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厚此薄彼

第一百二十八章 厚此薄彼

寧俞道:「恭喜主公,主公從此可是苦盡甘來了,不知主公今後可有什麼打算?」

衛鄭道:「寡人是衛國的國君,自然是要回衛國去,寡人就不相信,他晉重耳能把手伸到衛國來。」

正說著,萬卣過來,向衛鄭行禮道賀。

衛鄭與萬卣也是老相識了,冷冷道:「原來是周使,寡人被囚在牢中時,不見貴使來訪,如今出得囚籠,貴使方才來賀喜,可知錦上添花不為喜,雪中送炭才是真。」

萬卣笑道:「衛候今日重獲自由,外臣本是來向衛候賀喜的,不想衛候卻並不領情,唉,早知如此,外臣又何必多此一舉,當日往飯中遞帛書呢。」

衛鄭一凜,「那碗飯中的帛書是你放的?」

「天子早就獲悉醫衍前來探病的消息,所以囑咐了外臣找機會提醒衛候,看來衛候果然是聰明人,沒有辜負天子和外臣的良苦用心。」

「原來是貴使在暗中相助,剛才寡人多有得罪,還請貴使見諒。」

「衛候不必多禮,天子與衛候同為姬姓宗族之後,怎能看著自己的手足罹難而無動於衷,天子說了,他既然幫了衛候一次,乾脆幫人幫到底,衛候若想回到衛國繼續當國君,周天子也可助上一臂之力。」

「哦,天子若能幫助寡人將國君之位從衛適手中奪回,寡人感恩不盡,只是——」

衛鄭疑惑道,「那衛適是晉重耳扶立上去的,聽說天子與晉重耳關係頗為親厚,又為何要轉頭支持寡人呢?」

「晉國和衛國都是姬姓之國,文王後裔,天子又怎麼能厚此薄彼呢,只是請衛候當上國君以後,別忘了周天子的恩德,盡好諸候國的職責才好。」

「那是自然,寡人若能重回衛國,必定以王室為尊,向天子按時進貢朝奉,不敢有誤。」

萬卣便和衛鄭細細商議了,衛鄭再三道謝,然後帶著寧俞離去。

對此重耳自然是一無所知,見溫邑的事情大致完結,便去洛邑辭別了周天子,帶兵回到了絳城,照例是舉國夾道相迎,重耳在外朝接見朝臣大夫,問了些政事,見國中一切安好,便往後宮來。

重耳惦記著懷嬴有孕,出兵在外時,雖也曾打發人回去問懷嬴的安,究竟有些放心不下,因此重耳先讓人去通知了懷嬴,下了朝後,就徑直往建章宮來。

重耳剛進了燕門,便見一女子如小鹿般迎面蹦跳而來,一頭撞進重耳懷裡,聲如銀鈴,笑語連連,不是杜祁是誰。

杜祁道:「主公可是回來了,妾身正好三月禁足期解禁,主公可是趕著特意回來看妾身的?」

重耳哈哈一笑,道:「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若被弘德夫人看見,又要說你不守宮規了?」

「妾身聽說主公回來了,一早就等在這裡,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宮規,妾身有東西要給主公看,主公快隨妾身一起去。」

杜祁拉著重耳的衣袖就走,重耳見她滿臉興奮,不忍拂她的意,便跟著杜祁往永信宮來。

杜祁一路上問東問西,纏著重耳講帶兵在外的軼聞趣事,重耳約略講了幾件,杜祁聽得頗有滋味,聽到高興時,興奮得手舞足蹈。

進了永信宮,重耳見數月不見,門口、床邊、簾縵上多了不少用柳條兒編織成的蚱蜢、麻雀兒、青蛙還有孔雀等等,懸挂在空中,在風中飄來盪去,十分有趣,連那案幾和氈席上,也都擺滿了竹蔑、藤條兒之類的物事。

重耳隨手拿起一隻用藤條編織成的烏龜,見這烏龜紋理具足,憨態可掬,用綠豆點出眼睛,頭頸部還能伸縮,笑道:「是誰的手這麼巧,做出如此生動之物?」

杜祁笑道:「主公猜上一猜。」

「你這兒莫非來了什麼制席弄編的高人?」

「妾身就知道主公猜不著,這些都是妾身親手做的。」

見重耳一臉訝異,杜祁道:「妾身被禁閉宮中三月,實在是悶得慌,所幸泌格姐姐常來探望妾身,還為妾身帶來了一位巧手的宮人,就是這宮人教妾身如何編織,妾身才打發過去三個月的時光,主公看妾身的手藝可還好?」

重耳點點頭,「這蚱蜢兒做得昂頭抬腿,似乎馬上就要躍起,若不是放在案几上,差點把寡人也騙過去了。」

杜祁不無得意道:「那是自然,連泌格姐姐也直誇妾身是個極聰明伶俐的,什麼東西一學就會。」

「泌格長你許多,以後在外人面前只能稱呼夫人,不可稱呼姐姐,以免叫人說你亂了規矩。」

「妾身記住了,若一不小心又惹得弘德夫人生氣,她又要關妾身三個月,妾身哪裡禁受得住。」

杜祁拉重耳在席上坐下,道:「妾身還有件東西要給主公看。」

杜祁跑進寢室,片刻抱出一個挎籃來,籃內裝著滿滿一籃的編織花。

重耳拿起一朵來看,見用來編織的竹蔑兒已先用紅花汁染過,編織成花朵后,顏色紅艷俏麗,栩栩如生,再看花骨朵的形狀,花瓣翹卷,蕊芯外張,極具嬌媚姿態,不是真花,卻勝似真花。

重耳道:「這是什麼花,看著象萱草花,又不全相似?」

「這是山丹,在周都洛邑,宮中種著各種名貴的花兒,可是妾身偏愛這山丹,那些個芍藥、菊花、桃花哪個有它來得好看?這些都是妾身親手編的,主公出兵征戰在外,妾身心裡沒有一日不挂念的,每過一日,妾身就編一朵花兒,祈禱主公能得勝歸來,主公出戰在外一百日,妾身編了一百朵花兒,一天也沒有落下。」

重耳頗為感動,道:「如此有勞愛姬了,愛姬本是愛熱鬧之人,禁閉宮中三月,實屬不易,寡人十分喜歡這些花兒。」

杜祁臉上抑制不住的喜悅,道:「主公今晚就在這裡用膳吧,妾身陪主公喝幾杯,慶賀主公收服諸候,霸者歸來。」

重耳不忍掃了杜祁的興緻,便同意下來。

杜祁讓庖廚擺上酒菜來,兩人對席而坐,開懷暢飲。杜祁也是喝酒的好手,一面向重耳敬酒,自己也是連干數杯,毫無怯意。

重耳嘆道:「愛姬真乃女中豪傑,想當年寡人還年輕時,也是無酒不歡,每逢宴飲不醉不歸,如今寡人卻是老了,此番駐兵溫邑時,一場小小的風寒,就讓寡人在床榻上躺了半個月,寡人如今是力不從心了。」

「主公不能喝酒,妾身就替主公喝了這杯。」

杜祁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不多時就飲了一壺酒下去,任是杜祁酒量再好,也有了醉意,臉上飛起一片酡紅,唇若丹蔻,眼似星眸,雙眼迷離地看著重耳,口中含混道:「主公今日能陪妾身喝酒,妾身真的非常高興,妾身從小到大,都是獨自一人喝酒,一人騎馬玩耍,雖有下人們陪著,他們哪裡能體會妾身的苦處。別人只知道妾身貴為公主,錦衣玉食,卻不知道妾身心裡的煩事。」

「你到是說說,你有什麼煩事?」

「妾身的娘親是戎人,妾身剛剛七歲時,娘親就因受父王冷落,一氣之下回到了伊洛,留下妾身在宮中無依無靠,受盡欺凌,父王妻妾子嗣眾多,根本就沒拿我這個女兒正眼瞧過,一年之中也難得見上一次面,唯有姑媽平時對妾身還頗為照顧,妾身自行其事慣了,人人都道妾身刁蠻無禮,卻不知我若不為自己做主,世上又有誰能為妾身作主。」

重耳愛憐地撫著杜祁的頭髮,「你與寡人的忻兒一般大小,忻兒也是從小無父無母,寡人虧欠她太多,如今見她嫁了意中人,生下子嗣,寡人才稍稍安下心來,寡人今後也會善待於你,方才不負你這後半生的青春韶華。」

杜祁抓住重耳的手,「妾身長這麼大,除了主公外,還沒有人對妾身這麼好,妾身上次發脾氣,摔了結縭,見主公頭也不回地離宮,妾身真怕主公再也不會回來了,主公沒有生妾身的氣吧。」

「寡人知道你一時耍小孩子脾氣,寡人也不怪你,只要你下不為例就好。」

此時酒勁上來,杜祁愈發醉得睜不開眼來,卻嘟囔著還要喝,重耳讓婢女把杜祁扶上床,杜祁已經醉得人事不省,倒床即睡。

重耳看已近二更時分,想著懷嬴此時應該歇下,乾脆明日再去建章宮,便在永信宮披閱了會兒奏章,當晚就在永信宮歇下。

懷嬴在建章宮內,一早接到重耳打發人來說,晚間要來建章宮用膳,便讓人備下了食撰,讓庖廚做幾個重耳愛吃的菜,又梳妝一番,貼花黃、點胭脂,忙活了一日,唯恐自己懷了胎,氣色不佳,被重耳看穿了去。

一切打理完畢后,懷嬴坐著等重耳前來,誰知等到夕陽落幕,月上檐角,猶是不見重耳過來,打發去探聽消息的宮人說,重耳一直在永信宮中與杜祁飲酒。

懷嬴聽著外面的冷風颼颼地吹,心也漸漸地涼下來,枯坐半日,又是早過了用膳時分,也沒了胃口,讓庖廚把盤饌端下去,自己去床榻上悶悶不樂地躺著。

雲裳過來,關切道:「夫人如今懷著胎,可不比尋常,不吃東西可怎麼好?」

懷嬴側身朝里躺著,也不說話。

雲裳道:「主公既然打發人來傳話,說要到建章宮來用晚膳,想必不會食言,約摸是忘了時辰,不如讓奴婢過去請示一番,看看主公是什麼意思。」

「不必了,他想來終歸是會來的,他不想來又何必去催著來。」

到了第二日,懷嬴剛剛起床,重耳就來了建章宮,懷嬴見過重耳,行了禮,臉上依舊是淡淡的。

重耳見懷嬴並不問昨日的事,便也不多解釋,只問了這些日子以來懷嬴的飲食起居等,懷嬴也一一作答,並無累贅之語,重耳看著懷嬴已經高高隆起的肚子,道:「寡人不在宮中的這些日子,辛苦夫人了。」

「這是臣妾的份內之職,主公何必言謝。」

懷嬴停頓片刻,又道:「聽說主公在溫邑時患病,叫臣妾好生不安,如今見主公無礙,臣妾也就放心了。」

「不過感了一場風寒,有勞夫人牽挂。」

懷嬴淡然道:「主公如今已過盛年,征戰在外,獨自一人終是不便,身邊也應有人服侍,杜嬪正值年少,主公今後出戰在外,不妨將她帶在身邊,也可有個照應。」

重耳不置可否,兩人默然一陣。

重耳道:「寡人這次患病卧床,思前想後,唯有一事放心不下,晉國至今未確定世子,雖然寡人中意於歡兒,但得知夫人有孕后,寡人又頗有些猶豫。」

「主公的意思是?」

「歡兒雖然是夫人的義子,但終究不是夫人所出,夫人萬一生下男兒,就是嫡子,骨肉相親,終歸要勝歡兒一籌,若寡人現在立了歡兒為世子,夫人可能不喜,所以寡人想先問詢一下夫人的意思。」

懷嬴正色道:「主公這是想到哪裡去了?臣妾當初認歡兒為義子時,就曾說必將歡兒視為已出,又難得歡兒孝順懂事,好學不倦,將來必是個賢明的君主,臣妾怎會因他不是自己親生就反悔當初呢?」

「難得夫人如此深明大義,夫人既然打定了主意,寡人便擇日宣布詔令,早日立歡兒為世子。」

「主公正該如此。」

重耳又坐了坐,便起身往明光宮來。正巧沁格也在明光宮閑坐,平戎和泌格一起向重耳行禮。

重耳道:「你們兩個今日怎麼在一處?」

平戎道:「主公自從前日回宮后,永信宮和建章宮兩頭跑,也不得個閑,臣妾這不是喊了姐姐一起來,省得主公到處跑,看顧了這個疏忽了那個,分身乏術。」

重耳知道平戎打趣他,也不在意,笑道:「怎麼,寡人昨日與杜嬪喝了一回酒,已經鬧得你們都知道了?」

「這麼大的事哪能不知,臣妾猜杜嬪的酒里約摸放了什麼迷魂藥,把主公給喝高了,連自己說過的話都混忘了,本來說好了去建章宮用晚膳,卻在永信宮呆了一晚上,讓弘德夫人一晚上好等。」

「這就是你胡亂猜測了,寡人剛剛從建章宮回來,弘德夫人可是沒有埋怨寡人一句。」

「我們同為姐妹,又相處了這麼久,豈能不知她的心思,弘德性子內斂,心思沉靜,她對主公的一片思盼之情,豈會親口說出來。主公三月未歸,回宮后本應先往正夫人處請安,可主公一回來卻去了永信宮,讓弘德顏面上如何過得去。」

「夫人所說有理,是寡人疏忽了,寡人昨日見杜嬪也是一番好意,盛情難卻,所以去了永信宮,又見時候不早,便不曾再去建章宮。」

平戎直言快語,毫不避諱道:「主公是一國之君,需言而有信,以規例行事,怎可以一己之好隨性而為。」

重耳向沁格道:「你看看,寡人才一回來,她就訓斥起寡人來,說得寡人好象是個無道昏君一樣。」

泌格笑道:「主公若真是無道昏君,平戎妹妹哪裡還敢說這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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