石幫主,你夫人是不是有了身孕?」雖然早上聽那飯館老闆說起過,但這種事情又有誰能比石簡陽更清楚呢?

石簡陽聽到此話,原本蒼白的臉露出了一絲笑容。道:「是,柔兒現在身體懷了孕,許多事情不能做,更不能大喜大悲。所以……」他不必說,林忘我也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了。正因為石簡陽對其夫人的感情極深,又碰上其夫人有了身孕,所以石簡陽才會想在短時間內抓到兇手,讓他妻子安心。

林忘我知道他不容易,所以對於石簡陽想殺他的念頭隻字不提,但余夢卻說了出來。在一條小路上,余夢與林忘我兩人並肩走在一起,余夢道:「我想,你一定很疑惑為什麼那歲寒三友要與你決鬥時,我卻一句話也沒說。」

林忘我坦誠道:「是,但如果你不說,我也絕不問。」

「為什麼?你是怕我說出來的話傷害到你么?」

「不是。只是我知道一個人若是做了反常的事,那一定是有難言之隱的。你是我朋友,我不會逼你。」他的頭忽然抬起來,他之前一直在看著地面。他兩眼看著遠方,只見遠處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在這模糊之中也許藏著無數的歡樂,或者無窮的悲傷。他又道:「無論是誰,我都不會去強迫他。」

「我只是你的朋友么?」余夢淡淡道。

「是,我們雖然相處的時間不多,你又殺過我。但我知道你的心地並不壞,反而善良得很,能和你做朋友,我很高興,也很幸運。」他笑著道,的確,在這繁世中,能有一個知心的朋友的確不錯得很。何況林忘我是個男人,余夢是個長得不錯的女子。男人總是希望自己能與美麗的女子交朋友。

余夢也忽然笑了出來,但任誰也能看出她的笑容中有無盡的凄涼之意,無論誰看到她的笑都不會覺得她是在笑,反而會覺得她是在哭,只是既沒有眼淚,又沒有哭泣聲的哭。林忘我沒有看到。

余夢笑道:「能做你的朋友,我也覺得自己極其幸運,我想無論是誰都會願意和你交朋友,因為你對朋友實在太好了……那你還想聽么?」

林忘我很快地說道:「不必了。至於是什麼理由我都不想知道,因為已經過去了,我沒有受傷,更沒有死。又何必糾結於哪些理由呢?」他知道的,如果余夢真的想說的話,那她根本就不會一直問,現在她卻一直在問,那顯然就是不願說了。

但他不知道,余夢一直問是因為她是個女子。她很在乎別人的想法。

她嬌美的面容黯淡無光。她雖然嘴角有一抹笑容,但她眼中又有著極深的失望,她為什麼要失望?既然人家不願意聽,她當然不會再繼續說下去。

余夢又轉口道:「林忘我,你覺得我父親的身體還能堅持多久?」

「不逾三年。石簡陽的變化想必你也看得到,他年歲並不大,但是卻好像總是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他即使是條鋼鐵般的漢子,也必然不能再支持多久了,更何況,他不僅自己身體有恙,他肩上的擔子還很重。」

「擔子?」余夢皺著眉頭道。

「如今他身為冥火幫的幫主,那自然是要對冥火幫的眾多幫眾負責。同樣的,他還有一個夫人,他也同樣要對她負責。這並不容易。因為有時候女人能讓男人衰老得更快。」

「為什麼?」

林忘我呆住了,為什麼?他雖然知道為什麼,但這為什麼並不是能隨意說給女人聽的,因為男人除了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可以說之外,在別的女人面前說出這個為什麼,那簡直是在找罪受。他支支吾吾,嘴裡始終沒有說出一個字來,余夢見狀笑道:「你不願說,那便不必說。你畢竟是我朋友。」

林忘我終於鬆了口氣,如果余夢一直追問自己,自己並不會堅持到底,也許就在下一刻便會全盤托出。但余夢既已不問,那也正合己意。

余夢問了另外一件事,「林忘我,你覺得你去肖府有幾分可能將解藥拿到手?」林忘我雖然輕功極高,但是肖府並不是尋常的家族,在肖府里也不知道會有多少解藥。解藥若是拿錯了,不僅無補於事,而且打草驚蛇,恐怕下次就極難再進肖府了。而且,肖府能在汀州府偌大之地成為巨擘,其實力也可想而知,林忘我武功不凡,但雙拳難敵四手。誰又能肯定林忘我進去后便能安全地出來?

是以余夢雖然對於林忘我願意以德報怨,幫助父親拿解藥一事感激。但同時她也擔心林忘我的安危,她對林忘我的感情畢竟不一樣。

林忘我很想在余夢面前肯定地回答,讓她不必為自己擔心,但他知道余夢並不是一個傻子,這種明顯的事情,誰也瞞不住她。所以他說道:「我並不知道,我從沒和肖府打過交道。也沒遇見過任何一個肖府的人。雖然說肖府里的人武功皆不弱,但我想我若是要走,沒有人可以留住我。」說到這裡時,他微笑著看余夢,也許這是他能對余夢做出的唯一承諾。他手一翻,又道:「更何況,我還有這塊牌子。」

余夢是不知道這塊牌子的,她問道:「這塊牌子是什麼?有什麼用?」林忘我當下將這牌子的作用與余夢說知,說完后又補充了一句,道:「要不然你以為你父親他怎麼會放過我?那是因為段虹認出了我這牌子。你父親既然與肖府打過交道,那自然是知道這塊牌子的。有這塊木牌,就算肖府里有天羅地網,他們也不會拿我怎樣。」

余夢知道這塊木牌的效用后,也是欣慰一笑,道:「有了這塊牌子,那你便能進能退,誰也拿你沒法子了。」

「肖府離這裡不近,我若是要動身前去,必然是要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但我既沒有家產,也沒有其他的什麼寶貝。唯一託付給你們的,也就只有黑鈺了。她天真無邪,於世俗之事可謂一竅不通。而且,她也不會武功。若是沒有人保護她,我實在對她不放心。所以我希望在我動身去肖府的日子裡,你能替我照顧好黑鈺。莫要讓她被人欺負。」

余夢忽然沉默了許久,才道:「你能告訴我那女孩與你是什麼關係么?你不必騙我,我也不想聽假話。」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一直以來都是將她當作妹妹一樣。對她又怎麼可能有別的意思?」

余夢的表情雖然仍是冷淡如水,但心裡其實已經如同吃了蜜一般,嘴上卻淡淡道:「但我看那女孩對你的態度並不像妹妹對哥哥一樣。」

林忘我也忽然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道:「無論如何,我都將她視為妹妹。」他顯然不願再說此事,轉口道:「而且,現在我還要先將你妹妹的兩腿醫治好,才能動身,不然停歇幾日的話,那便前功盡棄了。」

余夢聽林忘我說起斷溪汐來,臉上也是隱隱帶著悲傷之色,自己妹妹的身體狀況她是知道的,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站起來,恐怕一日也等不了,而且,她對斷明相當依賴,她無法想象自己若是告訴斷溪汐,石簡陽才是兩人的親生父親后,她會有什麼樣的變化。

她已無法再想下去,因為就在此時,兩人突然聽到一聲慘呼。是個女人的聲音,而且這聲音聽起來竟還有點熟悉。兩人相視一眼,便直往聲音傳來處跑去。

這條田間小路平時並沒多少人經過,所以地上若是有什麼痕迹,恐怕幾天以後還能再見到。林忘我已見到地上有一道划痕,是用劍劃出來的。這劍也許沒有名氣,但這劍絕對不輕。林忘我已能想象出使劍的人和他的劍了。

也許他不是一個很殘忍的人,但他一定是個有意思的人。因為用劍在地上划痕迹的人,林忘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也許他不是一個很有名的劍客,但他的劍法一定不簡單,因為林忘我還是第一次見過用重劍的人。

劍本輕盈如衣,飄逸如風。它的重量一旦高了,那限制的東西也就多了起來。這就好像一個體態卓越的少女,她的面孔也許不太漂亮,但追她的男子一定不會少。但這個少女若是有朝一日體態豐腴起來,那追她的男子一定會驟減,甚至一個也沒有。

這劍痕一直綿延了數十丈才止住,林忘我往前一看,只見不遠處有一人正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聲音粗重而且相隔時間長。在這人身邊還有一個鐵籠子,籠子里正裝著兩三隻毒蛇,毒蛇在籠子里不住地伸出舌頭,顯得滲人得很。

林忘我定睛一看,原來躺在地上的人是早上賣毒蛇的肥胖婦女。那婦女見到林忘我與余夢兩人時,顯然也是怔住了,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兩人。

余夢見到那婦女后便冷笑道:「想不到這位老闆不僅喜歡在野外捕蛇,也喜歡睡在地上呀。但我不解的是,你哪裡不能躺,非要躺在這裡?難道老闆知道我們今天要走這裡?還想來殺我們?」

那婦女苦笑一聲,想坐起來,卻一直沒能坐起來,她只好繼續躺在地上,回答道:「兩位實在錯怪了我。早上我之所以要跑,是因為我覺得這位公子被飯剷頭蛇咬住后必死無疑。我不想進官府,所以才急急忙忙地離開。但我沒想到公子是神仙一樣的人物,被那蛇咬了一口也沒有死。」

余夢道:「你見到他被那蛇咬了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他被那蛇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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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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