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七三、無名之輩（5）

當年的周煒平平無奇，除了任勞任怨，積累工齡升職到一個基層負責人以外，其餘方面泯然眾人。

他熱衷魔道，盜賊職業卻玩的很一般，若非為人忠厚實誠，加上與小鶴兒之間的同窗交誼，也根本不可能引起靜聽竹濤、刀客春秋的重視，由初入魔道兩月之餘，便攛掇他勸解小鶴兒，植入當初還是個幫派體系的戰聖盟，做為不引人注意的女性卧底，試圖接觸幫派高層。

當然周煒的作用依然若有若無，主要取決於小鶴兒的性子，這個年輕姑娘性格跳脫，又嫵媚開朗又會撒嬌，總之性格上就得天獨厚，果然於魔道開服半年之後，推出了公會體系，小鶴兒也便搭上了嶄新的口岸，戰聖盟公會的唯一投資人，天子這條線。

其實卧底這種事，在遊戲里都是廣泛存在的，於每一方規模或大或小的玩家勢力首腦心目中，這就是遊戲時空櫱生出的必然存在，如果哪天忽然間卧底都消失了，玩家勢力也沒有協作的基礎了。

周煒在幫派力量的協助下，總算艱難地渡過了職業二轉，此後的境遇便急轉直下。小鶴兒想要的東西他給不了，他想以關懷、實誠等優良品質引起小鶴兒的感動，事實也是一場鏡花水月。

他這個人性格木訥而又痴情執拗，鑽進牛角尖里，果斷是再也出不來了，連熱愛的魔道事業都玩得有一搭沒一搭的，整天除了苦惱就是自作聰明。

單戀的苦澀無須贅言，尤其對象還要是小鶴兒這樣一個性格激烈、行為放縱的女子，周煒的遊戲ＩＤ夜風，此前積累了二十多年歲月，執拗的性格終於塑造成功，追求的卻是段註定無望的感情。

當然了，他認為自己的付出是有價值的，而且極富意義，那是精力、時間還有情感，那已被視為他畢生的信念。所謂痴情之人，信念無疑是堅定的，很難動搖的。

於是他的付出果然帶來了豐碩的成果，將周煒當成一個替罪羔羊，更是卓朗義陰謀策劃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卓朗生遭到謀殺事件曝光后，夜風變成被警方通緝的唯一嫌犯。

就這個角度看來，周煒給人類社群關係提供的深遠意義，其價值是相當突出的。

但不巧的是，此刻在沃野中奔跑的周煒，識別不出來自己的原始身份，大股的記憶碎片紛至湧現，那無一不指向自己清晰的屬性識別，他就是野山梨，野山梨就是他！

而野山梨是個遊戲時空的玩家角色，這段遊戲生涯，經歷了與其他玩家的相識，與朋友的深刻友情，與何方靜的恩愛，與藍水藍的糾纏不清……這些內容於周煒而言也很模糊，唯一清晰的，只剩下一個夜鶯之舞。

甚至他自行改編了諸多劇情，添加了大量兩情相許的情節，夜鶯之舞一定是對他記憶深刻的，相當有好感的，這一點他確信無疑。

所以跑著跑著他就回過神來，雖依然沒想起自己在現實中的身份，但當前處於現實世界，倒也很快反應過來，那麼作為「野山梨」這個玩家角色，需要進入遊戲時空才跟角色屬性融而為一，這也是常識，當前所欠缺的，僅為一個遊戲頭盔。

無人的荒野里芳草茂盛，植株連綿結道，如今這個時局，仍敢出行的，除了為非作歹的盜匪強徒，便只剩下階層森嚴的層層職權人，或武裝齊整的軍伍從業者，普遍無職無權的民眾，那是萬萬不敢妄然步入野外的，就連城池空間都極少能見到遊逛的行人。

要找到遊戲頭盔，野外是做不到的，免費發售點無不位於城池中心部位的辦事處，其外便是逐家逐戶送貨上門的辦事員，當然了，如今這種情況已然極為罕見。

周煒第一個反應，是找個發售點搶一隻未綁定身份的空艙頭盔，但實際上這件事已經做不到了，就算他搶起來毫無妨礙，那也是沒頭蒼蠅，根本找不到確切的方向。

最麻煩的事情還在於，他無法證明自己的現實身份，因為當前的周煒，處身現實世界，連自己究竟是誰也沒弄明白，又如何向別人去陳述，交代清楚自己的來龍去脈？

光陰似箭，倏忽月余，已來到二一零二年的春節前夕。

周煒餐風飲露，獵獲禽類，採集果實，啜飲山泉，野外生存能力天然過硬，每當飽餐一頓，便趕赴民眾群居的城池所在，毫無疑問，他的腳程也不亞於時速百碼的機車。至於昔日的父母親族，哥嫂、姐姐、姐夫，他也不認識，更就從未生出要去尋親的念頭。

而時已至此，免費領取遊戲頭盔的辦事處早已撤銷，部分極端疏懶的民眾打算領取頭盔，便須通過互聯網遞交個人身份訊息，申領辦理事宜。然而周煒的身上什麼證件都沒有，他唯一清楚的只有遊戲時空的身份屬性，這可無法跟現實身份無縫轉接。

年三十這天日上三竿，他在一座半枯的古樹杈上入眠時，被一條恐怖的巨蟒束起身子綁縛住，大驚醒來，卻連一絲恐懼都尚未生出，發乎本能地，隨手探出，便把蟒蛇的腦袋給拍扁了。

超過六米的蛇身抽搐了半個小時，周煒眼睛大睜著仔細觀察，也嚇得全身篩糠般抖了半個小時，總算不抖了，因為巨蟒也不抖了，奄奄一息地掛在當場。

他忽然生出一種感覺，這條蛇也許是能吃的，如此粗壯的蟒蛇居然在內陸區域出現，那很有可能帶有神奇的功效，或能令自己無須藉助遊戲頭盔，就能登錄魔道——現在叫暗夜海洋了，跟夜鶯之舞相見。

美麗的女子，憔悴的容顏，擔憂而心疼的神色，驟然間躍然眼帘，此刻的周煒忽然靈思湧現，情商爆棚，隱隱擔憂起來，這回事或許僅來源於自己的妄想而已。

他希望是這個樣子，而且他堅信，自己對夜鶯之舞的情意，從未有過絲毫動搖。

至於曾經念茲在茲的小鶴兒，那貌似跟他沒什麼關係，根本想都沒想到過。

於是鑽木取火，宰剝巨蟒，這番生火打理下來，直到巨蟒成了一攤香氣四溢的肉食，日頭已西斜。周煒盯著這堆肉左看右看，終究也沒取肉食用，卻於恍惚間感到塵緣迭現，滄海桑田，眼前幻象叢生，意念從此進入了另一方時空。

那便是暗夜海洋，那是嶄新的玩家出生地，寥闊無垠的天淵之城。

夜鶯之舞神色欣然，艷麗如昨，美目微一側顧間，正與周煒的目光對個正著。