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斷石閣姐妹雙花，異鄉人反客為主（十）
林忘我突然轉頭看著余夢的姣白的面容，見她臉上一點兒憂慮之色也沒有，當下寬了心，知道她是真的沒被自己所說的影響到，但又不禁疑惑，如此大的事情，難道她真的能無動於衷么？
余夢見林忘我獃獃地看著自己，雖然沒有表情，但一雙漆黑的眸子靈動有神，彷彿告訴了她什麼一般。她笑道:「怎麼？林忘我，你是不是以為我知道石簡陽才是我親生父親之後一定會痛哭流涕，悲傷不已，要死要活的？」
林忘我雖不願承認，但又覺得自己當初的想法確實如余夢所說的一樣。他一開始希望余夢能夠胸襟豁達，將此事放下，但是當余夢真的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時，他又矛盾起來，又希望余夢能夠哭出來，或者對他發火。他以為余夢如今只是將悲傷，煩悶藏在心裡，隱忍不發罷了。
他點頭。道:「我一開始是這麼想的，但同時我又希望你能夠放下。因為斷明對你畢竟不錯。雖然石簡陽是你親生父親，但他只是生下來你，對你並沒起到養育之恩。你對他沒有感情也是理所應當。」
「石簡陽雖然經常有意遠離我，但其實我能感覺到他還是關心我的，冥火幫雖然和斷石閣非友是敵，但石簡陽卻從未在冥火幫的人面前說過斷明的一句壞話。反倒是偶爾在我們面前說起斷明的可敬之處。雖然我不知道石簡陽為什麼會拋棄我們母女三人，但我想他人並不壞，而且也正直得很。」余夢道。
林忘我道:「正是，我看石簡陽也不像耍陰謀詭計之輩。不然的話，薛克與你同為兇手，但薛克卻與他無任何血緣關係，他為何不將薛克解決掉？只是我有一點不太明白，薛克為何要與你一同聯手，背叛石簡陽？他在冥火幫的地位並不低，也許假以時日，冥火幫的幫主之位非他莫屬。這一點他不可能不知道。」
石簡陽既無兒無女，那幫主之位必然是傳給幫里有功之人，論功勞，論武功，論名氣，自然要屬薛克最合適。余夢乃是女子，只因這一點，她便要先被排除在外，冥火幫的人雖然對她當冥火幫的四大高手之一，沒有異議。但如果要余夢當幫主，那是絕對不可能贊同的。畢竟江湖中無一幫派開此先河，雖然聽說有一極其強大的隱秘勢力裡面全是女性，但眾人畢竟只是聽說過，並沒見過，所以其實並不太相信。
至於段虹，雖說他是冥火幫的元老之一，論資歷委實足夠，武功也不賴，但他清心寡欲，與世無爭，縱使他不說，眾人也看得出他對於幫主位置沒有一點想法。而且他對石簡陽的忠心，冥火幫的人也皆知，也許在石簡陽退位后，段虹便會離開冥火幫，歸隱他鄉。
至於方瑞，他一無資歷，二無令人信服的武功。有的只是與石簡陽的裙帶關係，這實在不足以服眾。所以方瑞是四人中最不可能當上幫主的。
如果沒有意外，薛克必定是冥火幫的下任幫主無疑了。
余夢譏笑道:「你說的一點也不錯，但你卻遺漏了一點，這一點足以讓他造反。」
林忘我皺眉道:「哪一點？」
「石簡陽身體好得很，薛克若是要等到石簡陽退休才能當上幫主之位，那他還需等上數十年。所以他根本就等不了。」余夢道，「只要石簡陽一倒，那斷明就理所當然地當上幫主，所以這事對薛克是百利而無一弊。他當然不會拒絕。」
「原來如此，只是我還有一點不明白，為何斷明對冥火幫有這麼大的想法？想必當初你進冥火幫的目的便是要拆散冥火幫。」
余夢臉色突然一變，好像有些難以啟齒，林忘我見到后，道:「你若不便說，那便算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這答案不可。」他雖然是在問余夢，想從余夢口中知道答案，但其實他心裡對此事已經有了判斷。
這一切的關鍵便是斷明的夫人，林忘我沒見過斷明夫人，但想必能生出余夢以及斷溪汐的女人，美貌自然是有的。而且，她的丈夫乃是斷石閣的閣主，以他的地位，娶到的女人自然不會不漂亮。但她的心腸卻不會太好，不然也不至於千方百計地要將冥火幫拆散了。
余夢長長嘆了口氣，聲音低沉道:「其實這一切都是我母親的計謀，至於我父親，他是不敢不聽我母親的話的。他很愛我母親，哪怕讓我母親生了一點氣，他也自責難過。也許唯一一次敢與我母親作對便是小時候我被母親打的時候了。而我也自小便被我母親所管教，稍有不順她意，輕則打，重則罵。所以從心裡便對我母親生出一股懼怕之情，自然對於她的命令也不敢違背了。」
她眼睛突然紅了起來，鼻頭也微微抽動著，彷彿在哭泣一般，林忘我正想上前安慰她，只見她抬起手往眼睛上一擦，便將眼淚擦得乾淨，然後又道:「我十三歲前沒出過斷府，也從未見過除了我父母親以及溪汐以外的人。十三歲那年，母親將我叫到房裡對我說，要我去投靠冥火幫。那時我想，斷石閣的武功也不差，又為何要去投靠冥火幫？而且斷明與母親教給我的武功並不弱。又何必要去學別人家的功夫。」
「正當我不解時，我母親又對我說道，我入冥火幫不得讓任何一個人知道我的父親是斷明。要我對外宣稱自己是個孤兒，父母早逝，親戚將我賣到青樓中，我不願接客，逃了出來，那時，石簡陽一見到我，便呆住了，他看了我大約有一刻鐘的時間才緩過神來，問我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父母都是誰？我將早已準備好的家世與他說。他點了點頭，並沒有一絲懷疑。」
「但許多年以後，我聽方瑞說起，原來石簡陽在我入冥火幫的當天便差遣段虹前往我說的地方求證。但我知道，這一切我母親早就安排好了。所以石簡陽什麼也查不出。事實也正是如此。據方瑞所說，段虹也確實什麼漏洞也查不出來。能查到的我全都和石簡陽說了。」
林忘我緊閉著眼睛，聲音沉重道:「看來，你母親只怕對冥火幫有想法不是一天兩天了。」
「正是如此。」
「但我想，你既然進了冥火幫，想必有許多機會可以對石簡陽或者冥火幫下手，為何你卻一直遲遲拖著，不曾動手？」
余夢道:「正如你所說的一樣，既然石簡陽將我收進冥火幫，那我自然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只要我願意，那能隨時在石簡陽的飯菜中下毒，毒死石簡陽以及冥火幫的眾多幫眾。但一來，我母親並沒讓我那麼早便動手。第二……」
她話沒說完，林忘我截口道:「第二自然是，當你母親命令你動手時，你卻發覺你已經無法下手，因為你竟然對冥火幫產生了感情。於是你左右為難，一邊是有養育之恩的母親，另一邊則是產生了感情的幫派。你一時無法選擇，便只好拖著，一直拖，但想必你已經不能拖了。因為你母親一而再，再而三地命令你要趕緊動手，因為她已等不了了。她急於想看冥火幫倒在她眼前。」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但她本不必急的，她既然等了這麼多年了，又何必急於一時呢？想必這中間有什麼事，使得她改變了主意。」
余夢痴痴地看著林忘我，笑道:「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不然怎麼連我想什麼，做什麼，你都能一清二楚？」
林忘我笑道:「也許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而是你前世埋下的美麗的心靈，只是這一世，因為要遇見你，所以才化為了人形。我要不是你的心，又怎麼可能那麼了解你的想法呢？」
余夢一雙美目將林忘我全身從頭到腳，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好像真認可他說的話一樣。但當她看完后，又笑道:「像你這麼的心，我可不敢要。畢竟幾天不洗澡的，臭也臭死了。」
林忘我啞然，沒想到前幾日對她說的玩笑話，她竟還記得。他不知道，女人好像天生便多有一個腦子，用來將男人對她說的話記下來。所以男人對女人說的話，一定要認真思考，好好想清楚來，不管是誓言也好，玩笑也罷，因為也許幾年以後，女人還能將當初那句話，一字不變地說給男人聽，到那時，男人也許只能傻站著，一臉疑惑道:「我好像沒說過這句話呀。」
林忘我雖然在笑，但心裡對於斷夫人為什麼會改變主意一事，感到深深的疑惑。大多數女人都是心細之輩，一個長得漂亮的女人更是如此。她既然對石簡陽有極深的怨恨，也為此謀劃了多年。又為何在這關鍵的時候，屢屢出錯？
林忘我想不通，最起碼他現在還沒想通。
兩人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街頭一家飯館處。正在這時，林忘我聽到「咕嚕」一聲，他當然知道不是自己的肚子在叫。轉頭看余夢時，見余夢摸著肚子，笑道:「唉，我這肚子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沒吃東西，可真委屈你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請你吃東西呢？」說著轉頭看向街道盡頭處。好像真的有認識的人會在這時候來請她的肚子吃東西一樣。
林忘我當然知道不會有人來，現在天剛蒙蒙亮，余夢認識的人又沒一個是家庭主婦，又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更何況，就算有家庭主婦出現在這裡，也絕不可能會請余夢吃東西。畢竟她們的錢都是從自己的男人那裡拿來的，每一文，每一錢，這些女人都會精打細算著，又哪裡有閑錢來請別人吃東西？有那錢，還不如給孩子買根糖葫蘆，或者為男人買件衣裳，再或者給自己買點胭脂。
女人還沒嫁給男人的時候，男人就像條狗一樣，恨不得天天跟在她屁股後面。哪怕聞著她的屁，好像也覺得香。女人一旦嫁給了男人，那男人反而要開始嫌棄這，嫌棄那。首先嫌棄的，應該便是覺得女人不太打扮了。但男人怎麼知道，女人為了家庭已經操碎了心，天天忙著喂孩子，照顧老人，連門都出不了一步，又怎麼可能會有時間來打扮自己？
林忘我笑道:「別看了，現在哪裡有人來？這條街也就我們兩個人。你要願意給我個薄面，我就請你吃。」
余夢跳起來，笑道:「願意，你的面子怎麼可能不給？」
林忘我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請吧。」說著便帶頭進飯館里，挑了張桌子，用衣袖在椅子上來回擦了兩遍，笑道:「請坐。」
余夢一臉嬌羞地坐了下來，她雖然長得漂亮，但奈何冥火幫中的男子卻全都是對她敬而遠之，只因為余夢武功太高，冥火幫里的男子全都覺得自己武功不如她，配不上她，是以雖然對她心生愛慕，但竟無一人敢付之於行動。如今余夢第一次感受到身邊有個男人對自己如星捧月一般地照顧，心裡早已笑開了花，高興至極。
林忘我見飯館里空蕩蕩地，連一個客人也沒有。老闆好像也不在，便朗聲道:「老闆，出來做生意了。」
話剛說完，從裡面跑出一個身高不如一丈的男子，男子面容滄桑，兩眼犀利而有神，下巴上的鬍鬚已有兩寸長。男子顯然有三四十歲。這男子見有客人來，顯然是有些高興的，但他卻連看也不看余夢一眼，只是對林忘我笑著道:「客官想吃點什麼？我這店裡別的沒有，但好吃管飽。」
余夢顯然是第一次見過這麼矮小的男子，她一雙美麗的眼睛因為驚訝而張得比平時大了不少。她竟好像在可憐他。但還好男子是背向著余夢的，所以他並沒看到余夢的神情。
林忘我看著男子，道:「既然如此，那還麻煩你煮點拿手的。」
「得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