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彼岸花

4彼岸花

走出站台一刻,我呼吸到北城略顯渾濁乾澀的空氣。兩天一夜,我的身子虛弱很多,心情像狂亂的蝶。我陌生新奇著打量這個異處。我不知道我地下的母親,能不能想像得到她的女兒,她的三女兒阿心,這麼有本事,隻身一人,在她十九歲的時候,帶着戶口,從瑤寨來到大都市。

沒有人知道我的想法,沒有人認識我,也沒有人意義權衡。

街上到處都是五官分明、聲音尖利、紋著眉毛和唇線的北方女人。

馬路兩側擺放着雜作的盆栽,開着些雜樣的花朵。

我提着一個大包,在公車最後排的一個位置坐下,中間編織袋剌住一個紋眉燙髮婦女的裙子,黑色的,下擺很長。她的聲音堅硬,「擠什麼擠,沒長眼睛啊你,窮學生。」我忙不迭著跟她道歉,對方卻愈加張揚跋扈。

從那一聲叫罵開始,我開始了在北立大學生活。並且發誓:即使犯錯,也不會再主動道歉。

陌生的校園裏面都是新鮮景象,低空依附着建築物和樹類掛着一些燈籠和紅色彩條。我的眼前三三兩兩遇見過一些面孔,時尚陽光,眼神裏面寫着愜意。跟我一樣穿着土俗的農村新生,大多有穿着更為土舊、表情維諾的家長陪同。

看着他們,我暗自慶幸:我一個人。

然後去排隊,交錢,註冊,不懂了去問別人,我的相貌清純,我想是這樣的,很多人樂意幫我,並帶着一臉笑意。注完冊后剛才被我打聽的大三師兄還在,他在等我,幫我拎了行李,我們一起來到宿舍。大學男生們對女生宿舍個個了如指掌,連什麼樓層住什麼系別什麼年級的女生都一清二楚。

確實說,大學是孕育愛情的溫床,幾乎每個人都帶着尋歡求偶的面容。被告知宿舍是西區B樓4155。進去時候只剩三個上鋪,看來我算是很遲才到。我挑撿一個靠窗的上鋪。那位來歷不明的熱心人幫我把行李拎到床上,還幫我把疊好的鋪蓋攤開,像一個熟識很久的哥哥。我進屋時刻意笑着跟同寢室的人打了招呼,即刻就覺得後悔。他們問帥氣的師兄是老鄉,我微笑,也不作答。

她們眼睛裏面寫着稚氣,這一定跟我的不同,我看着她們,回想自己的人生。思量誰又會在意一條陌生人。

食堂的飯菜油膩。土豆泥很糯,又便宜,北城的珍珠米比苗寨的稻米香軟,大餷子粥卻不喜歡。可是香甜的粘玉米,想必每一個曾在北方生活的人都念念不忘。我沒有多餘的錢,繳完學費,剩下300塊的生活費用,所以只買最廉價的飯菜。不過,我並不擔心,只要我願意張口,我的公公田三,我的婆家,一定會寄錢給我。我是他們的風險投資,是回報不錯的股票,跟他們要錢,並不該覺得愧疚。

一個人說話多,就難在內涵上立足。關於我嫁人這件事,我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最好的辦法就是沉默寡言。不要有任何一個發展親密的朋友。我是一個裹着糖衣的炮彈,為什麼來讀書,我怎麼來到這裏,我的人生怎麼這樣風趣,成為困擾我的問題。

但是我知道,我的人生就是爛泥,哭泣的沙漠和胃壁里酸澀的液體。所以,我總是不快樂。我虛偽著微笑,不時也蠢蠢欲動。漸漸長成了北城某個拐角混沌有致的景色。

我的婆家,第二個月給我寄錢,總共兩張紅幣。我的經濟失控了,馬玉蘭沒有我想像的仁慈,我開始淪為貧困。我跟別人一樣,出去給學生做家教,如果我說我是大學生,我已經跟一個傻子結婚,我敢保證,即使我的成績優異,也不會有一家好人願意要我的,願意僱用我給他們的孩子當家庭教師。並且我的親媽死了,我每天都要反反覆復跟自己講,姜心,你的人生就是這樣,不要以為會有所改變,我常常窒息,所以做出愈加孤傲的表情,因為別人一無所知。

不過的我的身材嬌俏窈窕,眼神模糊不清,尖細的下巴,嘴唇緊閉,我知道自己是有姿色的女子。美麗對女人來說,就是資本,家境豐厚的柳琴嫉妒我,教育局長帥氣的兒子宋明被我搞得神魂顛倒,還有我那個傻子男人田平像狗屎一樣對我唯唯諾諾,我該是感激他的,不都是因為我好看嗎,我曾經善良單純,可是我現在不這樣了,我也不知道該死的人生會怎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北城絕不會再像瑤寨那樣將一份美好埋沒。

我一有空就去學校圖書館翻讀英語書籍,在那裏,我讀到了英文版的《簡愛》,已經不像少女時候膜拜,讀《老人與海》,讀《飄》,讀杜拉斯和屠格涅夫。讀了什麼大部分都記不得。不過我的英語能力開始突飛猛進。早上六點鐘我會準時出現在學校鏡湖的亭子裏,那裏每到夏天都是荷花的香氣,即使是在秋天,星星點點的荷花依然隨處可見,冬天時候枯乾葉子像張開卻萎縮的大手。有時候我也去土丘上,或是坐在湖岸斜柳邊的木凳,聽英語磁帶,背英語對話和課文。一周給三個孩子做英語家教。我的專業成績漸漸優異。

教授我們的英語老師時尚打扮,濃妝艷抹,愈加不討厭我。

宿舍的女生們,我說說她們吧,沒有一個跟我成為知己,她們笑的時候我卻一臉平靜,我很少有快樂的事,又經常不在宿舍獃著,我也不知道她們怎樣看我,似乎也無所謂,我是活在暗處跟螞蟻一樣黑色的爬行動物。

有時候看她們肆意歡快著笑,我心裏就生出絕望,那樣的我,已經死去太久。

我下鋪住的是芊,她父親是早年清華大學的畢業生,她長得嬌小,愛吃橙子,草莓,都是嬌貴的水果,所以皮膚也水嫩。我向來少吃水果,可肌膚比她嬌貴。娟,秋瑾一樣勇敢的女戰士,愛上一個志願兵,愛情被演繹成波瀾壯闊,我卻不知道童話般的的愛情是否能永恆綻放。瑩,她是只愛讀書不愛生活,跟我一樣窮困,但她單純,後來讀名校的研究生,還有岩,春,露,我寫這些時候,竟然能記起來,兩年後我搬離那個宿舍,至今跟她們音信杳無。所以無論在怎樣正常的環境,我都不正常。我是不正常的,也幾乎沒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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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填滿我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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