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第540章

「好像有人跳軌自殺。」

「這樣啊。」助手說道。

雖然自己也有在留意前方狀況,卻完全沒發現類似屍體的東西。果然老手就是不一樣啊……他對前輩的注意力萬分欽佩。依服務規章第十五條,遇到這種情況,得要聯絡相關單位進行事故調查才行。

「我去看看。」

助手踏着出口的台階下到鐵路邊。與司機沉着的態度相反,助手的心裏是非常緊張的,他還沒有過處理事故的經驗,但在接觸到夜晚的冷空氣后,他的心情也稍微緩和下來了。

他單手拿着手電筒,朝着列車尾的方向快步走去。圓形的光隨着他的步伐不斷躍動,有篷貨車、二軸轉向架有篷貨車,以及無篷貨車車身上的「トラ(tora)」標記,在被那光芒一一照亮后,隨即消失在助手的身後。列車停止時呈現彎曲狀態,正好擋住了視線,在排成長列的貨車車廂之後,一個灰白色的頭從列車長車廂的窗戶探了出來。

「怎麼回事?」

「有人跳軌自殺的樣子。」

「是女的嗎?」

「不知道。屍體是姥島先生看到的。」

助手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

車長的頭從窗戶消失,不一會兒,就看見一道大幅搖動的手電筒燈光,車長跳到了路基上,發出一聲輕響。

「我也去吧。」

車長似乎察覺到助手的緊張,他說完后,便在前方領着他走。

屍體很快就找到了。從彎道內側鐵軌邊的溝中,伸出兩條穿着長褲的人腿。右腳上套著黑色的短筒鞋,而左腳上卻只穿着襪子。助手本來以為會看到被輾得慘不忍睹的屍體,但用手電筒照亮大溝之後,他鬆了一口氣,因為屍體的手腳仍然安在。

「他只是被撞飛,先把他拉出來。」

對方如果還有氣息,就得儘快施予急救。兩人跳入溝中,一人一邊抱起男人的身體,好不容易才把他拖到地面。男人雖然身高不高,但身體肥胖,就算是兩人一起搬,還是需要花一些力氣才能搬動。把男人的身體橫放在地面時,兩個人都已經汗流浹背了。

手電筒的光照在男人身上,他的眼睛像是受不了強光似地緊閉着,臉上有如過去的陸軍大將般生著兩撇翹得老高的八字鬍,蒼白的臉上完全沒有血色。車長把耳朵貼在男人的胸口一會兒,要回頭看向助手時,助手手電筒的亮光直接照到他臉上,逼得他不得不移開眼睛。

「喂,太刺眼了!」

「抱歉,這個人還活着嗎?」

「他死了。鬍子長得這麼漂亮卻死在鐵軌上,真是可惜了。」

「就是說啊。」

助手也跟着在黑暗中點頭附和。會卧軌自殺的,不是窮人、精神衰弱者,就是殉情者了。但這個男人滿臉油光,怎麼看都像是個活力充沛的人,他的自殺總給人一種不單純的感覺。

「打電話通知一下吧。」

車長把手電筒轉向電線竿的上方后,對助手說道。

「久喜車站就在附近,直接通知他們比較快。」

很快地下了結論后,兩人把屍體留在現場,跑回列車。不久,汽笛短短地響了一聲撼動夜晚的空氣后,列車車體激烈地搖晃,783次列車開動了。

四周已經完全明亮起來了。載着屍體的擔架被放置在軌道旁的草叢上,已經做好相關的處置,隨時都可以抬走了。蓋着屍體的草蓆結滿了一面露水,在晨光的照耀下散發着美麗的光芒。

一開始,從久喜車站趕來的站員與派駐在當地的巡查都認為這起事故只不過是單純的跳軌自殺。他們認為,他應該是在列車開過來時跳到軌道上,整個人瞬間被撞飛,最後落到溝里去了。但當他們一看到屍體,就發現事情有些古怪。

屍體所穿的茶色上衣,左胸的位置染上了一片濕濕的血漬,把他翻過來后,肩胛骨的地方開了一個洞。仔細一瞧,那個洞周圍,還有黑色的燒焦痕迹。不管他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很明顯的他絕不是被列車撞死的。於是他們趕回車站,用鐵路電話向大宮車站的公安官報告。聽到報案后,公安官立即聯繫大宮署。

警官來到現場調查,發現死者的出血量非常少。本來血液應該會大範圍地四處噴濺才對,但現場卻幾乎沒有血跡。檢查傷口后,確定那是用手槍近距離射擊造成的。從傷口的位置研判,這絕不是他自己可以做得到的事,但是在現場附近卻找不到兇器。警官依照現有的線索,研判這個男人不是遭列車撞擊后死亡,而是某人射殺他之後,再將他的屍體運到這個地方。而且不只兇器,連他左腳上失蹤的鞋子也一樣怎麼找都找不到。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屍體曾經被搬運過。

死者約五十五、六歲。從他那精心保養維護過的灰色鬍子,以及看起來營養充足的外觀,可以判斷出他過的是中流以上的生活。他身上的夏季服裝也是羊毛制的高級品,上面有一流裁縫店的標誌。但是在看到名片夾后,才終於確定了死者的身份。

西之幡豪輔這個人不算名流,而東和紡織也不是一流公司,但在場的人,甚至連站員們卻都知道他們的名字。這是因為罷工中的東和紡織工會揭示的要求項目不同於一般,而社長死不退讓的態度,更是招來了廣大的輿論抨擊。報紙與雜誌上刊載的西之幡豪輔社長照片中,那極具特色的鬍子讓看過的人無不留下深刻印象。

浦和的警察本部與地方檢察廳接到報告后,隨即派員前往現場。重新進行過詳細的勘驗后,此案交由警視廳接手偵辦。而玉川用賀町的西之幡邸得到通知時,已經是六月二日的早上八點過後了。

哲學家否認偶然的存在。就算看起來像偶然發生的事,也只不過是因為人們沒有追根究底探究事情發生的原因,才會有這樣的認知。油漆工高原會發現到列車車頂有奇怪污漬這件事,別說他周圍的人了,連當地的報紙都描述這是他偶然的發現。但仔細一想,這件事的發生,背後還是有某種因素存在。

當天早上,高原因為昨晚太晚就寢以致睡眠不足,造成他在粉刷時忍不住打瞌睡。他之所以會晚睡,是因為昨晚與戀人的約會太愉快,讓他不小心忘了時間。而兩人的約會之所以這麼甜蜜,則是因為他的女友是那麼的溫柔美麗,而且深愛着他。

高原與其同事負責的是白石車站跨線橋外側的粉刷工作。到自己的負責區域前,助役警告他無數次千萬小心不要發生意外,因為要是專註於工作而不小心從鷹架上一腳踩空掉在鐵軌上,如果這時有列車開過來,後果是不堪設想。油漆工雖然都已經很習慣在高處作業了,但越是習以為常的事越容易因為一時疏忽而鑄下大錯。

一般粉刷車站建築時,使用的顏色大多是灰、黑、黃那些樸素的顏色,而且建築物又較一般來得大,所以需要粉刷的面積也不是普通地寬,自然工作就越做越單調乏味起來了。高原也想一直保持警戒,但緊繃狀態是無法一直持續下去的。就在他忍不住快要打起盹來的時候,他忽然驚醒,這時從他手中落下的油漆刷掉到了他正下方正停靠在這一站的列車上。

糟了!他慌忙扭轉上半身,用手抓住繩子后俯望車頂。但是,吸引他目光的不是掉落的油漆刷,而是隔壁客車的車廂頂上約覆蓋了五分之一的紅黑色斑點。這些斑點現在是乾的,或許在斑點還是濕的時候承受了列車行駛時的風壓吧,每個污點都向後方延伸,變成了類似「!」般拖着尾巴的模樣。好像血跡啊,他想,這輛車一定發生過什麼意外。

突然,發車鈴響起,兩、三名乘客衝過他面前,跌跌撞撞地下了階梯,跳上最接近的車門台階。站長戴着白色木棉手套,手中握著一隻懷錶正在讀秒。油漆工氣惱地望着車頂上的油漆刷。在這麼短暫的停靠時間中,根本來不及拿回刷子了。晚點一定會被工頭痛罵一頓的,他心想:今天一大早就沒好事啊……不過那個像血一般的痕迹到底是什麼呢?

而他再次回想起客車車頂的污點,則是在與同事們休息的時候。當時一位與他們相熟的站員走了過來,跟他們說在久喜車站附近發現一具屍體掉落地面。

「東京那邊有通知,要是發現列車車頂上有血跡的要通報給他們。」

「這要求還真奇怪,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剛才說的那具屍體,曾經被丟在車頂上被旅客列車載着跑,所以應該會有血跡才對。」

「找到那輛車要做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警察在找吧。」

高原正為自己身為油漆工卻弄丟了油漆刷而感到氣惱,不若平常的開朗聒噪的他,本來只在那默默地抽著煙,但一聽到站員的話,他馬上就想起了剛才那班列車的事。

「你說的列車我有看到,就是九點二十分左右發車的那輛,因為發生事故什麼的,誤點了將近二十分鐘的列車。」

他稍微沉思了一下,回想着月台擴音器的聲音。

「對了,我記得那輛是往青森二、三等車廂各站停車。」

「是九點零一分,從白石出發的117次列車對吧?你確定它的車頂有血嗎?」

站員起身的動作停了一下,用半蹲的姿勢問著。

「那是不是血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看到屋頂的一部分有黑色污漬,髒得像在那裏煮過兔子一樣。」他說。

同一天早上,從上野車站往鶯谷車站方向,有一條沿着鐵軌的道路,一名牽着狗的青年正漫步在這條路上。他正處於肺結核恢復期,所以每天早上都會來這兒散步,從未缺席。

如果一直待在人擠人的下町呼吸污濁的空氣,好不容易就要痊癒的肺部感覺又要臟掉了。所以,他需要漫步在早晨涼爽的公園中,盡情呼吸乾淨的空氣,好洗清他的肺部。

每天早上,他都會經過科學博物館前,在藝術大學附近繞一圈,而等他到家時,他的母親已經把早餐準備好了。

從上野車站走大約三百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一條岔路,左邊的路是一條坡度平緩的上坡,走了一會,路又變成了下坡,最後與原來的路合併。青年用不會讓自己氣喘如牛的速度慢慢地走着。這個地方每年冬天下雪時,附近的年輕人就聚集過來,利用這道斜坡玩滑雪。青年健康時也曾在這裏滑過,但自從染上這種病後,他就再也無法進行這種激烈的運動了。每當青年爬這個坡道時,他就會想起這件事,忘記已進入恢復期的喜悅,為自己居然會染上這種可恨疾病而懊惱不已。

抵達坡道的頂點後向左轉,此處與鐵軌對面的上野公園之間橫跨著一座水泥陸橋。這大橋的中央是車道,兩側則是行人路,青年每天會經過這座兩大師橋。

走在他前面的狗,早就將主人每天必經的路線牢記在心。它正一如往常地要過橋時,突然像發現了什麼似地跑到行人路的一隅,不斷地在那嗅聞着。

「佩斯!佩斯!」

不管怎麼叫,佩斯就是不回頭。它的鼻尖像在磨蹭着地面,嘴裏吼叫不止。那吼聲聽起來,像是在認真地傳達着某個訊息。

「喂!佩斯,你是怎麼搞的!」

青年走到佩斯身邊,佩斯意識到主人的靠近,於是更起勁地高聲狂吠。鋪設了黑色路面的步道上有一大片污漬,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從嗅覺敏銳的狗聞到之後發出異常叫聲這點來看,似乎不是汽油之類常見的東西。

昨晚的露水凝結在路面,行人路上顯得有點潮濕,污點也因此保持着濕潤。青年左顧右盼,想找根棒子試一下那污漬到底是什麼,但他的視線在正面的欄桿上停下后,就再也移不開了。陸橋的柵欄是水泥制的。比起落在黑色步道上的污點,沾在灰色水泥上的那個更清楚地顯現出了——血的顏色。

以前的青年對血的顏色有種本能上的厭惡與恐懼,一看到血就會手腳發軟。但自從他染上結核病後,因為經常性地咳血,使得他已經很可悲地對紅色的液體免疫了。所以他當時也以冷靜的態度,慎重其事地緊盯着欄桿上的斑點。

他手扶欄桿,伸出身子一看,在水泥欄桿的另一面,也一樣沾上了暗紅色的污點。稍微發揮一下想像力,就可以想像出在行人路上受傷的某人越過欄桿掉到鐵軌上的情景。青年的幻想不斷膨脹,他在腦中想像了一場昏暗陸橋上的打鬥,並為之毛骨悚然。

沾上污點處的正下方,就是東北本線的下行列車。被害者摔下去后,就被列車給輾過了吧。一想到這個,他戰戰兢兢地俯望鐵軌,但卻連慘狀的痕迹都沒看到。說不定列車緊急煞車了,才剛從上野站發車的列車,速度還不會太快,只要一煞車,應該很快就能停車才對。不論如何,這件事已經完全壞了他晨間散步的心情。

不久后,青年催著狗走回他平常的散步路線,就在他走到科學博物館前的時候,與一位巡邏中的員警擦肩而過。

「請問一下,兩大師橋橋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警員轉身,邊把玩著自己的警棍,邊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盯着對方。

「兩大師橋?沒有啊……你為什麼這麼問?」

這下,換成被反問一句的青年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一想到剛才的問題是出於自己的幻想后,他更加手足無措、面紅耳赤。

「沒有啦,就是,我看到橋上有一些像血的東西,所以就想說是不是有人受傷了……」

那位警員年紀跟青年差不多,雖然比青年矮了一點,但肩膀、胸肌都寬闊厚實,從他強健可靠的體格,可看出他應是出身農家。健康的黝黑面容上,有一雙小小的眼睛。聽到青年的話后,那雙小眼睛閃過光芒。

「血跡?」

「我想應該是,不過也可能是動物的血喔。」

青年畏縮地回答。如果事實與心裏想的不符,是他誤會了的話,一定會被警員嘲笑,他實在不希望發生這種事。青年為自己有些過頭的好奇心感到萬分後悔。

「沒關係。血跡是在兩大師橋的哪裏?」

警員對此事其實並不感興趣。但只要去看一次現場,回來跟上司報告之後,他就不用負擔任何責任了,何樂而不為呢。不過青年並不知道警員真正的想法,事到如今已無法打混過去了,只好與警員肩並肩,沿着自己剛才走過的路走了回去,興奮莫名的狗高興地搖著尾巴。

兩個人與一隻狗走過科學博物館的轉角,只差兩、三步就要到陸橋時,一行人身後傳來了呼喊的聲音。他們回頭一看,離他們約兩百公尺遠的國立博物館正門前,有一個看似警衛的人正在揮手。

「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去看看吧。」虛弱的青年跟在警員身後,加快腳步趕了過去。

「不好意思,這輛車妨礙到人員進出了。你們可不可以幫忙移一下?」

警衛用眼神示意著,要跑過來的兩人處理一下停在一旁的汽車。約五十多歲的警衛身材削瘦,有着一雙沒有親和力的眼睛。鼻翼到嘴角有深深的皺紋,長相看起來像是個嘮叨的人。

「車主很快就會回來了。」

警員乾脆地說。駕駛座的左車門毫不避諱地張著血盆大口,給人一種駕駛才剛下車的印象。但靠近一看,車子灰色的車體被夜露弄得濕漉漉的,引擎也相當冰冷,可以看出它被開到這裏后已經棄置了好幾個小時,而且這輛車停的位置是在正門的正前方,博物館開館后將會造成參觀者的不便。

「這輛車是什麼時候停到這裏的?」

「昨天晚上我沒有看到它。」

警衛冷淡地回答。一臉就是叫人不要再問無聊的問題、快點把車子移走的表情。

車子是凱瑟出產。以汽車來說算是中級水準,不過車款很新。從白底綠字的車牌來看,顯然是一輛自用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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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億萬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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