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世人各有不幸事，藏於人前心自知（一）
那男子走後，余夢湊到林忘我身邊，彷彿有隱秘的事要告訴他一樣，細語低聲道:「林忘我，那人怎麼會生得這麼矮呀？我看連志學之年的身高都要比他高出不少。」她不僅很驚訝於男子的身高，而且顯然還很同情那位男子，因為此時她俏麗的臉上露出一副同情、可憐的模樣。
林忘我卻不像余夢一般，儘管他心裡也為男子的身高不平，但他知道，如果男子知道自己同情他，也許並不會因為而欣慰，反而會心生厭惡。因為他知道，對於一個不幸的人，也許同情可憐要比厭惡輕視來得更令人難以接受。
所以他往男子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對余夢道:「你不必同情他，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而且你若是同情他，他也許反而會討厭你，記恨於你。」
余夢納罕道:「為什麼？」
林忘我嘆道:「因為這並不是他想要的，而且他這身高是自小便如此，所以你可以想象他從小便遭受了多少的不公平以及輕視。正如你妹妹一般，她因為兩腿殘疾，常年在床上躺著，所以我能感覺她從心裡便對男人有一種冷淡之情。不然你妹妹她長得實在不錯。只要她願意，沒有一個男人會拒絕她的。」
余夢聽了林忘我的話后，也深深嘆了口氣，道:「的確如此，我妹妹她對男人好像冷淡得很，我也曾問過她，為什麼會這樣？她對我說，她一開始是因為自卑，覺得自己兩條腿殘廢，有男的喜歡她，她便覺得自己配不上對方，沒資格去與對方談情說愛。漸漸地，她對自己也沒了自信，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丑的女人，同時也對男人不再有興趣，只要有男人接近她，她便想要離得遠遠地。」
她好像突然回憶起了以前的歲月，兩眼放著光，閃爍著時間的光彩。道:「我也覺得溪汐很漂亮，你們男人想必更這麼認為了，所以追她的男子並不會少。這當中也有不少人是又英俊又有地位。這種男人，本應當是女人理想的伴侶。但溪汐她全都沒興趣。」她頓了頓，又道:「我們姐妹兩人本來是不被允許與外人相見的，但我妹妹自從殘疾后，母親便同意她與外人見面。」
林忘我道:「他們兩個都是不幸的人，但其實論不幸，世界上又有誰不是不幸的？但大多數人遭遇了一些不幸的事情選擇將其埋藏在心裡，別人見其總是每天笑容滿面，以為其從沒遇到過不幸的事，但其實別人不知道的是，在笑容下面隱藏著多麼深沉的悲傷。許多人的不幸是可以藏起來的，但斷溪汐與這位老闆的不幸卻怎麼藏也藏不住。他們既然知道這不幸藏不住，所以也就不像別人一樣，用笑容來掩飾了。」
余夢獃獃看著林忘我，緩緩道:「我忽然發覺你絕對不可能是我的心，因為我的心絕對不可能知道這麼深刻的道理。反而有時候我忍不住想進你的心裡，去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怎麼這麼了解人性？」
林忘我神情忽然黯淡下來，既不笑，也不生氣，既不開心，也不悲傷。聲音低沉道:「如果說我知道的多，那也許是因為我經歷得多。別人若是和我一樣經歷了這麼多，想必他對於這個世界的了解也一定不會少。」
余夢一雙含水的眼睛看著林忘我，彷彿一個少女在看著自己的情人一樣，眼中的情意誰也比不上，她道:「我突然很想知道你以前都經歷了什麼？你能和我說說么？」誰也能看出她眼中的渴望，無論哪個男人看到她眼中的情意后，都無法拒絕她的要求。
林忘我向來是樂意滿足女人的要求的，因為他知道，當男人滿足了女人的要求后，女人會笑得比盛開的花兒還要漂亮，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拒絕美人的微笑。儘管他同時也知道，每當男人滿足了女人的一個要求后，下一次女人便會提出更難以滿足的要求來。
但這一次他好像沒看到余夢眼中的渴望，他淡淡說道:「可我不想說。」
沒有什麼理由能比「不想「這個理由更好了。他本可以有很多借口來搪塞余夢，比如說自己累了，現在只想吃飯，以後再說，但以後到底是什麼時候那便全由林忘我來決定了，再或者可以說自己的事已經和許多人說過，自己都說厭了。
但這些借口他都沒用，他只是說不想，一個人若是有不想做的事，那別人也大概沒有什麼法子能讓他改變。余夢雖然不太了解人性，但她到底還是知道這句話中的含義的。所以她雖然有些失望，但最後也是笑著對林忘我道:「沒事，那等你以後想的時候再和我說，我到時候一定會認真聽的。」
林忘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女人若是對男人咄咄相逼，那男人一定會反抗到底，但女人若是以退為進，那男人反而會對女人心生愧疚之情，覺得自己對不起對方。
但林忘我非但沒有愧疚之情，甚至好像成了一個傻子，仍是淡淡地道:「好。」
兩人說話間，那老闆已經將飯菜煮好，端了上來，都是一些平常菜，但卻極香。
林忘我笑道:「老闆，你這炒菜的本事可真不小。這香味可比那些大酒家要好得多，想必吃起來也絕不會比他們差。」
男子笑道:「我煮了十幾年的菜，雖然說比不上皇宮裡的，但比起鎮上一些大酒家，那是一點也不會差的。就在前一段時間，那石幫主的夫人光顧我這裡，說是吃膩了自己家裡的山珍海味，偏要來我這嘗嘗我的拿手菜。她吃完可是讚不絕口，還想重金聘請我去石府當個廚子，以後只負責她一個人的飯菜。聽說她最近有了身孕，所以對於吃的尤其重視。」他掃了眼飯館，又眼中滿是不舍，道:「但我哪裡捨得？這裡的每一張桌子，每一條椅子都是我父母親留下來給我的。我若是走了，這裡豈不是要被荒廢？就算給我再多的銀子也沒用。」
余夢撫掌道:「老闆，你這志氣實在令我佩服，有些人為了銀子恨不得將他們父母賣掉。老闆你卻能放棄重金，只為了守住父母留下來的東西。」她口中說佩服，心裡也確實是對老闆佩服，她知道很多人為了銀子將親情，友情，愛情拋之腦後。寧願放棄一些必要的感情，去追逐一些可有可無的東西。但她知道，這些人終有一日會後悔的。因為沒有銀子可以賺，但人一旦失去卻再也找不回。也許能找到身體，但當初那顆真心卻絕無可能找回來。
余夢這話當然是在誇讚男子。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無論是誰，對於馬屁總是難以拒絕，儘管他們也知道這一切是假的，但他們還是樂意耽迷於其中。但男子卻好像沒聽到余夢說的話一樣。他連話也沒說，看也沒看余夢一眼，自始至終只是看著林忘我。他笑道:「那請公子慢用。」他說完便轉頭走了。只留下獃滯的余夢。
她還沒遇到過如此沒有禮貌的人。她知道這男子厭惡女人，但自己到底長得不錯，又是自己先開的口，但他卻愛搭不理，彷彿是自己要求他一樣，余夢已經有些生氣了。
林忘我笑道:「這也沒什麼好生氣的，是你自己要熱臉貼冷屁股。又怎麼能怪得了別人？」
「我怪誰了？我誰也沒怪，我只怪我自己，為什麼要和你一起進來吃飯？平白無故地生這麼多的氣。」余夢撇嘴道。
「好好好，都怪我……老闆炒的菜還真不錯，你為何不嘗嘗？」林忘我見余夢筷子也不動一下，不禁疑惑，畢竟剛才是她的肚子再叫，並不是自己的肚子叫。
「吃什麼？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麼吃？」她雖說氣飽了，但還是拿起一雙筷子來夾菜。菜一入口，她表情立馬便變了，喃喃道:「這菜還真不錯。誰能想到一個長得這麼矮的人能炒出這麼好吃的菜呢？」
林忘我笑道:「有很多東西本來就沒關聯的，是你自己將它們聯繫起來罷了。比如我們說起女人來，好像就一定是會炒菜煮飯，但並不是所有女人都會炒菜煮飯的。你說對吧？」他的笑實在有些讓余夢不知所措起來。
林忘我當然知道余夢這種混江湖的女子非但不會洗衣服，恐怕也不太會炒菜，所以他是故意對余夢說這話的，他正想看看余夢有什麼反應。
余夢顯然是知道林忘我在「指桑罵魁」，但一時也沒想到別的法子，顯得有些局促。但很快她便笑了起來，道:「這話當然不假，畢竟不是所有男人都有能力撐起一個家。有些男人不僅沒一點男子漢氣概，反而還要女人來養他。一個女人若是既要會炒菜煮飯，又要負責養活男人，那實在也太累了。」
余夢沒說林忘我，但她的話將「有些男」人包含在內，林忘我是男人，所以若是有女人說起男人的壞話，他總覺得自己該反駁幾句。這就好像一個學子平時老是在別人面前罵自己的老師，但是當別人當自己的面罵自己的老師時，他反而是要為自己的老師爭辯幾句的。
誰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好像每個人都會這麼做。
林忘我選擇沉默，他心裡暗道:為什麼要去說女人的壞話呢？男人若是說女人一句壞話，那女人便會想到四五句壞話來應對。到最後無趣的只是男人自己。
林忘我擺擺手笑道:「得了，我說錯了。你還是好好吃飯吧，若是不夠，我便再給你點幾個菜。」
余夢嗔道:「你想撐死我么？我一個女人家的哪裡能吃這麼多？」
林忘我心中不禁暗嘆一聲，女人啊女人。他如何想得到出手狠辣，招招要人命的女人吃起飯來會如此端雅有禮。
林忘我三兩下便讓一碗米飯見了底，余夢瞪大眼睛，叫道:「怎麼你吃得這麼快？我這米飯連一半也沒吃完，你就吃完了一碗。」
林忘我笑道:「我吃飯是比較快，那是因為我知道我可以把吃飯的時間省下來去做別的事。時間一長，我能做的事便多了。」
余夢怔住了，雖然幫中的事務不少，但她卻極少插手，她有更多的時間做自己的事，所以每一次吃飯，她總是細嚼慢咽，盡量將每一粒米飯嚼爛，將每一片菜葉咬碎。她原本以為，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樣。吃飯並不快。但直到此時，她才終於知道原來並不是每一個人吃飯都和自己一樣慢的。林忘我吃飯為什麼會這麼快，原因之一當然是因為他終日奔波，闖蕩江湖，得罪的人不會少。能省下時間吃飯已是不易。若是吃得不快，也許下一秒出現在他眼前的便是數十人，或者數百人。
余夢一念至此，內心登時便軟了下來。夾了一塊豬肉餵給林忘我，笑道:「你為何不試試吃慢點，慢慢品嘗這些飯菜的美味？」
林忘我將豬肉含在口中，突然覺得這塊豬肉彷彿像春天的雨水，夏天的涼風一般，愉悅了自己的內心。他又坐了下來，與余夢慢慢品嘗這些美味的食物。
過了不久，余夢看著林忘我道:「如何？想必這是你第一次吃飯吃這麼慢吧。感覺如何？」
林忘我笑道:「你若真的要我說感覺，我又不想騙你。只好回答你真話，這感覺不怎麼樣，一般。」
余夢嗔笑道:「無趣！」
兩人吃完飯，結了賬。便往外走，那老闆站在門口，彎腰笑道:「歡迎公子下次再來。」林忘我趕忙上前扶起，道:「一定，一定。」
兩人離開飯館后，便徑直往石府走去，林忘我既然已經將兇手查出來了，那自然是準備離去。
他這一去，卻不知道此時在石府中正有一個極大的陰謀在悄然策劃。而這個陰謀的對象正是林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